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在令人心安的烟草味里点了点头。
“嗯,我会的。”
伏特加
江扬闻着沈怀舟身边的烟草味,不由得有点想抽烟。
然而他手刚动,沈怀舟就已经从善如流地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江扬微微侧目,“多谢你。”
“不用谢我,”沈怀舟摆摆手,“真要写我的话,以后咱俩之间别说‘谢’字了,怪生分的。”
他太知道江扬了,那种彬彬有礼的、让人挑不出错处疏离几乎都成了习惯。沈怀舟原来不觉得,但是越相处下去,尤其是在见识过这样耀眼的一个人把真性情流露出来之后,就不再能忍受他恢复成原来那种礼貌又冷淡的态度。
江扬愣了一下,吐出一个烟圈,忽然问道:“为什么帮我?”
沈怀舟回答得坦荡:“要是问江扬,我只不过是作为基地少将,对落难的同伴施以援手,这是我的本分。”
“那文森特·埃尔西呢?”
沈怀舟的眼神隐匿在一片烟雾后面,黑色的眼瞳深邃又深沉。
他说:“这是我的私心。”
和基地那些受江扬恩惠的人一样,沈怀舟最初也只是来报他当年的指点之恩,甚至还有点好奇和探究:当年那样的惊艳的人,摆脱一切身份,重头做起,他能做到什么地位?
事实证明,江扬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百倍。
他背着几千条人命在血海荒境里踽踽独行,步伐却依然迅速。即使处于劣势,也淡然而冷静,一步又一步地,重新趟出了自己的路。
沈怀舟作为一个局里的人,看着江扬走下去,除了叹服,竟然还有一种与有容焉的骄傲。
那是他的指挥官啊。
那种骄傲从他心里蔓延出去,渐渐变了味道。他说不上来,但是觉得不大对。
他只觉得心跳在遇见江扬时会变快,体内有荷尔蒙分泌出来影响他的判断,那双能看清一切局势的眼睛会不自觉地往一个方向上看--
我是病了吗?
沈怀舟深吸一口烟,悄悄按住心口,尼古丁过肺,却只让心跳更快起来。
江扬静静地听着沈怀舟讲完他的故事,眉眼渐渐舒展,看向沈怀舟时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温和。
他很少有如此温和的时刻。
Omega面部轮廓融进夜色里,原本冷硬的五官线条因为暖黄色的车灯而显得温润起来。沈怀舟望进一双深沉的灰蓝色的眼睛里,只觉得这一眼就有万年之久。
“你也做得很好,不是吗?”江扬轻声反问他,沈怀舟却从这问句里听出了十足的肯定。
他在那注视之下,忽然有些紧张了。
“我还差得太远,”他说,“你一走五年,在基地都有六七个人愿意冒险为你出头,全基地的开荒者也都和你站在一边。我永远也比不上你。”
即使多年不曾被提起,文森特·埃尔西仍然是一代人心里不能磨去的记忆。而沈怀舟,早就凶名远播的少将只是人见人怕,走到哪,几乎都没人敢在他面前大喘气。
江扬失笑出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魅力,你何必一定要跟我比?杀伐果断的少将也很好啊,基地总要有扮坏人的角色。”他对沈怀舟说,“有酒吗?”
酒?沈怀舟怔住了--除开特殊时间以外,基地禁酒,虽然遇上好事的时候他们一般也会无视这条规定小酌一点,但这样违反规定的话从江扬嘴里说出来,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吗?”
“有!”沈怀舟忙不迭地回答,从车后备箱的隐秘角落翻出来两小瓶伏特加。
正是天寒地冻时,铁瓶子拿在手里还有点凉。沈怀舟被冻了一下,把瓶子握在手里久了一些,才递给江扬。
江扬接过酒,喝了一口。
高浓度的酒精呛得他咳嗽起来,脸上泛着红。
“好酒!”
他缓了缓后,称赞了一句。
"我以前--在家的时候也会偷点酒喝,"江扬朝沈怀舟扬了扬手里的酒瓶子,“和埃德蒙一起,只喝一点,就感觉自己长大了,不再只是家里处处都要人管着的少爷,而是一个自在又快活的人。”
沈怀舟有点心惊:江扬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偷酒喝的时候?还和埃德蒙那小兔崽子一起?
