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是遭遇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帕拉达斯新神, 然后那个新神狂化成能量体,然后蜥蜴扑向了能量体……
等一下。这里面好像存在着因果关系。
夏茨努力想了想, 脑中浮现了蜥蜴的形象。
再对比一下巨龙的特征, 两者突然开始重合……
不不。一定是错觉。
夏茨冷静地抬起头。
入目是一双金色的超大号瞳仁,圆圆的,镶嵌在杏形的眼眶里,点点明亮星尘飘散开来, 略有点委屈地排列,像在谴责他认不出自己。
“小…小龙?”
相较于夏茨的不确定,巨龙立马就点了一下头, 急不可耐的模样。
这下子饶是再不敢相信, 夏茨也得相信了, 这就是他的‘小龙’。
内心五味陈杂,事实因为太合乎逻辑,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冲击感。
其实他应该早有预料,只不过他一直都偏执地拒绝往这个方向想。
蜥蜴不是魔兽,甚至不是蜥蜴。他该觉得上当受骗吗?
可是别忘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他单方面认定而已。
仿佛感应到夏茨的念想,巨龙低声嘶吼起来,夹杂了清晰的痛苦。
夏茨怔怔地看着它,突然意识到什么,对着那张多鳞的面孔仔细端详起来。
有什么东西跟刚才不一样了。两个眼眶都变得空空如也,里面的眼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滋啦作响的雪蓝色光芒。巨龙茫然地环视四周,像是首次体验到这种感觉。
“吼吼……”
低弱的哀鸣突然一变。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呀啊啊——!”
衣领猛然被抓住,夏茨腾空离开地面,被失重感吓得惊叫连连。耀眼的电光围绕着巨龙周身疯狂跳跃,庞大的骨翼扇动着空气,利爪张开将夏茨护在掌心里,巨龙飞向穹顶的破裂处,从中一穿而过,碎屑尘土都被扫落到身后。
外面天色大亮。
在这个郁燥的阴天里,狂风直拍面颊,夏茨依稀能看到底下的土地。
那些划分成格子的农田以远景的形式呈现,远远望去,既渺小又浩瀚。
仿佛随时都要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要不是巨龙之爪始终牢牢俘获他。
他就跟布娃娃似的,蜷缩在庞大的手掌里,随着风速的加强瑟瑟发抖。
昼日的闪电咔嚓划过耳边,夏茨吓了一跳,随即注意到下面有许多蚂蚁般的黑点,不均匀地散落在各处,这里少,那里多,但都无一例外地,在望见天空中的身影时沸腾了。
快看啊,那是龙!这样的惊呼此起彼伏,可惜人们离得太远了,以至于像是幻听。
一个覆满落叶的山丘逐渐映入眼帘,越迎越近,最终成为落脚点。巨龙降临在晚秋黄红交错的草地上,收起遮天蔽日般的翅膀,缓缓张开手掌,庆幸地发现里面的人类完好无损。
“呼…呼…”
夏茨挣扎着下地,一边喘息着一边环视四周。
这里没有一个人。夏茨因此放下心,回头看向巨龙。
这头猛兽浑身金鳞闪耀,体格威武雄壮,看上去令人生畏。
然则夏茨发觉,相比他们出来前,现在巨龙的痛苦更加显而易见。
前面的趾头都蜷曲起来,鳞片上的电流若隐若现,随着巨龙的低吟,上方的天空还会浮现出闪电,细长弯曲,刚才的飞行仿佛已经耗尽它的力气,此刻巨龙匍匐在地上,凄凄哀哀地呻吟,脸庞几乎蹭到夏茨的胸膛。
“吼……”
就连叫声也逐步趋向衰弱,不像是一头龙,反而像是一只奶猫。
夏茨倾身上前,伸手抚摸起巨龙的吻部,粗糙中带着柔软,手感类似皮革……跟蜥蜴一样。
巨龙任凭他抚摸自己,两只眼睛半睁着,背上的电流发出滋滋响,激起一阵又一阵哀鸣。
究竟怎么回事?龙不是很强大的吗,为什么从刚变身到现在,一直表现得很虚弱?
夏茨盯着巨龙的眼眶,白光愈发强盛,竟隐隐有射出之势,不禁心里一惊。
瞧这态势,巨龙应该是想要占据普兰吉奇的能量为己用,但普兰吉奇展现出那么强大的力量,不可能轻易被吞噬。现在他们合二为一,恐怕谁也不服谁,都在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小龙。”夏茨扶住巨龙的腮部,探询道,“他还在你体内吗?”
