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阗几番见着,以为她还惦记着闻不凡身上的灵魄。他忍不住把尧白拉至一边,悄声道:“小心点你姐姐,我总觉得他对闻不凡心怀不轨。”
尧白会错了意,惊恐地抬头。“什么!可她前两天心怀不轨的对象还是你!”
烙阗:“....啥?”
——
妙心佛会的重头戏当属辩法,已经如火如荼进行了好几天。往日清心寡欲的仙灵们性情大变,非要嚼文嚼字争个你死我活。神域神君和梵境佛尊们自诩稳重端庄,吵到兴头往往也忍不住挽袖擦掌,拍桌愤声:“仙友陈腐!仙友低俗!仙友狗屁不通!”
民风放浪一些的妖魔鬼三族行为言辞更是激烈。某天一个女妖当场作了幅场面香艳的春|宫图怼到对方面前,媚眼笑道:“尊者瞧着这画可还说得出清寡无欲四字?”
与她辩法的佛者登时大怒,气得圆润的脸上飙红:“秽物!秽物!”
尧白头一次见这场面,新奇又激动,兴奋地手指甲都要咬秃了。若是遇见哪个辩法仙友容貌再长得好些,更是舍不得移目半分。
辩法同之前的讲法一样,也是只举行半天。日当正空时鲸钟鸣响,表示今日论法结束。前一刻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众人听见头顶钟声,皆不约而同敛衣束袖,转眼又是仙风飘飘满脸和煦模样。变脸之快看得尧白啧啧称奇。
尧白跟着人群往无妄梯走,一名青衣佛者站在梯口向路过的人发放莲花,一边道:“今日我境莲花花灵将化形朝佛,优昙婆罗进入繁盛花期,各位仙友可自行前往茫海观看。仅此一天,过期不在哟。”
尧白接过莲花,花是新摘的,清香尚在。他放在鼻尖嗅了一口,“花灵化形?是化成人形么?”
“是的。”青衫佛者点头笑道:“一千二百只花灵都化成人形。”
尧白脑中立刻浮现粉裙飘飘的娇俏美少女,激动道:“莲花娇美可人,花灵一定也美。”
青衫佛者眨了眨眼,笑着道,“他们确实非常可爱。”
——
斜阳余晖浸透竹林,杳杳钟声踏海而来。
尧白腰间别着朵莲花,坐在无妄梯旁的树上。莲花花灵要上无妄梯朝佛,这里是必经之路。那青衫佛者没说花灵什么时候来,尧白只能等着。钟声敲过一轮,没等来花灵,却把闻不凡等来了。
闻不凡去往金殿路过树下,不料看到绿叶掩映中一抹雪青色。
他驻足仰头看,看到尧白扒开面前的树叶正朝他笑。他往树下走了几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花灵啊。”尧白拂开头顶绿叶,“你知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来?”
闻不凡往茫海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他道:“快了。”
“一会我去茫海看花,你要不要一起?”
闻不凡想了想,点头应下:“好,我要晚一点,现在要去金殿。”
尧白挥手说:“好的,你先去。”
大概过了半刻钟,尧白终于听见响动。路的尽头似乎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又多又杂,像是人形的花灵们在跳舞。尧白精神一震,聚精会神地看着树下。
不大一会,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孩童从树底下跑过,头上两只发辫一甩一甩地跳出视线。
尧白满眼期待僵在脸上,没等他反应过来,更多光溜溜的小童从树下跑过去,嬉嬉闹闹地。
他不信邪,分出五感散出去。往前后一瞧,只见那些孩童正撅着白屁|股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往无妄梯上爬。望上去像是无数个肉团子。
他正愣愣无语,背后突然传来幸灾乐祸的嗤笑,花问柳蹲在树杈上正笑得东倒西歪,“你姐姐说你来看花灵,怎么样,美吗?”
尧白踹了脚他身下树枝,怒道:“你早知道花灵是什么样都不告诉我!”
“让你吃一堑长一智,别整日心里就想着漂亮女仙,”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和男仙。”
尧白懒得理会他,跳下树就走。
花问柳跟着跳下来,跟在他身后邀请道:“茫海泛舟去不去?”
“去。”尧白道:“但是不想跟你去!”
有花灵停下来歪头看他们。虽然他们不是粉裙飘飘的模样,却也长得粉雕玉琢,嫩嫩白白地很可爱。尧白低头看着花灵,面色不觉变得柔和。
那只花灵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仰头看着他半晌。尧白反应过来,取下腰间莲花,“你要这个?”
