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终于有了些新报道,例如主城区受灾程度和断电,还有芒罗派出军舰的事。
他还看到了自己,虽然没有照片,还用了疑似一词,但报纸称这可能是见证龙族历史。
仔细想想,作为一座被古神遗弃的小破岛,这里的历史性事件未免太多了。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他转头看过去,夏茨怔仲地站在那里。
“你醒了?”
他点了点头,嗓子仍然干得不像话。
“喝点水吧。”夏茨抱着袋子走进来。
他又点了点头,目送夏茨移动到桌边。
夏茨放下了袋子,然后在旁边的盆里洗了手,回来取出袋子里的食物,先将面包掰成小块的,放进他面前的盘子里,配上煮熟的牛肉和胡萝卜等蔬菜,显得色彩丰富,诱发食欲。
他注意到夏茨的盘子里,只有两块普通的圆面包,上面抹了些草莓果酱。
这都是他作为蜥蜴习以为常的细节,现在第一次真正被他发现。
“你吃得太少了吧?”他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
夏茨看了看他,“我在外面吃了别的东西。”
“是吗,你吃了什么?”
“……”
夏茨没有吭声,双手放在膝盖上,任由气氛冷下来。
他也不说话,就一个劲盯着夏茨,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
他曾经以为这个人类对自己而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或许对蜥蜴而言是特别的,但于他只是个人类而已。
人类没有驯服龙的力量,更加不可能驯服龙的心。
他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他只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生物,会为了他,为了一件跟自身无关的事,做出那样的牺牲。
这个人类根本就不需要驯服他。在很久以前,在初次遇见的那天,在洞穴里望见外面陌生的绿眼睛的时候,他便已沦为俘虏,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份耻辱。
空气持续地流淌,缓缓绕过两人的身旁。
他若有所思地眨了一下眼,对面的人类始终没有跟他对视。
这个人类安静地端坐着,手掌向内蜷缩,仿佛不知该放哪里。
怎么感觉有点像一个刚过门的妻子,带着忐忑首次跟丈夫共食。
嘿嘿。
瞥见他扬起奇怪的笑容,夏茨干咳了两声,“那个,你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他维持着笑容,“就是屁股有点疼,像被人狠狠踢过似的。”
夏茨立马咳得更大声了。
他觉得夏茨应该是呛住了,因此充满善意地把水杯推了过去。
夏茨掩饰性地啜饮,然后投给他一个严肃的眼神。
“快吃吧,别让晚餐凉了。”
晚餐?他瞥了眼窗外,太阳尚未西沉,“现在还早。”
“对一个旅者来说,很晚了。”夏茨放下杯子,“你应该吃完饭再上路。”
他露出愕然之色,但观夏茨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你要赶我离开吗……”他顿了顿,咬字道,“主人?”
啪!夏茨拍桌而起,震得杯底清水乱晃。
但他未曾动摇,稳如泰山,望着满面怒容的夏茨。
他敢说,夏茨现在整只手肯定都麻了,只是不肯表现出来。
“我不准你这么叫我。”夏茨说,“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吃完这顿饭,你就离开这里,从此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你呢?要回去吗?”
“不关你的事。”
冷冰冰。
他低头拿起勺子,凝视着盘子里营养均衡的食物,突然心生一计。
“这些东西看上去一团糟,我不想吃。”他要求,“除非你喂我。”
夏茨没好气地回应,“阁下没长手吗?”以及,“爱吃不吃。”
“你现在这么说。”他坚持,“可你一定会喂我的。”
夏茨翻翻白眼,懒得理会,却又听他说:
“有兴趣打赌吗?”
“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喂我。”
“我不会喂你!就这么简单!”
“等一下,先别着急。”他摇起食指,“每件事都有意义。你不会喂我,是因为你并不想要我,哪怕我是一头龙。不,你不想要我。”强调后,他接着说,“但反过来,你喂了我,只可能是因为你仍然想要我,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如果你喂了我,我就该留在你身边,如果你不喂我,我们就该分道扬镳。”
夏茨呆愣地看着他,仿佛被他绕糊涂了。他做好了解释的准备,但夏茨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反正我不会喂你的。”
“你敢这么打赌?”