巨龙哀鸣一声,笨重又缓慢地颔首,仿佛一个动作就用掉所有的力气。
夏茨知道,巨龙正处于最需要帮助的时期,可他偏偏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天知道怎么消灭一个神的意志,那种事真的能做到吗?就连一头龙都要苦苦挣扎,濒临崩溃边缘,他又哪来的本事化解这场危机?
不待他细细思量,巨龙忽然高高地昂起头,眼眶中的光芒竟已满到外溢。
“吼吼吼吼吼吼!!!”
两道白色的光束激射而出,直直地飞向一个方向,像世界上最锋利的斧头,唰地砍断了那里原本站立着的榕树。紧接着,更多光束爆裂成儿臂粗的柱状,成对地扫射着山丘。
激光束所到之处,所有绿色的生命无不惨叫,古老的乔木轰然倒塌。
几乎是顷刻间,这里的美丽便被毁灭殆尽,陷入一片火海。
满地火红的落叶变黑了,随风化作灰尘。巨龙重重地倒在草地上,罔顾那焦灼的呻吟,躯体左右翻滚,剧痛难忍。身为施虐者却承受着更多,巨龙试图通过自残来缓解情况,不停用脑袋撞击地面,引发强烈的震动,险些使夏茨摔倒。后来实在忍受不下去,一声高亢的吼号贯彻长空,犹如死前的尖叫,尽显绝望。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见到巨龙这副模样,夏茨的心脏狠狠揪痛,几欲落泪。
他绝对不会接受巨龙在自己的面前惨死的可能性。
别的都可以不管,但他无论如何也要拯救它。
问题是怎么做?
光是接近巨龙都成问题,夏茨怀疑自己不是会被电死,就是会被压死。巨龙的周边地带都是极度危险区。而且他不能用魔乐来使巨龙镇定,那样只会给普兰吉奇争上游的机会……
普兰吉奇。夏茨抱紧了用背带固定的鲁特琴。只有从他下手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完完全全丧失尊严的,而他别无选择。
他无法介入到斗争的双方之间,但却可以乞求一方停下来。
是的,乞求。
屈膝跪倒在炭化的草地上,挤压出折磨性的声响,夏茨深深地垂下头颅,以手扶地做出叩首的姿态。这是芒罗最低微的礼节,古时候,唯有奴隶需要这样做。而如今,夏茨不敢心怀丝毫的忤逆,只管展现出自己最谦卑的一面。
过后夏茨端正了身姿,开始弹奏一种崭新的旋律。
风儿萧萧瑟瑟,刮过山丘上方,却携着乌云弥留。
“九天万众生灵,愿者侧耳聆听,
听这罪人悔过,听他多么诚心,
他求普兰吉奇,其以仁爱知名,
宽恕他的无礼,也宽恕他的龙。”
洁白的手指继续挑弄琴弦,吟唱之声短暂地停顿。
巨龙间歇性低吼,犹如穿插在伴奏中的和弦。
唯有跪坐的乐师知悉,它在做垂死挣扎。
再启唇时,嗓音染上隐隐的哀伤。
“听这罪人从此改信,今后朝拜普兰吉奇。
他发誓,在他余下的时光,在他所至的地方,
他会将神的福音传播给世界上每一个迷途羔羊。
所有因诅咒而不认识神的人,要歌颂神的名望。
让信念汇聚成荣光,被神披到身上,重返天堂。
让他的龙止住颤抖,安眠于他怀中,归入梦乡。
生命、灵魂和嗓音,这是他的抵押,不容欺诈。
法则、水土和空气,该由它们作证,验收真假。
在这约定达成的刹那,退去吧,
啊,乌云,连同他敬爱的神,
让阳光普照在原来的地方。”
在夏茨弹出最后的音节时,一切突然静止了。
空气陷入凝固,世界不再转动,声音尽皆消失。
一抹刺目的光芒从天而降,形成粗大的闪电划过。
数秒后,惊天动地的咔嚓声响彻山丘。
那位新神已经同意了他的条件。
声音重新回到山丘上,激发出潜在的生命。一直围绕着巨龙周身弹跳的电光火花总算消散了。太阳取代云层出现了。两个金色的瞳仁再次可见了,只是累到极点,已然睁不开了。
“吼……”
喉间滚动出喜悦的音节,终于感受到自己的完整,却连庆祝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巨龙侧躺在毁坏的草地上,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身躯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人类。
刚才的演奏让夏茨疲倦不已,但此时他仍是撑着走上前,来到这个人类的身边。
男性,肤发色深,四肢颀长,肌肉强壮发达,若不是昏迷着,夏茨会选择远离。
不过,这张脸怎么看起来有点熟悉呢……
夏茨困惑地眨了眼,脑海里忽然重演起前段时间的记忆。
或许看得不那么清楚,但袭击事件当天,在那个黑暗的小巷里,有一个男人出手帮了他,然后还吓到了他。就是这个男人。哈,不该用这个名词。普通的男人可不会变成龙。
夏茨微微苦笑。现在看来,许多事都说得通了。
这段时间蜥蜴一直在他的身边,搞不好早就有能力改变形态了。
而他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还想当然地误解,除了愚蠢真是没有别的词来形容。
如今为了终结这场危机,他付出巨大的代价,脱离了摩恩的庇佑,转到异教门下。