但江扬还在说:“父亲只会定期抽查我们的功课,起居一律不管。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卧床,精神好的时候会起来亲自下厨。我吃过二十多顿,只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他看着空中不知哪一个地方,眼神里充满了怀恋。
“那时候我想,不如以后做一个厨师算了。妈妈喜欢美食,我就给她做一桌子。当厨师的也没有那么多可以操心,只要面对菜品本身就可以了。”
“所以‘江扬’这个身份--”
“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规划了,”江扬说,又喝了一口伏特加,这次已经游刃有余了很多,没有再被呛到。
“我长到现在,二十几年,凡是学过的事情,还没有不太擅长的,”江扬对着远方星空遥遥举杯,声音里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傲气。
那是沈怀舟记忆里指挥官和埃尔西家大少爷的样子。
光阴变迁,斯人依旧。
“只有做饭这件事……”江扬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可能是我最不成功的一件事之一了。五年前我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其实还有一点庆幸,以为自己终于摆脱埃尔西这个姓氏,可以完成几年前的梦想。可是……”
沈怀舟猜到“可是”之后的事情了。
抛开卖相和功效来讲,江扬的饭实在是难吃到一种人神共愤的级别。就算是放到食物短缺的如今,那也需要人做很久心理工作才能吃下去。
沈怀舟一度怀疑谋而后动,算无遗策的指挥官为什么会给自己选择一个并不那么合适的假身份。
但现在看来,一来江扬一直事务繁忙,身体力行“君子远庖厨”的准则,估计从来没有下过厨房,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他的母亲,几年前仙逝的埃尔西夫人。
如果来自于那位夫人的二十几顿饭是江扬少年时期屈指可数地可以算得上是慰藉的东西……
沈怀舟感觉他的心揪了起来。
“我做饭味道还不错,以后可以教你,你想吃什么也可以给你做--”
沈怀舟的话戛然而止。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带着主人身上的那股子沉沉木香,按在沈怀舟的嘴上,止住了他的话。
Omega两颊泛上红晕,灰蓝色的眼睛微微有点失神,像是醉了。
沈怀舟瞳孔猛地紧缩。
病入膏肓
沈怀舟脑子里一下子一片空白。
覆在他唇上的手很凉,指肚上有常年持枪磨出来的茧子。
沈少将不是洁癖,但也是有点要求的。如果换一个人敢这么做,他早暴躁地把人打飞了,还得给自己消上几次毒。
可当对象变成江扬时,一切计较都烟消云散。
他眼里只有Omega越来越近的面容,那人皮肤白皙,在漫天星光下好像发着光。
然后那只手撤去了。
一点冰凉的温度还留在唇边,但是有另一种热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沈怀舟仍然怔在原地,听着自己胸口处的“怦怦心跳”。
--他的心脏好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指挥官?”他低声唤对面的Omega,“你是醉了吗?”
“没有。”
江扬的回答清楚,毫不含糊,只是如果不看他越来越红的脸颊和不知道看向哪里的眼神,恐怕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沈怀舟用迟疑的目光去打量他。
在他还没有做出判断之前,上一秒还宣称自己没有喝醉的人就直勾勾倒了下去。
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沈怀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人接在了怀里。
“指挥官?江扬?”他继续唤着,这次对面却没有反应了。
只有平稳清浅的呼吸混合着好闻的木香,一下一下喷吐在他颈边。
沈怀舟有点僵,就那么抱着江扬,也不敢动,直到江扬在他耳边呓语。
“冷……”
那是声不太真切的咕哝,但沈怀舟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Omega,把他安置在副驾驶座位上,又将车载空调调高了几度,这才轻轻关上门。
凛冽的山风吹来,冻得沈怀舟一个哆嗦,也总算让他昏沉的脑子清醒了过来。
少将抽了根烟出来,因为抱着人太久,手臂都有点麻。他低骂了一声,缓了缓,才终于点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酒味和一点淡淡的信息素,沈怀舟沉着脸想,他一辈子的迟钝可能都积攒在今天晚上了。
江扬是真的喝醉了。
好在指挥官醉酒之后也安安静静的,像平时一样自持。虽然有一些奇怪的动作……但是要把他带回去也容易。
可他怎么就会醉在自己面前呢?
