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伸出手去夹菜,手腕处的袖口一缩,一个“武”字便出现在其余人的眼中。
杨闻之猛地站起身来:“他们居然还敢用定武令?!”
蔺莺时一脸懵地看向他,夹菜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杨兄,定武令是什么?”
他身旁,钟念瑛平淡无波的面容此刻竟显出了一丝气急败坏:“一种召唤令牌......拿到这种令牌的人手上都会被印下一个武字印记,持有总令牌的人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被感召至持有人处......孙家居然将这种祭在祠堂的宝物都取出来?!”
蔺莺时迷茫地眨了眨眼,正要拿起一旁的红绣球细看,身\体便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吸引力,突然间像是没了体重似的,被一股来自不远处的绳子牵引着,迅速往那个方向飘去。
钟念瑛和杨闻之同时站起来想要拉他,却还是敌不过聚武令的威力。
杨闻之站起身来面色不愉,带着翠竹便要往下去寻孙家的嫡公子问话。
他刚要离开,便被还坐着的钟念瑛喊住了:“大公子留步。”
杨闻之寻常里温文尔雅的面容也带上了一丝怒气,但因为极佳的涵养与对钟念瑛的尊重,让他还是压抑了心头的怒火:“钟先生?”
方才像是山雨欲来的男人此刻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着那个还在原处的红绣球:“成亲招婿怎能少得了红绣球?想必孙家人是没想到,接了红绣球的人里,居然还有将它扔下不管的人吧。”
他冷冷笑道:“大公子看那远处的武台,分明便是无法承载那般多武者的比武。那聚武令必然是将小蔺和其他接了绣球的人......一同传送到他们定好的地方去了。”
他们正说着话,便听远方的孙家大公子朗声笑道:“各位同道、各位好汉,舍妹已将一百五十个绣球尽数抛出!”
他顿了顿,等下头的喧哗声过后,再次高声道:“未拿到绣球而在场的诸位同道,待会儿可在我孙家管事处取一份我孙家特制的百花酒!”
“持有红绣球的诸位同道,他们已经被我孙家家主和长老,一同传唤至我孙家族地,待三日比武结束后,还请各位同道好汉,来我家喝上一杯舍妹的喜酒!”
下头纷纷道谢,便又有一起哄的武者笑骂道:“我可真是羡慕被传进孙家族地的那兄弟!就算无法抱得美人归,这不还能得了孙家人的青眼,前途可期了!”
钟念瑛冷冷一笑:“好个前途可期。”
杨闻之有些急切:“钟先生,这可怎么办?他们竟是将人招进了他们孙家族地进行比武,我们根本不知道在哪!万一蔺弟真被......”
钟念瑛眼中眸光微动:“大公子莫慌乱。我有法子。”
杨闻之忍不住追问道:“钟先生您......”
钟念瑛摇摇头,异色的眸子盯着酒楼窗外某一个方向,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杨闻之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孙家一旁的一处杂货角落,阴影里靠墙蹲着一个青衣人。
他扛着一块幡子,上面写着几个看不清楚的古字。
“钟先生,这字有些奇怪......?那是什么?”杨闻之皱了皱眉。
钟念瑛摇了摇头没答话,先是去楼下柜台退了不要的菜,再朝着杨闻之眼神示意,三人这便匆匆离开了七星坊。
阴影里的青年穿着一身有些破旧的青色长袍,全身上下没有其余的花纹与杂色,仅在领口处绣着七颗星辰,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那七颗星辰即使是在阴影处,也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他看起来已经很多天没有进过食的模样,恹恹地抱着幡子的竹杆,靠在墙上,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远处孙家围得水泄不通的比武台。
杨闻之走近这才发现,这幡布也有些陈旧了,只不过这上头奇奇怪怪仿若鬼画符的字,却和青年领口处的星星一般也闪烁着荧光。
钟念瑛快步上前,异色的双瞳紧紧盯着他:“愚人点星?”
青年像是被突然刺了一下,瘦削的眼眶木然地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熟悉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与他现在这般模样不相匹配的精芒:“你......认得这上头的字?”
