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受人污蔑,被迫发配到基地开荒之前,是一个船夫。他每日与海风打交道,在无意中发觉了一点不对劲。
—实验室里风的方向与外界是反的。
这得益于废弃实验室中的一些构造。
可由于实验室地处优越,一直以来风都并不大,微弱的气流并不足以让人察觉。
而五年之前,江扬全军与基地失联后,狂风刮了三天。而基地众人是在风平浪静后,才找到了他们。
因此没人发现这一点不对劲。
史密斯在见了实验室测绘图后,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
“这样的话,还真不太对。那创口就得是很后面才搞上的了。”
他说完,浑然不知前排有几人的脸色来回变幻,由青转白。
可更大的变故还在后面。
江扬脸上带着冷淡的笑意,让他们带上一件又一件本来属于检察院的证物,通过旁人绝对难以察觉到的蛛丝马迹开始翻案。
说到后来,所有证据都彻底从指控江扬的证物变成了证明他无罪的利器。
帝国来人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玩脱了……
尤其是,他们还叫了大媒体的记者前来,并承诺会破例透露庭审细节。
为首的人瞪了大法官一眼,示意他想办法休庭。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恨恨地想:不应该给埃尔西任何一个机会的。
散心
基地的第二次庭审,又草草休庭了。
嘉拉德看着帝国的那些衣着华贵,身份不凡的大佬脸色铁青地走出庭审院,不由得有点担心江扬。
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能把这些人气成这样?不过他们好像是指控江扬的一方,那江扬的情况应该……还好?
远处一黑一白两个人影遥遥走来,嘉拉德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和江扬说话不多,但凭心而论,他挺喜欢这位的。
自己说是军官,但军衔太低,在基地里的地位只比开荒者好上一点。他偶尔也要上荒境,有点什么事还会被推到前面。
荒境内都是变异种,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命,如果能遇上江扬这样强大又肯为他们而去拼命的人,他自然放心很多。
说到底,江扬和他们才是一条战线上的。
“沈少将,江先生,你们还好吧?”嘉拉德定定神,迎了上去。
走近时才吃了一惊:江扬脸上竟然带着浅淡的笑意,而且不是嘲讽或者冷笑,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笑。
江扬惯来喜怒不形于色,光是看着,怎么也猜不到他心中所想。嘉拉德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真能有一天开心到露出笑颜。
Omega五官生得凌厉,嘴角总是下垂,天生带有一点威严,让人不太敢细细端详他的容貌。只有在笑起来时,脸上的寒霜融了一些,才显露出俊秀来。
这笑与方才帝国人员的青白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嘉拉德放下了心,几乎能想到即将要称霸基地内网的新闻标题。
下面想必也会有一张对比图,把江扬和那些人放在一起进行对比。
要对比的话……
嘉拉德悄悄打量着江扬。
他皮肤白皙,五官深邃,一双琉璃一样的灰蓝色的眼睛,只看一眼就让人晃神。若论气质,清高又冷淡,比起帝国来的人也不遑多让。
那些帝国的人--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光鲜亮丽地来,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甚至被一个Omega比了下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空气中漂浮过一缕沉沉的木香,嘉拉德意识到这香大概是江扬的信息素。
他除了武力值高以外,还是个容貌极其秀丽的Omega啊……
“一切都好,”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沈怀舟清了清嗓子,嘉拉德才跟着回过神来。少将方才脸上还带笑,现下笑意一下子收敛了不少,难得地展现了一番属于少将的气势。
嘉拉德一下被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看着江扬的目光太直白。
他忙收敛起目光,又问:“江先生现在还需要回开荒人员管理所吗?”
