“睡吧。”
阿尔弗雷德在离修一臂远的地方躺下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哥哥什么都不用担心。”
修僵住了。
自从狄忒斯登舰之后,阿尔弗雷德就再也没有在夜晚紧紧贴着自己睡觉了。临近降落,阿尔弗雷德白天很忙,到了夜里,又一直和他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哪怕刚刚才将他抱回来,回到床上,阿尔弗雷德又自动和他拉开了距离。
这才是正常的兄弟同寝的距离。修本以为自己会欣慰的,可他没有。
“你最近是不是有些焦躁。”修说,然后他又自己修正了说法,“应该是暴躁。舰队上的其他人没少受你的气吧。”
阿尔弗雷德顿了顿,苦笑道:“我还以为我在你面前装得挺好。”
修已经很辛苦了,他不想要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修,回到房间以后都在刻意控制,但修还是看出来了。毕竟,修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日夜生活在同一个套间里,想要全然瞒过他是不可能的。
静谧的卧室里,修轻声说:“阿尔弗雷德,你还很年轻……你以后终归会有孩子的。”
阿尔弗雷德猛地坐了起来,咬牙问道:“你以为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失去了……因为这件事才心情糟糕?”
换个人来面对他的质问,大概已经吓得只会诺诺附和了,但是修很平静,他甚至都没起身,仍然躺在床上,反问道:“不是吗?你甚至都不敢说出‘失去孩子’这几个字眼。”
修很少这样刻薄,但他今天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愣了一瞬。
阿尔弗雷德哑口无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即说:“我不想撒谎说完全没有这个原因,但是只占百分之一!我心情糟糕是因为你很难受,我帮不了你。”
修看向他,没有否认他的说法,慢慢地说:“可你也在生我的气。”
“我……什么?”阿尔弗雷德说,“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因为我不要它,你生气了。”修有些冷淡地说,“你不会想说这个完全没有吧?”
“完全没有!”
他的否认激怒了修。
修在忍受了长时间的身体不适、精神起伏、以及连续很多个夜晚的冷待之后,终于在此刻,再也无法忍受阿尔弗雷德这样粉饰太平的态度了。
“那你——”为什么不再抱着我睡觉了?
修很想这样问,但那样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是在心中想想都觉得有失礼数。
于是他瞥了一眼两人之间的一臂空隙,改口嘲讽道:“如果你一直都和我保持这样的距离,我想也不会有今天的问题。”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遍。
“你觉得,我是在生你的气?”
他说着,主动俯身过去,消灭了这一段距离,他没有碰到修的腹部,两腿分跨在修的身体两侧,一手撑在修的头旁边。
修被他困在了身体和床之间。明明丝毫没有惊惧,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容貌,修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如果你不是在责备我,”修勉力保持镇定地说,“还能是因为什么?”
“因为这个。”
阿尔弗雷德说,用一只手抓住了修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修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身体。
修在隔着衣物摸到那硬物触感的时候,脑中就一片空白,他白皙的脸上瞬间就飞起一抹红,拼命地试图缩回手,但是阿尔弗雷德死死地抓着,让他的手紧紧地贴着自己裤子。
“感觉到了吗?狄忒斯说,如果现在我碰你,很可能伤到你。虽然我对我的自制力有信心,但是诱惑太强的时候,我必须杜绝自己犯错的可能性。”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修的手抓得更紧了些,不让他挣脱。
“你可能不知道这对我的诱惑力有多强,我也不敢说,怕你讨厌我。但是与其被你误会,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我每天躺在你身边都想要你,想和你接吻,想和你——”
“阿尔弗雷德!”修几乎有点慌乱地用自由的那只手捂住他的嘴,“我……我知道了。我是说,既然你,你不是那个意思,那……是我想多了。”
阿尔弗雷德定定地看着身下的人,因为挣动,修的头发和衣物都有些散乱,面色是难得一见的微红。
他闭了闭眼,猛地放开了修的手。
“抱歉,我有点……”他说,“没吓到你吧?”
