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晴空霹雳轰隆响起,刚从北区回来的楚徊瞳孔骤然一缩,快步走过去伸手一把将人拖到了身前:“你说什么?!”
医生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嘴唇哆嗦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术医生好像从那森黑的眼珠里看到了死神的倒影,后脊窜起毛骨悚然的寒意,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楚徊单手掐着他的脖子,轻声重复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医生浑身都在抖,牙关“咯咯”作响:“盛盛盛……盛愿自杀了……”
在所有理智都濒临失控的情况下,楚徊刻在骨子里的冷静占了上风,他跟着医生面沉如水地大步走到手术室,里面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
盛愿面无血色地倒在手术台上,温热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他的指尖兀自滴落,手术刀甚至还插在他的后颈,没人敢拔-出来。
那画面真的是无声地撕心裂肺,楚徊感到心脏一阵难以遏制的痉挛剧痛,自从失去父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痛过了。
那一瞬间楚徊差点痛的直不起腰,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手术台上,手臂颤抖地抱不住盛愿浑身是血的身体,话音却镇定而清晰:“把我的腺体换给他,我来做人造腺体转移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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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徊不肯跟盛愿同步进行手术,他坚持要看着盛愿的情况先稳定下来,所以没有打麻醉,硬生生让医生把他的三级腺体从后颈剖了出来。
没人能想象出那过程有多痛苦,所有医生都被楚徊的样子吓疯了,不敢出一丝差错,生怕被他拿剑砍成千八百碎片。
一个医生站在盛愿旁边,低声道:“……我们还没有进行匹配实验……”
万一楚徊的腺体和盛愿的身体不匹配,排异反应是非常恐怖的。
不过自然腺体移植的成功率普遍在百分之五十以上,不像人造腺体那样悲壮地惨烈。
楚徊将自己的腺体换给盛愿,几乎是用生命与鲜血为他生生铺出了一条活路。
另外一个医生低喝道:“来不及了!现在马上手术!”
盛愿的腺体受损严重,血压、心跳、各项生命体征都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匹配实验。
而楚徊身上连着五花八门的管子,他静静地躺在旁边的手术台上,转过头,睁眼看着昏迷不醒的盛愿。
医生们大气都不敢出地忙碌着,两边都是生死时速,耽误一秒钟可能就要两尸两命,死了盛愿是小事,万一楚组长没下得了手术台,他们的脑袋明天就得脱离地心引力,被天上的神仙拿着当球踢。
………
“腺体转移成功了吗?排异反应怎么样?”
医生目不转睛盯着盛愿的各项系数:“不行,还不能缝合,再等等——”
W在楚徊这边简直疯了,脸上没有一分人色,失声咆哮道:“快点,楚徊坚持不住了!”
楚徊皱眉扣住W的手腕,声音几不可闻:“……我没事,让他们不要急。”
W喉结剧烈抽动几下,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很难想象到底是怎样强大、坚不可摧的信念才能让一个失去了腺体的Alpha硬生生撑着清醒了将近两个小时。
直到看着盛愿的后颈被一针一线地缝合,楚徊才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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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Alpha腺体移植实验。”
“实验者楚徊,编号A001。”
从那天以后,楚徊的身上再也没有冷檀的香气了。
第二十四章 我永远爱你。
三十六个小时后, 盛愿从病床上醒来,睁开眼时看到一片幽蓝的天花板,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怎么回事?
他的腺体不是已经被毁掉了吗?
难道他的转移手术成功了?
不, 但是这个信息素的味道……
冷檀香?
盛愿脑海中一道白光如刀锋般劈下,他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 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W先生听见动静, 又惊又喜道:“你醒了!”
盛愿乌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他。
W先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瞒住盛愿,欢喜的表情慢慢凝固在脸上,从嗓子眼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组长他……把他的腺体给你了,然后他进行了人造腺体移植手术。”
看到盛愿瞬间不似活人的脸色, W先生急忙补了一句:“但是你别担心,组长的手术成功了, 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没事,起码性命保住了。”
盛愿呆滞地坐在床上, 凝固般一动不动, 足足有三分钟, 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声音嘶哑地惊人:“楚徊醒了吗?”