江扬这边的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要是直接接触嫌疑,搬出开荒人员管理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沈怀舟替江扬开口:“案子还没结,回去。”
嘉拉德好像突然明白了沈怀舟的低气压从何而来。
他用余光看着江扬,金发Omega脸上的笑意也没有维持太久。
江扬诚然因为i自己成功的反击而开心了一会儿,可走出庭审院,当他看见尾随自己而来,聚在庭审院前的基地人员时,便赶紧压下了自己心头的得意。
--他来基地的目的还没有实现。
他想让真凶绳之以法,让自己战死的袍泽得以安息。甚至于,他现在还想彻底拔除基地一系列不对劲的势力,还基地一片青天。
让里面的所有年轻人可以放心上前线对抗变异种,而不用再去担心从背后刺来的刀。
可是帝国开始拖了。
江扬等人时间有限,短短两天时间找到破绽反驳帝国的证据已经是集基地众人的智慧,自然没有多余的功夫去研究如何指认安·亚当斯。江扬清楚自己的这位童年好友,虽然看着很不着调,但做过的事从来没有出过一丝纰漏。
而就算五年前他们曾经露出马脚,经此一事,帝国的人必然也会重审五年前的事情,替亚当斯补上一切漏洞。
他们不可能放任他被抓的。且不说亚当斯家也是四大财阀之一,安·亚当斯自己也是帝国的一柄利刃。
他做的那些事情……
帝国绝不可能动他,整个帝国的权贵也绝不可能伤他。
到那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江扬深吸一口气,正拉开车门,要和嘉拉德一起回去,手腕却被沈怀舟拉住。
沈少将眯着桃花一样的眼睛,和嘉拉德对视一眼:“嘉拉德中尉,江扬已经在你们那待了那么久了,我借他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吧?”
沈怀舟生了一双风流的含情眼,可是眼里的目光却让嘉拉德腿肚子打颤。
按照基地的规定,如果有人想提审嫌疑人,要经过一系列繁复的手续,可江扬不是一般的嫌疑人,沈怀舟也不是一般的提审者。
嘉拉德惹不起沈怀舟,也不愿意为难江扬,咬咬牙,做出自己权限内最大的行为,让沈怀舟带走了江扬,自己应付长长一串表格。
江扬被沈怀舟拉到车里,用很不赞同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沈怀舟大大咧咧地发动车子:“没事,这也算得上是事急从权,我回去打个报告,没违规,哪算得上破坏基地公平性。”
他和江扬相处了一段时间,好歹摸清楚了这人的一些脾性。
比如说作为基地规则的创建者,江扬本人并不喜欢违反规则的举动。对于破坏公平性的行为更是不怎么容忍。
算不上是古板,在沈怀舟看来,反而还有几分可爱。
“哦--”江扬拉长了声音,抬眼看他:“不知道沈少将有什么急事?”
沈怀舟凑在他耳边,气息喷在江扬颈边,原本白皙的脖颈上泛起一层薄红。
“我的指挥官恢复清誉,心情却不太好,我陪他去散散心。”
星星
江扬灰蓝色的眼睛扫过沈怀舟,看了一眼后又收回目光,有点无奈的感觉。
他实在不觉得自己心情不好就值得一位少将放下手头的一堆事务陪她散心,尤其是沈怀舟这几天以来为了他的事情,忙得好几天没合眼。
江扬有心劝他自己回去歇息,可凭借他对沈怀舟的理解,也知道这人必定有千百种不同意的理由。
也罢,江扬微微叹气,就顺着他的意思来吧。
他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向车窗外。
基地的车水马龙向后倒退着,场景逐渐变得开阔。今日的庭审持续了很久,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已经入夜了。
夜色深沉,这条路上的人也不多,道路两侧孤零零束着两排路灯,昏黄的灯光折射入车内,照亮Omega一小半侧脸。
“你不问问我去哪吗?”沈怀舟开着车,速度不快,慢悠悠地对江扬说。他把车载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看着Omega在徐徐暖风的吹拂下眉头渐渐舒展,心情蓦然愉悦了起来。
“山顶,”江扬说,是个肯定句。
沈怀舟丝毫没有一下被人揭穿的气馁,反而眯眼笑了起来。
“指挥官,你有没有去山顶上看过星星?”
江扬在庭审时忙了一天,此刻有点乏了,已经闭上了眼。闻言,回忆了一下自己前几年的历程,才说:“或许有吧。”
他自然是在山顶上看过星星的,只不过那次不算是特意去看,而是基地建造前,为了考察地形而去的。
那天考察到很晚,下山时已是深夜。亚当斯走在他身旁,忽然大惊小怪地指了指天穹说:“文森特你看,那是银河啊!”