花灵伸出小胳膊握住花径,却没拿过来,握紧一瞬又松开,然后转头混入花灵间跑远了。
尧白不明所以,面色疑惑地看了眼跑远的花灵,又低头看花。手里的莲花却变了模样——这花折下半日原本已经有些萎了,此时不但娇若重生,花瓣隐隐还有淡粉流光。
花问柳凑上来一看,哟了一声,“运气不错啊,花灵留了灵气在上面,可永世不枯。”
他看着尧白手里异常漂亮的花,道:“百年前我也想搞一朵来着,可惜运气不佳,没一个小孩理我。”
尧白借机道:“可见连花灵都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你们神禽习惯歇在树上,拿着也没什么用。”花问柳追在尧白身后,说:“不如送给我,我的洞窟恰好有一空了好久的水潭。”
“不送。”尧白断然拒绝:“你去找些寻常的莲花种子种也是一样。”
“不一样。”花问柳丧气道:“我魔气太煞,寻常莲花活不了。不然我非讨你这朵做什么。”
“这样啊。”尧白惋惜地说:“倒是可以送你——”
花问柳闻言开心伸手,尧白悠悠地补足后半句:“送你一句活该。”
花问柳:“......”
————
进入花期的优昙婆罗和平日的优昙婆罗完全不是一种花。它们无根无叶,颜色由原来的牙白浅黄变成极淡极淡的紫色。优昙婆罗没有花瓣,由花径上一根根淡紫花芽组成,花芽顶端会抽出细细的花蕊,细如蚕丝,丝丝缕缕地坠下来。远远望去像是紫色的流云飘在海面上。
尧白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驾着小船荡出老远了。他跳上桑宿备好的竹筏,“三哥怎么没来?”
“天璇神君找他有事,估计来不了。”竹筏离岸驶向海心。
竹筏小心地在优昙婆罗隔出的水道中穿梭,越往海心花开得越好,裸露的水面越来越狭窄。桑宿驱使着海水,小船走得平稳又快速。不像别的船那样左右颠簸。
桑宿仗着自己能驱水,像操纵着竹筏像条游鱼在花海间隙里飞速穿梭,将别的小筏远远抛在身后。
很快驶入一个开阔地带,水面能容三只船并列,视野也极好,抬眼是夕阳如火,低头是优昙婆罗簌簌花浪。桑宿任船自己飘着,走到船头拿了壶酒出来。
尧白站在船头望了一圈,“烙阗没来吗?”这样的盛景他不该错过才对,一路过来却没看到他。
桑宿指了指远处一只很是惹眼的小画舫,“喏,那就是。”
方便看花大家都是竹筏子木筏子出来,烙阗怎么反倒选了小画舫,船头没看见他人影,想来人在船舱里。
桑宿摸出两只白瓷杯,倒了酒递给他,无奈道:“我方才看到他被游芳长老按进舱里了,可能鬼族的人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尧白听了觉得有理,烙阗看见这么多花说不定会下海打滚。还有他喜欢随手摘花满身插的毛病,优昙婆罗是佛门圣花,可不能让他乱来。
除了同情一把也没别的办法,尧白坐回船头,边小酌边赏景。有小鱼在船舷探出头来,又甩着尾巴遁水而去。
清风徐来,水波漾漾,心悦神怡。日落月升,橘红霞光渐渐沉入海底,素白霁月洒下星点银光。
尧白喝得微醺,身下小船抖了几抖,划开一片清辉,向前驶去。
他低头看着胸前溅上的酒渍,皱眉去看桑宿,“你做什么?”
桑宿靠在船舷支棱着下巴,眨着迷离醉眼,懵懵道:“我什么也没做啊。”
尧白左右看了看,确定是船在动,不是自己喝多了生了幻觉。他拍了拍船身,“你没动它怎么自己在走?”