“你是谁?”青年疑惑,“照理来说我应该认得你,但是我确实不认得你。”
钟念瑛没说话,只沉默地站在不远处,与青年相视。
青年眯了眯眼,无力地站起身来,用竹竿撑着自己的身体。
翠竹有些不忍,便从包裹里取出他们在七星坊打包的食材和其余干粮,递给这个瘦削得好像要在风中被吹走的青年:“这位公子用些吧?您......看起来很不好。”
青年全身力气都压在竹竿上,闻言有些虚弱地转过身子,正对着翠竹。
翠竹则诚恳地回视,捧着干粮的手并未收回。
她对上了这个青年的眼睛。
那眼睛好像是有着十分强大的吸引力,让她想起了故乡广阔辽远的天空,星辰在头顶一明一灭,她的父母那时候还在,抱着她给她唱家乡最温柔好听的曲子。
曲调悠扬,星子明灭,那是她心中最珍贵的宝物。
突然间,她的肩头传来一阵痛楚。
翠竹双眼迷茫地从回忆中抽身,对上杨闻之有些阴沉的眸子,懵道:“大公子......?”
杨闻之摇摇头,只拢着自家最得力婢女的肩头,紧紧按了按,轻声道:“没事了翠竹。”
翠竹眨了眨眼睛,这才恍然,随即有些恼怒地看向那青年:“你......!”
青年脸色苍白:“姑娘抱歉,我现在......非我所愿。”
杨闻之冷着脸,将翠竹护在身后与他对峙。
钟念瑛冷哼一声,随意地撕下一块黑色的布料:“系上。你的力量失控了,对吗?”
青年闭上眼,接过布条系上,继而点点头:“是。我想起来你是谁了......多谢钟先生。”
男人却道:“不用。帮我找个人。”
青年颔首:“好,此事交予辛澜即可。”
杨闻之蓦然睁大了眼:“你是辛澜?!”
自称是辛澜的青年点点头。
翠竹好奇地小声道:“大公子,他是......?”
杨闻之顿了顿,轻声道:“这位就是点星山大弟子。家里有掌门位置要继承的那种。”
第17章 辛澜
且不说那头几人是如何盘算找人的,这头被定武令拉到孙家族地的蔺莺时一脸迷茫。他右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里捧着还装满了食物的玉碗,和比武台下诸多的孙家人对视着。
蔺莺时:......?
少年有些懵地看了看四周拿着红绣球和武器的诸位武者,这些人脸上带着喜气与戒备。他们先是向着孙家的老前辈们行了一礼,便退到比武台的等候区。
蔺莺时慢了一拍,整个人散发着迷茫与懵懂的气息。
台上孙家家主看到这个孤零零立在比武台上的少年,更看到了这个少年手中的玉筷玉碗,眉心狠狠一皱。
他招手喊来身旁幼子:“......你妹妹怎么选了这么个人进来?”
孙家幼子闻言打量了下那少年的容貌,先是为这有些不似凡尘人的模样狠狠震惊了一把,刚想说“这幅模样也难怪妹妹动心”,便被蔺莺时手里的碗筷给硬生生憋住了话语。
他顿了顿,有些古怪地悄声道:“爹,那人手里拿着的......是咱们家七星坊的碗筷。”
孙家家主:“......还真是。”
蔺莺时虽是状况外了一会儿,也发觉自己所在位置不对。他快走了几步,来到那些与他一同来的武者们身边。
其余人都拿着红艳艳的绣球,每个人都像是在场下便开始了暗中较劲。
蔺莺时感受着场中剑拔弩张的气势,默默低头,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肴肉继续吃。
嗯......还是温热的。蔺莺时兴致盎然地拨了拨碗底。纯白的碗底镶嵌着一块红色的石头,正在肉眼可见地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气。
......哦,原来是火纹石。少年恍然大悟。用这个保温,七星坊的老板们真聪明。
少年身旁一位青年武者打量了他许久,终是忍不住道:“这位小兄弟,你的绣球呢?”
蔺莺时慢吞吞地把食物咽下去,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迷茫地看着他:“绣球?”
青年先是愣了愣,立刻道:“是的,绣球。每个人的绣球上都是有标号的,待会儿会去抽签。”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蔺莺时道:“你没有绣球就没有编号,是不能参加比武的。”
蔺莺时眸子一亮:“真的?”
青年一愣。他原本是观这少年容貌气度极佳,是想要将人诓骗出局减少竞争对手,现在看来,这少年像是根本不在意这场比武?
他心念电转间又否定了这个答案。有谁不愿意和孙家结亲呢?就算是招婿,但与孙家的百年底蕴相比,这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更何况......孙家的大小姐,更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他刚想继续出言让蔺莺时自己放弃比武,便有一旁另一个武者嗤笑道:“小兄弟,你可别听他胡说。绣球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信物罢了,那标号是印在你手腕上那个‘武’字上的。”
蔺莺时有些失望道:“不可以放弃吗?”