那是多冷静的人,走一步看十步的,他不应该对自己的酒量没数,就这么在山顶上喝醉啊。
除非……他自己就想醉吗?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沈怀舟一大跳,他有意去想想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心好像跳得更快了。
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把自己呛得不行,不敢再往下想,今天太不对劲了。
他要尽快把江扬送回去,嘉拉德那家伙现在都成了江扬的迷弟,肯定会把人照顾得很好。
自己可能要去看看医生,但自己的症状比较古怪,军医可能也看不出来。
沈怀舟掏出终端,向下翻了翻,看着自好友列表里几位帝国名医的名字,最后还是没有去叨扰。
他给莱斯利发消息:“我最近不太对劲,想找医生看看。你认识哪些嘴比较严的?”
沈怀舟在键盘上打了很多字,觉得不妥之后又全删了个干净。删删改改,还没把消息发出去,莱斯利的通讯就已经来了。
蓝光从终端屏幕上投射而出,汇聚成女Alpha的一张脸。
屏幕上的立体莱斯利焦虑地扫过周围,看着沈怀舟,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问沈怀舟。
“你怎么了?最近基地很乱,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你怎么在山上?哎,指挥官还在你车里--”
沈怀舟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他挑了几个重点,把今天的事讲了讲,看着莱斯利越发凝重的表情,沉声问:“问题很严重吗?心跳变快、反应变慢,我怀疑是心率不齐,可能还有点阿尔茨海默症。可是这些我年初体检的时候还都没有……”
“停吧。”莱斯利打断一脸严肃分析病情的沈怀舟,“以后那种网上求医的帖子少看。”
她叹了一口气,沉痛道:“依我看来,你病得不清,已经病入膏肓了。”
沈怀舟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微微冲莱斯利颔首等待下文。
莱斯利与他四目相对,沉默了一秒,真诚道:“我觉得你脑子可能不太好。”
沈怀舟:……
沈少将家世很好,长相也不俗,在短短的二十四年人生里,暗地里得到过很多来自异性甚至是同性的好感。却因为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烂脾气,而从来没有收到过正面表示。
沈怀舟本人的青少年时期一直励志于做出一点让所有人都能记住的惊天大事,后来更是溜到连beta数量都不多的军营里来,每天面对着各类变异种,自然也无心情情爱爱。
是以这位天生一双风流含情桃花眼的少将活到如今,都还没有任何感情经历。
直到今天。
他眯起眼睛,眉头紧锁,乍一看比平常还要凶上很多。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江扬?”
莱斯利点点头。
“可是……”
“莱斯利少将!”叩门声响起,莱斯利的副将站在她门外报告。
“没有什么可是,”莱斯利挥挥手让副将进来,语速飞快地对沈怀舟说:“我忙着呢,没时间陪你思春,你自己加油吧。”
说完,干净利落地挂了通讯,留下沈怀舟一个人在冰冷的山风里站着。
沈怀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回过头看向属于自己的车,那里面现在还躺着他从叛逆期的假想敌、少年时期的偶像和现在生死相依的战友。
他和江扬之间可以有很多身份,可他却从没想过,用爱情来形容这一切。
论性别,他是Alpha,江扬是Omega。
论经历,他们两家是世交,两个人少年时就相识。
论性格,江扬是他崇拜了很多年的指挥官,他觉得他几乎没有什么不好。如果偏要说有,那就是他总在觉得自己做得太少,总在苛责自己,让沈怀舟觉得心疼。
这样来看,说爱情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沈怀舟深吸了一口气,想起莱斯利挂断电话前所说的。
“当你遇到一个强大的人,因而想要成为他的时候,那是崇拜。当你遇到一个强大的人,却在心疼他的时候,那只能是喜欢。”
沈怀舟熄灭了烟头。
他想,他确实喜欢江扬。
游戏
江扬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宿醉让他的神经有点迟钝,他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陷在一张柔软的大床里。
绝对不是开荒人员管理所里的硬板床。
这是……
江扬的神智一点一点恢复,醉酒后的记忆也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