“赌就赌。”夏茨有点不耐烦,“我只求你别再烦我。”
“可以,只要你赢下赌约,我立马就消失。”
“我已经赢了。”夏茨冷冷地说道。
他大笑了三声,过后跳了起来,在触及桌面的那一刻,变得只有松鼠那么大。爪子按在木桌上,他骄傲地昂起脖颈,从夏茨震惊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一头可爱的小金龙,跟蜥蜴长得很相似,只是背上的疙瘩变成了翅膀,头顶还多了圆鼓鼓的角。
现在这头小金龙叼起了勺子,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夏茨。
夏茨盖住脸孔,“我早该猜到的……”
“唧?”
“我是个蠢货。”夏茨叹息,“你则是个混蛋。你利用我的同情心,而且……”
夏茨正指控着,骤然对上他的大眼睛,圆圆的,雾气氤氲。夏茨一瞬间失了语。
一切都不重要了。夏茨轻轻摇了一下手,他即刻就扑过去,被夏茨牢牢地接住。
“……而且我仍然爱着你,这是最可怕的地方。”夏茨嘀咕,“当然,前提是你保持这个形态,明白吗?我会永远照顾你,喂你吃饭,给你洗澡,带你去天涯海角。”夏茨亲了他的脸蛋一口,乐呵呵道,“只要你永远保持这个形态。”
“唧!”
总之先答应下来准没错。
他望见夏茨接过勺,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嘴巴。
一勺绿油油的豌豆被送进嘴里,他开始努力地咀嚼。
至于他实际怎么做,那还不是看他嘛?
反正夏茨对他的幼体形态毫无抵抗力,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
这么想或许有点无耻,但是抱歉,长得可爱真的能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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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林砚的地雷~
第034章
在别的区还好,夏茨重返主城区以后, 才对灾难的情况有所了解。
地震发生的时候, 这里显然处于震源的正上方, 因此承受了最严重的破坏。
目击之处,几乎没有一条完整的街道。四处皆是残垣断壁,所有的东西都是倾倒的,歪斜的, 毁坏的。
尽管绝望充斥着全区,但在每个角落里, 希望也在冉冉升起。翼人们都尽可能互帮互助,对同胞施以援手, 希望携手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
当翼人们都忙着照顾好身边的亲友, 最轰动的事反而无人问津了。
卡斯塔麦去世了,原因是皇宫殿室崩塌, 一根柱子砸死了这位鹰派统治者。
要知道, 地震发生的当口,皇宫里的所有活物,不分等级身份,都在仓惶逃命, 根本管不了别人,故而地震余波结束后许久,皇帝的贴身仆人才发现他死在会议厅。
没人敢断言他是怎么死的。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身上确实压着一根柱子。
夏茨连走在路上的时候, 都能听到有人念讣告, 丧钟声响彻天空。
这使他心情沉重,预感到更大的暴风雨可能降临在岛上。
就眼下而言,他需要尽快打探到礼乐坊的消息。
这个任务被他在旧大院里完成了。
之所以说那是旧大院,因为现在已经没人了。
当然,被破坏成那样,本来就无法居住了。
但夏茨还是忍不住,暗自可惜了一阵。
他的东西都还放在原来的房子里,包括生活用品和蜥蜴的小裙子。
不过现在蜥蜴变成了小龙,身材也有点变化,可能那些裙子都不合身了。
也许他应该学习一下如何剪裁男装?唉,但不管怎么想,都没有小裙子可爱啊。
夏茨最后设法联络到了管事嬷嬷。她也在找他,而且差点就将他归到失踪名单上了。
对自己的遭遇,夏茨几乎什么也没说。逃生故事有千万种过程,但只有一种好结果。
大家见了他都表现得很高兴,卢克贝甚至给了他一个熊抱,虽然很快就被李特挤走。
“我们都以为你没命了!当时就你一个,没从那栋楼里出来,也没有被找到尸体!”
“当然了。”夏茨抱抱李特,“我那天…唔,凌晨出门散步了,侥幸躲过一劫。”
李特可疑地抹了把眼睛,然后看向他的背包,“你散步还带着琴盒的吗?”
“呃……有备无患。再说碰上好月色,即兴演奏一曲不是很正常?”