今后回到芒罗,他将不能用弟兄姊妹来称呼自己的同胞,且要保守好改信的秘密,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死刑。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将得知他犯了什么罪,变得如何污秽。
而他…他承受这一切风险,就只是为了地上的这家伙吗?
这个一直以来顶着伪装欺骗他的无耻之徒?
呸。
夏茨愤愤地瞪视起那个尸体般的男人。
虽然他救了巨龙,但那是看在蜥蜴的份上,外加良心作祟。
他不在乎巨龙有多么威风,他只想要他的小蜥蜴回来。
问题是蜥蜴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夏茨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狠狠踢了男人的屁股一脚。
“唔。”男人无意识地皱眉。
“疼吗?”夏茨自言自语,上去又是一脚。
这回男人没反应,就躺在原地,动也不动。
夏茨正觉得解气,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正在欺负一个昏迷的伤员。
这通常不是他的作风。
他帮助这头龙,目的不是为了弄死它。
不,要确保它活下来,完好无缺,然后滚出他的视野。
夏茨弯腰捧托住男人的身体,蓄力,预备,抱起——
——鹰嘴豆的腺毛!这混蛋居然比人鱼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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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颂神【的【名望,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屏蔽
第033章 (修)
车轮辗轧路上的石头,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周围狭小温暖, 他能感觉到一只手扶着他的腰, 另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一种极淡的草莓香萦绕在有限的空间内, 唤起他对这个气味的记忆。
夏茨就在他身边…还在他身边。他想微笑,但未能苏醒过来。
马车行驶了许久,一路上并不平静,外面总有吵嚷的杂音。而在车厢内部, 夏茨梳起他粗硬的头发,然后试图给他编辫子。当然, 最终是落空了,但这似乎不妨碍夏茨的兴致。
到了下车的时候, 他感应到夏茨离开了。
那一瞬间, 他想要立刻跳起来,抓住对方的衣角, 避免自己被落下。
但是他一直无法动弹, 任夏茨远去。好在夏茨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外面跟车夫讲话。
片刻后,一个陌生的气息接近了,将他扛到地上, 带进了一个嘈杂的环境。
夏茨始终徘徊在附近,若即若离,让他分不清有几步之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不久, 他就又被扛走了。
那之后, 他被放置到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
“谢谢啦, 师傅。”
他听到夏茨这么说,然后车夫憨笑了一声,脚步渐行渐远。
门被关上了。那股草莓香飘近了。他的额头又被摸了摸。
“奇怪,感觉不像发烧,但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过来?”
夏茨在关心他。
一种隐秘的欣喜急速滋生出来。
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夏茨的气息再次飘远了。
“得去找点水……住旅馆真不方便……”
旅馆?
哦,也对。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夏茨回来,最后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到他醒过来,他首先动了动手指,确认了自己可以活动了。
太好了。
他翻身坐起来,床板随之吱呀了几声。
屋里没人。桌上有一杯水,压着一份读过的报纸。
他耐不住干渴,过去喝了一小口水,然后查看起报纸的内容。
头条是皇帝卡斯塔麦逝世的消息,整个版面都是黑白的。
他漫不经心地翻了页,不是皇室就是国际新闻,密密麻麻全跟卡斯塔麦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