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绛哦了声,“怎么回事啊?”
“没细讲,明天再说吧。”张仪答说。
隔天早上,阮绛看着张仪在杂物间里挑挑拣拣半天,最后啥也没带走了。
两人上学的时候在班里并没有很要好的朋友,毕业后自然而然就不联系了。张仪按照高鸣给的地址找过去,他住在一个还不错的小区,看来这些年过得挺好。
高鸣站在楼下等,俩黑眼圈重得快要拖到下巴上了,一见张仪就不停地嘟囔说:“急死了,我几天没合眼。”
张仪也没和他寒暄,两人进了屋,除了他太太,丈母娘也在,正抹眼泪呢。高太太坐在沙发上,眼神看起来愣愣的,见人进来也没反应,高鸣小声说:“医院说是精神分裂,吃了几天药一点不见好,我一想,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高太太突然从沙发上像是动物样弓起背跳了起来,蹲在沙发上又喊又叫。丈母娘手疾眼快地扑过去按住她,高鸣也忙过去试图安抚太太。高太太抻着脖子喊完了就开始哈哈笑,冲着窗外喊,“你们来接我啦,你们来接我啦!”
丈母娘一听这话脸都白了,高太太还在叫唤,“谢谢,谢谢菩萨,你们来接我啦!”
张仪一动不动地看了会儿扭成团都三个人,这才走近了弯腰盯着高太太的眼睛。高太太的眼睛刚才还失神似的直愣愣,现在蓦地有些黑亮的精光。张仪面无表情道:“你是谁?”
本来还在大喊的高太太瞬间收住了声,转头直勾勾地看着张仪,嘴角抽搐了两下,身子一软躺回了沙发上。
高鸣显然也被吓住了,松开太太嘟囔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仪和他稍走远了些,两人点了烟,原本瘫在沙发上的高太太扭头看了过来。张仪还是没什么反应,也看着她,夹着烟的手往前伸了下,“抽吗?”
“我太太不抽烟。”高鸣话音刚落,高太太已经忙不迭点起了头。张仪又点了根烟递给她,高太太像是老烟民一样娴熟地吐了口烟。
丈母娘和高鸣都看呆了,张仪平静道:“抽完就走吧。”
高太太贼兮兮地咯咯笑了声,并不回答。张仪见状又走回高鸣身边低声问,“你们之前去哪儿了,干什么了?”
高鸣眼睛眨了两下,有点胆怯地瞥了眼太太,神神叨叨的,“我就说嘛,我就说嘛。之前我们好几家去山里烧烤,遇上一只黄大仙偷火腿肠吃,我想着吃就吃了嘛算了……”
“结果你太太又打又骂地给赶走了?”张仪接道。
高鸣连忙点头,看向高太太的眼神更小心翼翼起来。张仪回头看了眼,高太太已经抽完了那根烟,把烟头扔在地上,正歪着头看两人。
“你家里有现成的肉和酒吗?”张仪问说。
高鸣从冰箱里拿了点熟食出来,好巧不巧是鸡肝。张仪倒了一小杯酒、连同鸡肝一起摆到了茶几上,“吃完了回去吧。”
他看了眼老太太,老太太收到眼神轻手轻脚地站起来退到了一旁,高太太不动,蹲在沙发上咧着嘴笑,看着张仪。
第二十二章·菜刀
两人僵持了片刻,张仪见她不动,小声说了句“行吧”,他走回高鸣身旁,低声道:“你和我到厨房来。”
两人进了厨房,丈母娘在外面不安地张望着,没多会儿高鸣从厨房里大步流星地冲了出来,一手拎砧板一手举着菜刀,大步流星地冲到高太太面前,“滚!”
他怒目圆睁,一声暴喝吓得丈母娘缩了下脖子。高鸣吼完立刻举起菜刀在砧板上狠狠地砍了下,目光凶狠得像是要杀人。
高太太一顿,盯着他不笑了。高鸣浑身一抽,下意识地想回头,他想到刚才张仪说的话,不退反进,抄着菜刀咣咣猛砍,呲牙咧嘴破口大骂起来。他骂得很难听,额上青筋暴起,高太太往后缩了一步,高鸣骂着骂着火从心上来,口水都喷到了太太脸上,高太太浑身哆嗦了下,她蓦地转头,见张仪倚着厨房的门框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高鸣大怒道:“滚——滚出我家!”