李特凝视了自己的好友一会,直把夏茨看得心底发虚,然后才点点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说着,转向旁边的男人,“这位是谁?你的朋友吗?”
夏茨这才想起来,那头龙还跟着自己,只是顾及到大庭广众,就变成了人形。
问题是,要怎么介绍一头龙呢?夏茨纠结地开口,“这是我的……”
“我是他爱人。”男人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你好。”
李特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赶紧回握了男人的手,“你好你好。我是他同事。”然后推了推夏茨的胳膊肘,小声道,“可以啊哥们,什么时候跟人家勾搭上的?瞧那蜂腰窄臀,还有那隔着衬衫都能看见的胸大肌,啧啧啧。”
“……”夏茨无言以对。
临时搬到另一个大区的礼乐坊在一个农场似的地方安家落户。从附近的环境来看,这里是不折不扣的乡村,好在能保障食宿,虽然连路都没修,乐师们却也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了。
他们眼下只能相聚在这里,直到主城区情况好转,祈望那一天不会很远。
生活条件肉眼可见地变差了,没有水电,也没有多余的房间。
夏茨面临着与另外一个人合住的选项。管事嬷嬷清楚他平常跟谁走得近,就把卢克贝分到他这边,但是卢克贝表示,尽管他主城区的豪宅正在重修,而且飞艇的使用被禁了,但是他宁愿坐车去其它区住旅馆,也不要两人合住。这是他最后的底线。管事嬷嬷一向奈何不了他,况且别人都已安排妥当,空出来的那张床,也就放在那里,不再管了。
夏茨安顿好自己,熟悉了一下新环境,这一天就差不多结束了。
大家都才搬来,既感到新鲜又很累,入夜后就休息去了。
夏茨独自面对着屋里的男人,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突然觉得,李特好像还真没说错,这家伙的身材比例确实好,甚至都能去当模特,五官也很立体,皮肤虽然黑了点,却显得眼睛跟太阳似的,闪闪发光。
但哪怕是天神,也没有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的道理!
夏茨光脚踹过去,没使男人挪动分毫,倒是自己抽了口凉气。
“混蛋。”他咕哝着,主动坐了起来,“麻烦你去霸占那张空床好不好?”
“不好。”男人说,“我是砂火龙,特别怕冷的,需要有人暖被窝。”
夏茨使劲掰开那两只环在腰上的大手,“去找别人给你暖。”
“不去。”男人依然搂着他,“我的爱人最暖和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某个词,夏茨忽然被唤醒了记忆。他颇为生气地停下来,莹绿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谁说我们是爱人了?你之前胡乱介绍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当时他没有反驳男人的话,纯粹是碍于颜面,不想当众起争执罢了。
男人闻言坐起来,“可这是事实。”语气认真,“你爱我。”
“我什么时候爱你了?”夏茨简直莫名其妙。
“让我想想。”男人托起下巴,“你第一次说爱我,是在城主府的夜晚。后来还有几次,不过第一次总是最有纪念意义的,不是吗?”他看到夏茨蓦然脸红了,满意地勾起唇,“就跟别的情侣一样,我们的感情也不乏波折,所以有那么些时候,你会质疑你对我的爱,但最后你坦白告诉我,你仍然爱着我。”
夏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可…可我那是对蜥蜴说的。”他勉强尝试着辩解,“这不代表你是我的爱人,因为我当时并不知道,蜥蜴可以变成你。”
“没错,这就像1=x的关系,蜥蜴就是1。”
“那么你是……未知数x?”
“我就是x!所以不管方程的左边如何,右边都是相等的!如果1被你爱着,x也一样。”
夏茨沉默下来,总觉得这个逻辑没什么毛病,但又有很大的、说不出来的毛病。
“我累了,爱人。”男人打了个哈欠,重新搂住他躺回去,“没有其它问题的话,我们早点休息吧……呼……”
夏茨迷迷糊糊地钻回被子里,就着窗外的月光,伸出一只手也给男人盖好了被子。
这时候男人已经睡着了,呼吸变得很平稳,夹杂些许炎热,徐徐喷洒在他耳边。
夏茨估摸着这头龙刚与新神融合,还没完全缓过劲,身心仍处于疲惫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