修摇了摇头,道:“没有。”
阿尔弗雷德翻身下了床,留下一句“我去洗个澡”,匆匆进了浴室。
睡到一半去洗澡,去做什么不言而喻。修侧过身,盯着他的背影消失的地方,眨了眨眼。
原来,阿尔弗雷德不是在责备他,不是在无声冷战,更不是在表达不满,而是……在保护他。
只因为他对阿尔弗雷德的吸引力太强,强到阿尔弗雷德担心自制力被击溃,必须依靠距离来辅助。
那些焦虑、憋闷、无处发泄的苦恼和多日的积郁,似乎因为得知了这件事而忽然消散了。
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所在的位置,那里正在跳动——似乎跳得有些太用力了。
“糟糕。”他喃喃地说。
第五十八章 继任
好在,修暂时不需要去面对他的内心,因为形势不允许他有那么空暇的时间。
第二天,皇太子的飞船高调抵达主行星民用星船港。
这消息在一天之前就不知为何传遍了整个帝国,主行星万人空巷,船港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在这样动荡、混乱、恐惧和失望的时刻,在圣白塔陨落、圣金宫失去民心的时刻,皇太子的回归引动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人都想要亲眼去看一看他们的精神支柱,最后希望。
如此盛况,是皇帝出游时也没有的,阿尔弗雷德此次回程之高调,叫有的人想要下手都找不到机会。
“夹道迎接的民众太多,以至于皇太子的专车从星船港开出,原本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竟然开了整整六个小时才驶入皇家宫殿群落区……”
皇帝听着汇报,面皮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冷冷道:“这就是他让我和所有亲王、几位大公一起在这里等了他一下午的原因?”
汇报的侍者哪里敢答话,列坐在大殿两侧的亲王和大公们也都沉默不语。
“还只是太子呢,已经这么大的架子了。”皇帝坐在高位上说。
他这样说了,大殿内依旧没有人应和他说的话,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大殿之内静得落针可闻,似乎连呼吸声都被压抑了。
就在这时,双扇的大门轰然而开,打碎了一室的僵硬沉闷。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阔步走进来,直直地往大殿尽头的太阳王座走去。
他金发,金眸,身披华贵的皇太子礼服——仅仅是披着而已,在华贵的礼服之下,是一身普通的军团士兵常服。
在圣金宫的大殿内,代表恒星的太阳王座前,他是如此的不合体统,又如此耀眼夺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皇帝也不例外,当他的黄金瞳闪耀着,径直迎面大步走来时,有那么一个瞬间,皇帝从心底升上来一种恐慌,认为这位皇太子是要当着所有亲王大公的面,直接将他从皇位上扯下,自己坐上来。
这一幕并没有发生,阿尔弗雷德最终停在了皇座之下,两双黄金瞳对峙了几秒,他敷衍地抚了一下胸,道:“陛下。”
“太子。”皇帝说,为自己刚才的荒唐幻想感到恼怒,也对阿尔弗雷德用基因能力与他对峙的场面感到冒犯,“你知道自己迟到了多久吗?”
“民众们十分热情,交通状况有些差。”
“明知已经迟到,你还是先回了晨曦宫,然后才过来。你是故意的吗?”
“陛下,”阿尔弗雷德状似不解地说,“我总不能就穿着军装常服来圣金宫大殿叙事吧,那多不成体统?我回了晨曦宫换衣服。”
“你管你现在的装束叫体统吗?!”
“您说这个。”阿尔弗雷德随意地拽了拽自己披着的皇太子礼服,“这是前太子留下的,尺寸不对,我穿不进去。我当皇太子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一直奔波在外,没有时间管这些事情,请诸位见谅。”
他自从继任皇太子,确实一直领军在外,然而皇帝可是一直待在圣金宫的,居然也没有让人为太子赶制一身合身的礼服。
有人瞥向皇帝,大殿之中暗流涌动。
皇帝又怎么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眯起眼正要回击,阿尔弗雷德又说:“陛下,比起我的礼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
“在圣金宫,还轮不到你来决定议事主题。”
皇帝不想被他夺过话语主动权,刚说了这么一句,却意外被人打断了。
斯通大元帅说:“陛下,我也认为军情比皇太子的服饰更重要。”
这一下无疑是在水面扔下了一颗石头,原本是底下暗潮汹涌,如今水花四溅,激荡已经被搬上了台面。
两侧的亲王和公爵们有的状若未闻,有的在大厅几人中来回扫视,还有的互相使眼色,在皇帝还没开口之前,先前被盘问得最频繁的一个亲王突然说:“陛下,不如我们先听听军情吧。您大可以私下教导太子礼仪。”
皇帝脑中一响,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阿尔弗雷德刻意制造了冲突,给了这些人公开投诚的机会,而大元帅和他的这位堂兄抓住了机会——还是说,大元帅和这位亲王本就是阿尔弗雷德一派,这是商量好的?还是说这两人中有人是临时投诚,有人在演戏……
皇帝头痛欲裂,无论如何,他知道了,阿尔弗雷德今天进宫是有备而来,是来发难的。
今天,恐怕比他想的要凶险得多。
皇帝僵硬道:“既然如此,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紧急的军情?”