W先生疲惫地搓了搓脸:“还没有,但是医生说各项生命指数都都没有问题,排异反应微乎其微,不会有事的。”
盛愿的眼睛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变成了血红色, 他声音微不可闻道:“我想看看他。”
“他还在观察仓, 现在我们谁都进不去,你刚换了腺体, 需要稳定适应期,不要下床走动。”W先生看到盛愿的样子, 也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带着鼻音哽咽道:“你们就分开不到一天,怎么…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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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愿穿着一身白色病号服,面色比衣服还要白一个度,近乎有些死人般的僵白,他一路扶着墙蹒跚走到监控室,用楚徊的口令打开了监控室的门。
Gen的每一个实验室都有监控,能够全方位采集图像和声音。
盛愿缓慢移动着手指,找到那天的监控录像,从楚徊推门走进来的时间开始回放。
“盛愿!盛愿!!——”
“……把我的腺体换给他,我来做人造腺体转移手术……”
“……不打麻醉,我要看着他。”
“别他妈废话!”
“腺体转移成功了吗?排异反应怎么样?”
“快点!楚徊快不行了!”
……
盛愿就那么看着医生们从楚徊的后颈摘除了腺体,从头到尾楚徊一声没吭,攥着床栏的手指骨节尖锐凸出、泛起恐怖的青白色。
楚徊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只是脸上没有一丝活气与血色,分外沉静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盛愿甚至能从楚徊微微开合的唇形中读出那一句:“我没事,让他们不要急。”
盛愿的三魂七魄好像脱离了身体浮到半空,他甚至感受不到痛了,只有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一滴一滴从下巴不断滴落。
楚徊就这么一直固执、安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的手术彻底结束。
楚徊才肯闭上眼睛。
监控画面中,医生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楚徊的人造腺体转移实验,冷汗一层一层地出:“快快快——他的状况非常差!”
“和腺体没有接触反应!”
“不行!再搭建一条接触线路!”
“……等等,刚才有反应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楚徊的心率都是一条死寂的直线,盛愿的心好像跟着一起死了。
他不该留下来。
他就不该留在楚徊的身边。
原来他从来没能保护这个人。
盛愿在原地站了许久,冰冷雕塑似的,只有垂落的手指在不停颤抖,然后他把那段监控保存在自己的文档里,彻底删除了监控记录。
第三天,观察仓终于传来了消息。
“楚组长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医生眼神躲闪,吞吞吐吐地说:“但是……”
盛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那寒潭般的目光让人齿缝发寒。
医生呼吸一窒,居然在盛愿身上感受到了楚徊给他的压迫感,硬着头皮继续说:“但是组长的记忆表达似乎出现了问题,没有刺激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医生的错觉,盛愿死灰如枯井的眼瞳里似乎闪过一道微亮的光:“你是说他有可能会失忆?”
医生老实点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
盛愿的心里瞬间就有了一个计划,甚至让他欣喜若狂。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楚徊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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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徊情况稳定下来的第三天,Gen的某个角落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巨响,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流冲向四面八方,整个地下基地甚至都在剧烈摇晃!
一个灰头土脸的Alpha连滚带爬地从长廊跑了出来,声音完全变了调:“我X!腺体储存仓炸了!”