桑宿愣了愣,举起双手无辜道:“可我确实什么都没做啊。”
她话音刚落,竹筏猛地腾空而起,一堵高高的浪墙立在面前。无风起浪,尧白心生异样,立时反应过来操纵小船往回走。
不想还是没有浪头快,竹筏像片翻滚的浮叶,哗啦的水声夹杂桑宿的惊叫:“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了这片水。”
水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像是千万条游鱼结队而来鳞片互相摩擦的声音。尧白原本就惧水,此刻已经心已经狂跳不止。他们被无风而来的浪困在一角,周围的船离他们都有些远,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
竹筏要翻不翻时,桑宿才从慌乱中挣出丝镇静,忙摇身幻回原身。白龙腾浪而起,浪墙像是有人|操纵一般,愈涨愈高。她往上跃一寸,浪头便往上冒一丈。她低头一看,海底缓慢升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在竹筏正下方。
竹筏上的尧白浑然未知。
桑宿尖啸一声,从水浪里俯冲而下伸爪把尧白勾到背上,下一刻就被一股强劲吸力拉到海里。桑宿被水搅得晕头转向,漩涡太大,她试着游走却每次都被扯回来。
尧白紧紧抓着桑宿触角,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漫天扑来的海水,浑身忍不住一|颤。
“小凤凰!”尧白听到有人在叫,他抬手蹭干脸上的水。抬头恍惚看到有人破浪而来,一道红光在在白浪中乍然迸出——是花问柳的魔蛇。
“去!”花问柳大喝一声,魔蛇瞬间涨大数倍,躬起脊背挡着气势凶煞的巨浪。
接着又一个人影从浪墙冲出来,尧白看清了他的衣裳,正是烙阗。
烙阗被里头的情景吓了一跳,看着深渊巨口一样的漩涡惊愕不已,“茫海要吃人吗?!”
两人进来一点忙也没帮上,反而被滚滚浪头打得东逃西窜。
烙阗和花问柳跳上桑宿脊背,面面相觑。那阵从海底来的声音愈来愈近,响得人头皮发麻。
花问柳挥袖扫开扑过来的浪头,望着密不透风的水墙,神色凝重,“这浪古怪,它能隔绝灵力。”
正僵持着,北面的浪墙突然破开一个大洞,一个影子从水花里飞速闪出来。那影子几乎和水融为一体,若不是一头黑发引人注目,几乎看不清是个人。
尧白觉得他们在往海底沉,周围愈来愈黑,水愈来愈凉,他俯身贴在白龙头顶,遥遥望向头顶一丝天光。
这一眼就看到沐光而来的闻不凡。
正文 它们在啃噬生灵
佛光压顶,深黑旋涡底的四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花问柳站在白龙尾端离得最近,刚要开口呼救,突然震耳轰鸣炸在天灵盖,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转眼水面微风漾漾,鱼嬉浅底,好似什么也没发生。银月清辉下一片竹筏摇摇晃晃,上头空无一人。
几人像是泥沙一般,被狂浪携裹卷入漆黑的海底。不知过了多久,旋涡像是终于玩闹尽兴的孩童,缓慢地安静下来,最后化成一弯细浪汇入茫茫深海。
尧白随着水流飘了一阵子,脚终于踩到实地。四周光线昏暗,他不敢乱动,屏息听着声响,似乎周围是有人的,“姐姐?”
熟悉的橘黄光亮熹微闪烁,尧白微眯着眼看过去,只见闻不凡站在不远处,莲花灯飘在幽黑的水下。他看到尧白,抬手轻轻一拂,尧白身侧也亮起了莲花灯。闻不凡走到他身侧,“可有受伤?”
尧白正要答话,身边砰砰砰几声闷响,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循声看过去,不远处地上东倒西歪三个灰沉沉的人影。
随后听到烙阗惨叫:“什么东西扎我!”
接着是桑宿急切的声音:“怎么了哪里扎伤了?”
烙阗还在咋呼,“什么东西咻地一下就过去了!”
“嘘——”花问柳慢腾腾爬起来,压着嗓子幽幽地道:“海底什么东西都有,吵醒了它们可不妙。”
桑宿笑着给了他一肘子,“别瞎说,讲得这么吓人。”
烙阗甩了甩手,手背上火辣的灼伤感不减反增,一边警觉地往另俩人身边蹭,一边嘀咕道:“什么玩意儿都好,只要别是毛毛虫什么的,我最怕软体虫子。”
他话音刚落,几朵流光四溢的莲花灯渐次亮起,将三人罩在光晕中。
花问柳垂头看了一眼,接着抬起头神色霎时变得肃然:“小鬼,你低头。”
烙阗正往手背吹着气,不明所以地垂头一瞧。只扫了一眼,接着瞳孔巨震,整个人像是丢进油锅的虾,边蹦边惊叫道:“好多虫啊!!!”
烙阗反应极大,后背撞上尧白前胸。尧白闪躲不及承着力后退两步。推至半途后腰被人轻轻托住,他堪堪站稳,就听头顶传来温润的询问,“你是火系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