武者一愣,摇头:“可是可以,只不过会有损名声......”
蔺莺时眼神一亮,刚要出言,便听得场上一声铜锣巨响。
武者艰难道:“......现在比武开始了,你怕是不能放弃了。”
少年拿着碗的手一抖,惊恐地打了个嗝。
孙家家主起身抱拳道:“诸位,老夫不多言,比武马上开始!”
他朝着一旁的幼子微微颔首,孙家幼子便上前一步道:“请各位同道上前一步抽签!”
蔺莺时默默地蹲下,把碗筷放在一旁的案桌上,有点无奈地跟着其他人往前走,从面前的签筒里随意抽了一支,也不和其余人对号,转身便走。
他放碗筷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侍女。侍女拿着一个收拾的大食盒,正要将蔺莺时放在桌上的碗筷收走。少年和侍女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小侍女尴尬地出言道:“这位公子可是......还需要吃吗?”
蔺莺时瞟了瞟她手里那一满碗的菜肴,诚恳地点了点头:“我还没吃饭。”
小侍女犹犹豫豫:“......那、那我先给您拿到后厨去,一会儿比武结束,奴婢再给您端回来?”
蔺莺时点了点头:“那你把筷子给我留下吧。”
小侍女讶异道:“您用筷子做什么呢?”
少年坦诚道:“我没带我的剑,拿筷子顶替一下。”
小侍女怀疑地将蔺莺时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许久,这才从食盒里将另一双干净的长木筷递给少年:“您用这个吧。您带来的是玉筷,容易破。”
道了谢,少年目送着得到准许的小侍女小步跑走,有点小难过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要去责问师兄为什么要去参加潇湘坊的比武招亲的,这下可好,自己也被迫拉来了。
这头蔺莺时还在拿着筷子伤春悲秋,那头锣鼓一敲,比武正式开始。
七星坊外。
辛澜有些无力地拄着幡子,一步一抖,缓缓地跟在三人的身后。
翠竹心软,虽然之前有过冒犯,但这会儿她也明白对方是无心之举,便放缓脚步轻声道:“大公子,咱们要不要把马车叫来?这位辛公子好像......有些吃力。”
杨闻之皱着眉点了点头,刚要叫住前方的钟念瑛,便听辛澜虚弱道:“多谢杨公子,不必了。”
这声音气若游丝,饶是此刻心急火燎的杨闻之也忍不住出言道:“这位辛公子,你真的无事?”
走在前头的钟念瑛却道:“他无事。”
辛澜脸上蒙着黑布,整个人压在幡子的竹杆上,有些惨白的脸温柔一笑。
杨闻之腹诽:......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没问题的模样。
好在前头钟念瑛此刻出声道:“到了。”
前头是一处有些安静的小院,大门有些斑驳的样子,一看便是个旧院子。
“你的落脚点还是在这里?”钟念瑛推开房门,被一阵阵飞扬的飞灰熏得皱眉,“你怎么回事?既然看不见,也不雇个人来打扫。”
辛澜顿了顿,原本便有些苍白的脸色此刻变得更加渗人,整个人摇摇欲坠。
钟念瑛将手里的剑往前一递,剑鞘牢牢地将这人稳住。
“多谢。”辛澜轻声道,“因为我原本不愿惹得人瞩目,便只能顺其自然了。”
翠竹服侍自家大公子多年,自然也对这满室的灰尘看不过眼。她皱着眉,去小院里的水井打了水,麻利而迅速地将桌椅打扫干净。
辛澜轻声道:“多谢这位姑娘。”
翠竹摇头:“可别,辛公子你好好休息便是。”
杨闻之向她吩咐几句,翠竹会意,征得辛澜同意后去寻了水壶,去外头烧水了。
辛澜双手扶着竹杆,朝着男人微微颔首道:“钟先生,请你将要寻之人的贴身之物给我。”
杨闻之愣了愣,皱了皱眉头:还真是神棍?
钟念瑛则朝着他摇摇头,将蔺莺时留下没来得及带走的流火剑递给辛澜。
青年颤抖着双手,无力地伸向男人,苍白的掌心向上停滞在半空中。男人珍而重之地摸了摸绯红色的剑鞘,将这把看似纤细的长剑交予对方。
而有些怪异的是,明明是看起来软弱无力的一双手,却能够稳稳地接住这对平常人而言极其重的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