随着他震耳的大吼,高太太两眼翻白,歪倒身子坐回了沙发上,闭眼不动了。
“快掐人中。”张仪不紧不慢地吩咐说。
高鸣扔下砧板,和丈母娘一起手忙脚乱地掐高太太的人中,折腾了半晌,高太太猛抽了口气,睁开眼醒了。她看看围在身边的丈夫和母亲,又发现屋里还有个陌生人,沙哑着嗓子茫然道:“怎么回事……”
送张仪出来的时候,高鸣千恩万谢,要改日请他吃饭。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是没有张仪的联系方式,两人加了微信,他随口说:“嗨,幸好昨天联系上了阮绛。你和阮绛挺好呢吧?老同桌,上学的时候关系就好。”
张仪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句,最后叮嘱说:“近日还是别去荒郊野岭的地方了,有事再联系吧。”
这件事了,回去时刚到中午饭点。阮绛在家做好了饭,他倒也不打听,只问说:“还顺利吧?”
“恩,”张仪答说,“没什么大事。”
吃饭时,阮绛又道:“上午你妈来电话了。”
张仪心里咯噔一声,“你没和她说我去干什么了吧?”
“我说学校有事找你,”阮绛得意洋洋,一脸“我聪明吧”的表情。“她知道你去给人看事儿肯定要偷着乐呗。”
张仪撇撇嘴,“然后就又提让我回去继承衣钵的事。”
“没继承也难不倒你。”阮绛笑眯眯地说。
吃完了饭张仪去洗碗,阮绛蹭过来提说:“对了,我喊了韩仕英和霍姐明天来家里吃饭。”
他挠挠头,“就……回去后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霍姐肯定明白什么意思,她就是和你一样不爱说话呗。”
张仪恩了声,“那我晚上去买点菜。”
他买完菜回来又从自家冰箱里看到了捆倒霉芹菜,想想拿出来扔了,再这样下去俩人怕不是也要对芹菜有心理阴影了。上午韩仕英和霍雀来的时候拎了点啤酒,两人是头回上门,霍雀有点拘谨,倒是韩仕英探头探脑的,“用不用我帮忙啊?”
张仪和阮绛瞥了眼她拇指上老高的纱布,意思是“你歇歇吧”。
结果没一会儿韩仕英把纱布解了,没小指甲盖长的一个伤口。
霍雀似乎有点替她感到丢脸,难得叹了口气。
张仪在厨房里做饭,把阮绛赶回了沙发上歇着,他和韩仕英眼瞪眼了片刻,韩仕英摸出手机兴奋道:“我这儿有个好地方,给你看看。”
阮绛接过去一看,又黑又糊一张图,放大了才能发现似乎是个厂房一类的地方。
韩仕英笑道:“这儿有意思,得你们本地人去看看。”
张仪从厨房里端菜出来,“你别给他乱介绍,你去的地方是我们能应付了的?”
“没那么夸张,”韩仕英拿回手机,“下周你们可以去看看,要是阮绛想去的话。”
阮绛确实还没定下周去哪儿直播,就让韩仕英把图片和地址发了过来。霍雀插话说:“算了,休息日别谈工作。”
张仪不由看了她一眼,也对,阮绛兴趣使然,他和霍雀确实只当成一份工作。至于他这个远亲韩仕英千里迢迢离家出走跑过来到底是干什么……难说。
饭后,众人没急着收桌。闲聊起来阮绛又有点懵了,霍雀几乎不谈自己的事,他怕又冷不防提了不该提的话。韩仕英就像是看出了他是怎么想的,两眼一弯,笑得跟小狐狸似的,“哎,讲讲你俩呗。”
张仪立刻说:“没啥可讲的。”
霍雀破天荒插了一句,“你俩谁追的追啊?”
“我追的他。”张仪和阮绛异口同声道。
韩仕英偏头,“这还能不统一结果啊?”
阮绛嚷嚷说:“他不承认是我先追的他!”
“为啥?”韩仕英顺着打听说。
阮绛乐了,瞥着张仪道:“因为他一开始对我冷漠无情,让人心寒。”
霍雀和韩仕英看向张仪,想想他的性格,应该是真的。
阮绛之前还真没有机会讲过两人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见状兴奋道:“来来来我给大家讲一讲,张仪怕丢脸我不怕!”他说着开了罐啤酒,还没拿到嘴边,张仪看了过来,又放下了。
“我俩是高中同学这个你们知道——”
第二十三章·高中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很少会有人拿来睡觉,但瞌睡偏偏就是挡不住。学校取消了整个高三的课间操,外面“一二一”的号子喊得震耳欲聋,丝毫影响不到教室里睡得天昏地暗的学子。阮绛盖着校服、眯眼看黑板上面的表——已经睡了十分钟了。
他犹豫了几秒钟爬起来还是继续睡,旁边空了一整个学期的板凳却突然被人拉开了。阮绛皱眉,看到有个陌生人正把一摞书往桌上放。崭新的校服,干净极了的白球鞋,他揉了揉眼,强打起精神问说:“转校的?”