西利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基地已经是血流成河。
——入眼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大都是当天做手术的医生。
盛愿刚拧断了一个Alpha的脖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他的眼中温度森寒,冰冷面无表情,像一个浑身浴血的地狱修罗。
与他十六岁的少年模样相比,近乎是面目全非。
应该不再是楚徊喜欢的样子了。
西利冷冷道:“盛愿,你想做什么?Gen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你应该知道三区的防御系统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盛愿的脸色不似活人的苍白,话音轻而清晰:“我对A区的破译已经完成了,我可以随时停止A区的所有程序,你们不会再有新的人造腺体供应。”
西利的神色微微一变——对三区进行破译,首先需要能够接触Gen的内核,其次需要大量的时间,还必须能在Gen的监控之下瞒天过海。
能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西利只能想到一个人。
西利轻轻咬牙:“我就知道…楚徊在这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盛愿的眼角藏着说不出的疲惫,他轻声道:“不关他的事,楚徊已经记不起从前的事了,让他离开。”
楚徊是几十年来唯一的一个成功实验者,对于Gen的研究价值根本不用特意表述,西利是不可能放他走的。
但是盛愿手里有A区的停止程序,只凭借BC两区信息制造出的腺体一定是瑕疵品,就算能够凭借技师的记忆尽可能恢复数据,但没有人能保证万无一失。
西利的眼中流窜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盛愿又说:“A区的关闭程序不在我身上。”
这句话的潜台词很明显了,一旦盛愿出事,就会有人立刻关闭A区。
西利讥讽道:“你在楚徊身边那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心机深沉倒是如出一辙。”
“让他走,我留下。”盛愿一字一顿:“楚徊从前为你们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西利死死地盯了盛愿片刻,忽然大笑了起来,像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哈哈哈——我以前从来不觉得两个Alpha之间能有什么同生共死的感情,你跟楚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盛愿神色纹丝不动地跟他对视。
“成、交!”西利笑着说,尽管那笑容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就算我不愿意放人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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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先生在盛愿的授意下,帮楚徊找了个富贵安稳的“下家”。
盛愿轻声道:“这个人可靠吗?”
“可靠,我盯了他一个多星期了,”W先生拍了拍胸脯,说:“这医生是个Alpha,有个在西区当官的爹,官二代胸怀大志,是一股舍己为人的清流,当代救死扶伤的活雷锋,助人为乐好榜样。”
盛愿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醒来之后愈发沉默寡言,能用肢体语言解决的问题从不开口。
他点了点头,将楚徊从车上抱了下来,用手垫着楚徊的头,小心地把他放在医馆的门口。
盛愿眷恋地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手掌在楚徊削瘦冷白的脸颊上停留了一刻,最后深深凝视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的情绪真是让人太难过了,W先生的心里好像沉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走吧。”盛愿低声说。
W先生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往前走出几米,盛愿忽然转身原路返回,将戴在无名指上的蓝色戒指套回了楚徊的手指。
然后他又单膝跪在地上,抬起楚徊苍白的手指轻轻一吻,启唇无声地说:“楚徊,我永远爱你。”
“我的愿望是你能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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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把车停在隐蔽的角落——活人不医的医生穿着拖鞋开门营业,看到躺在门口的楚徊差点儿吓出鸡叫,然后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了几眼,自认倒霉地把“遗失物”搬进了医馆。
盛愿的目光在关闭的房门上停留许久,转头对W先生平静道:“你也走吧。”
“我不走,我留在Gen,”W先生眼眶忍不住发热:“……至少还有个人跟你有个照应,不至于……不至于……”
不至于孑然一身、鳏寡孤独。
盛愿垂下眼皮,面容沉凝轻声道:“楚徊说的没错,人总是要学会一个人成长的,是我明白的太晚了。”
W先生伤感地看着盛愿——他真的长大了,不是十六岁时那个刚烈又爱哭的少年,“楚徊”这个名字在他的灵魂深处刻下浓墨重彩的一刀,太深太重太痛,让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组长他一定不愿意忘记你。”W先生最后努力了一把,双眼发湿,话音已然压不住哽咽了:“没有什么是你们不能共同面对的……”
“楚徊这样就很好,没有阴谋危险、没有机关算计,我只希望他能自由自在,不再被任何痛苦的过往束缚。”
“永远不要想起曾经。”
“我会帮他完成所有愿望。”
盛愿眉眼低沉,温润的皮囊底下流动着一股格外坚硬沉定的力量,有如高耸入云的苍石,他就这样转身,缓缓走上了一个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