江扬抬头去看,果然见到银色的匹练划过天际,星辰点缀其中,瑰丽又壮观。
不过也没什么特别。
银河而已,在哪都能看见。他从来没太明白为什么纵观古今,那么多人都给它赋予了非同一般的意义--那只不过是来自恒星的几亿年前的光。
“或许有可不是个好答案,指挥官,”沈怀舟的话打断了江扬的思路。
黑发的Alpha少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坚定地说:“从山顶看星星很美,我带你去看。”
他说完,按下仪表盘上一个按钮,车子下方忽然传来一股大力,让车浮在了空中。
沈怀舟的车飞了起来,顺着向远延伸的路越飞越高。两排路灯宛如两条蜿蜒长龙,隐入山林深处。
“你看,那是基地。”
沈怀舟指着左下方,基地里灯火长明,照亮一片夜色。
“那是你的基地。”沈怀舟对江扬道,重读了“你的”两个字。
指挥官灰蓝色的眼睛里映着暖黄色的灯光,基地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小,最后只变成发着光的一小片。
“是人类的基地,”他纠正道。
沈怀舟不置可否,按照导航提示把车停到了山顶上。
临下车前,从后座拿了一件厚实的羊毛大衣,披在江扬身上。
“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来这儿。这山挺高,从这往下看,基地都显得很小,星星又离得很近。天地太美、太浩大了,和它们站在一起,什么不开心的就都淡了。”
沈怀舟回过头,在灿烂星光下对着他笑。
江扬回以他一个浅笑。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在沈怀舟的注目之下,他忽然不能说出后面的话。
江扬习惯了一个人默默面对所有东西。
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哭就是不被允许的。埃尔西家要的不是一个哭包,而是一位优秀的能掌控家族里的企业,接手复杂的社会关系的人。
埃尔西家的继承人,要带领的是帝国最大的财阀,言行举止都被几千万双眼睛盯着。江扬不可以出任何纰漏,也不能流露出一点软弱和迷茫。
他的父亲要求他向一柄不折的剑,永远坚定向前。
江扬没有可以难过和迷惘的时间。
长大之后,身兼数职,被誉为整个帝国不世出的天才的埃尔西大少爷成为了所有人的倚靠。
他们赞颂他的强大,佩服他的手腕,就连政敌也要为他折服。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了做到最好,江扬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在办公室里坐了多少个夜晚。
有时候也会沮丧,可出了一瞬的失神以后,再没有更多的了。
沈怀舟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会在他情绪不高的时候,带他来看星星的人。
“好吧,”江扬叹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承认:“我确实因为亚当斯的事情很困扰。但是多谢你,今晚的星空很美。”
沈怀舟走到他身旁,不着痕迹地挡住寒凉的山风。
处得久了,他多多少少懂江扬在想什么。真正令这位前任指挥官烦恼的不止是安·亚当斯一个人,他这是在亚当斯出事后,对整个基地的前景产生了一种担忧,甚至于一种愧疚。
一个卸下所有官职,隐姓埋名的前任指挥官在这里忧心基地前景,而真正吃着军饷的人尸位素餐,忙着参与帝国党争,并且心安理得。
沈怀舟神色沉了沉。
“其实你不用把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的,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他说,“不要把什么都看成是自己的责任。安·亚当斯为利益诱惑,临阵背叛人类,不是你的错。”
“埃尔西家和江家贪得无厌,一再索取,不是你的错。”
“基地高层尸位素餐,党同伐异,不是你的错。”
江扬看向他,沈怀舟黑色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少将神情严肃又认真,好像在说世上最崇高的道理。
“五年前你匿名成立了基金会,为死去的袍泽家属负担家用,现在还重回基地帮他们查清当年的真相,世界上再找不出比你更体恤下属的指挥官了。”
“在荒境里,你以命相搏,救下我们和新研发的武器,是全基地的恩人。”
“你看,你什么错也没有,谁也不欠,甚至对很多人都有恩。你是最好的人,就该每天开心快乐,永远没有烦恼。”
江扬愣了愣神。
在他听过的所有称赞里,沈怀舟的这句话让他突然心头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