“恩,”那个人不咸不淡地答了句,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阮绛把脸重新埋回臂弯,闷声说:“我叫阮绛。”
“张仪。”那个人低声道。
阮绛原本的同桌因为意外不会再来上学了,他主动要求调到了教室最后排临窗的位置,冬天有点冷,也就一直没有同桌。这个叫张仪的转校生长着张会叫女生频频回头偷瞄的脸,可惜人闷得很,两人过了整整一个星期也没能说上几句话。
最后一学期转到重点高中冲刺并不少见,但阮绛所在的重点班很难进,张仪大概不是学习很好就是家里有钱。阮绛的成绩很好,或者说这个班里就没有成绩不好的人,但他仍然会在早读时一头栽倒在参考书后面“昏迷”十分钟,然后揉着眼爬起来继续。
他没有什么目标,更没有什么想去的专业。跑神的时候,阮绛会偷偷瞧张仪在做什么——张仪好像从不趴下补觉,但偶尔,他会一手撑着头闭上眼睛。阮绛对他有点好奇,主要因为至今不知道张仪的仪到底是哪个仪,这真是个古怪的名字。
“别看了,班主任在后面。”
就在他出神时,张仪蓦地低声提醒道。
阮绛一个激灵,眼睛往后面一瞥,班主任果然藏在后门的玻璃窗下面,露出一双眼睛。阮绛赶忙把头正了回去,动动嘴说:“谢了。”
下课后,阮绛终于憋不住了,主动搭话说:“哎,你的仪是哪个仪?”
张仪不说话,把课本封面翻开了递给他。阮绛恍然大悟,笑嘻嘻地说:“你的名字可够奇怪的。”
“你名字也挺奇怪的。”张仪面无表情道。
阮绛不置可否,但张仪的这句话却令他后知后觉,原来那并不是一个死板极了的无聊的人。两人稍微熟络起来,很快周考的成绩也出来了,果不其然,张仪的成绩很好,挤掉了原来的第五名,比阮绛还高一个名次。
他把之前就想问的杂七杂八的问题全抛了出来,“张仪,你之前在哪儿上学?”
张仪边写题边说了个名字,吓了阮绛一大跳,是别省的重点名校。他凑过来问道:“那你为什么最后一个学期还转学啊?”
张仪头也不抬,“搬家到这儿了。”
倒是个很普通的答案。阮绛脱口而出说:“你想考哪儿?”
张仪一顿,抬起头来。阮绛几乎要以为他会和自己一样说“不知道”了,张仪低声说:“关大。”
阮绛抿了下嘴,“你肯定行。”
阮绛说得是大实话,关大是老牌名校,但以张仪的成绩只要好好保持正常发挥,应该不难。他突然有点羡慕,自己还是个茫然不知未来的人。他转过身翻开书,本以为谈话到此结束,没想到张仪问说:“你呢?”
阮绛在这一瞬间窘迫起来,磕磕巴巴说:“不知道。”
第二十四章·怪梦
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也很难熬。
阮绛已经和张仪熟到了能勾肩搭背的程度,虽然张仪看起来和第一天见面时没什么不同。天气回温,阮绛没那么容易会在上课的时候栽倒了,何况最多眯上五分钟张仪就会把他拖起来。
两人大课间的时候轮流去小卖铺买零食,大部分都进了阮绛的肚子。张仪买了很多糖塞在课桌里,只要阮绛拉拉他的袖子,就塞过去一颗。晚自习十一点下课,轮到两人值日,张仪涮完拖把回来,发现阮绛手里拎着扫把坐在窗户大开的窗台上往下看。他站在门口愣了下,才开口说:“阮绛,我有件事问你。”
阮绛听见声音回头,他乐呵呵地从窗台上下来,“问呗。”
“之前,坐在我这个位置的人怎么了?”张仪低声道。
阮绛很明显地顿了下,笑得没平常那么灿烂了。他抿了半天嘴,才抬头答说:“他下了晚自习以后从这儿跳下去了。”
阮绛以为张仪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至少会有一点点惊讶,但他好似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在确认一般。两人眼瞪眼僵持了半天,张仪突然干巴巴地说:“那个……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