“也不是很紧急,不过确实很重要。”阿尔弗雷德说,“自称‘联邦’的那个文明,他们要与我们正式接触了。”
在圣金宫议事大殿这种场合,是不可能哗然的,但这句话一出,还是激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私语——按理说这也是很不合规矩的,在全是宗亲和实权公爵的场合更不多见,可见这消息的冲击力。
皇帝顾不上呵斥别人,对阿尔弗雷德追问道:“正式是什么意思?”
“他们就要来了,不是流窜在外的星盗,而是代表他们首脑意志的正规军。”
“不可能!”皇帝下意识地否定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情报?我完全没有收到相关的——”
“我还以为,我才是那个亲自深入了联邦飞船的人。”阿尔弗雷德说,“您却更相信坐在圣金宫的自己得到的情报吗?”
“你应该是那个给我提供情报的人!”皇帝怒道,“你在飞船坠毁那天就知道了?!这么紧急的军情,你为什么隐瞒了这么久不报?”
“鉴于我们两个文明之间的距离,和我获知的他们的出发时间,这并不是一个太过紧急的军情。”阿尔弗雷德平静道,“更何况,我已经调动了光军团的探测器向边境外扩展布防,确保到时候能提前探知,给我们留下充足的反应时间。”
皇帝危险地看向斯通元帅。
“大元帅,军团这么大的动作,我为什么一点不知情?”
斯通元帅简单地说:“太子摄政,我听令于太子。”
皇帝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他环视了一圈,看到那些亲王、公爵的神情,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反了!”他暴怒地站起来,指着斯通元帅说,“太子什么时候摄政了?!我是死了吗?”
“陛下,不要激动,您要是死了,我就不是摄政,是登基了。”阿尔弗雷德不急不缓地说,说完也不顾皇帝的脸色,转身面向殿下坐着的其他人,“诸位宗亲,诸位公爵,自帝国建立起,圣金宫、圣白塔和光影军团就如同最稳固的三角支撑着帝国。如果圣白塔的大祭司和光影军团的大元帅都认为,圣金宫应该换人主事,你们觉得,这个提议是不是该被考虑呢?”
先前已经投诚的阿尔弗雷德的堂叔第一个应声道:“这是当然!大敌临近,我支持暂时由太子摄政!”
另一个最近饱受皇帝问讯的公爵挣扎了片刻,也说:“陛下近日身体欠佳,让太子摄政为陛下分忧……也许不失为一个好提议。”
皇帝站在太阳王座前,冰冷地看着底下的每一个人的脸。
“你们果然早就秘密结党。”皇帝冷笑道,“就连大祭司同意太子摄政这样的谎话都编得出来——大祭司已经死了,太子,这不是你亲自向我报告的吗?”
“我只是向您报告,前太子殉国,大祭司死亡。”阿尔弗雷德说,“大祭司是世袭,他一死,爵位和头衔自然由他的子女继任——现任大祭司极力赞同由我摄政。”
皇帝的眼瞳微微睁大了,他半信半疑道:“大祭司之子……”他花了几秒才想起来那男孩叫什么名字,“约书亚还活着?”
阿尔弗雷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说:“前任大祭司之子活了下来,我将他带回了主行星。按照旧例,他自动成为圣白塔的主人,新任大祭司。”
“太荒诞了。”皇帝驳斥道,“就凭你这样几句话的口述——”
他话音未落,大厅尽头那扇双开的高大木门被推开了。
门外的人慢步走了进来。来人体态年轻,身姿挺拔而修长,身着纯白及地的大祭司斗篷,他走至阿尔弗雷德身边,而后褪下了斗篷兜帽,露出一张大殿中所有人都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