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主人并不知道。不过,它又有多少事是告诉主人了的呢?
它现在只是个……怎么说的来着,蜥蜴?好笑的名字。虽然它如今看起来确实如此,像一个爬行动物。
蜥蜴可以感觉到背上每日都在痒,旧日的双翼呼之欲出。
然而它不确定这个时机适合重新长翅膀。那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即使能重获飞行能力,它仍然是弱小的,反而给自己增添了不必要的关注。
只有这么丁点大,谁都能找机会把它捏死。
现在它断了能量石的供给,力量恢复起来太慢了。被困在目前的状态下,感觉并不好受,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不会好转,只会变得愈发难以忍受。
一想到这里,蜥蜴就浑身躁动起来,犹如血液被点燃,内心充满火焰。
这在它脑海里播下焦灼的种子,使它渴望宣泄,以免自己被逼到发疯。
通常这时候主人可以帮助它,只要它表达出自己的需求,他就会不知情地安慰它,无论是温柔的抚摸,还是醉人的琴声,他总是毫无吝啬地给予,让它从生理和心理上都好受许多。
但是现在主人又走了。他又不在它身边了。而且他还说要把它送走!他已经察觉到它的不对劲了!
蜥蜴焦虑地爬动了起来。左右徘徊,无处可去。
旁边就有一个花瓶,那么的精致美丽脆弱,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倒在地上,碎成随机而混乱的图形。要它说,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画面之一。
娇小的前爪张开了,对准花瓶的方向,准备好了用力往前推动。
就在那一刻,蜥蜴甚至能幻听到花瓶碎裂的声音。
咣当,先是这样落地,然后再发出脆响,彻底爆炸开来。
那种毁灭感会令它心满意足。
这几天来,它都是依靠这种行为来平复情绪的。但此时此刻,蜥蜴突然有点不想这么做了。它想象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等主人回来了,一定会对它深感失望。可它不该是这样的。不,它原本没有这么幼稚,这么弱小,这么无能为力。只不过它现在能做的,仅剩下砸花瓶了。毫无意义。
蜥蜴慢慢收回了前爪,沉默地凝视了花瓶半晌。
过后,蜥蜴突然转过身,跳下柜子爬向连接着客厅的厨房。
它现在该做的不是破坏更多东西,而是修复。修复它与主人的关系。
听起来好蠢啊。
如果他恢复了原身,肯定会嘲笑它这时的想法。
一个人类而已,有什么好在乎?
一个笨到看不穿它真正的面目、尽心尽力地照顾它、因它而高兴和难过的人类……
真正的它不会在乎这一切,搞不好还会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当作耻辱般遗忘。但猜猜怎么着,它也不在乎原来的自己怎么想。它只知道,主人是它与这个世界现存的唯一联系。
两颗金色的玻璃珠打量着厨房的布局,最后转到了冰柜上。
蜥蜴轻轻挥了下前肢,冰柜的双开门便自动敞开,内部的储藏物一览无余。
这是它近日来偷吃的地方。咳咳。不过它今天不是来干这个的。它打算给主人制造一个惊喜。保不准到时候,主人非但不会再想把它送走,还会开心地抱住它亲一口,说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离开它了。嘿嘿!
第014章
抵达古德温公爵的别墅时,是下午太阳最热烈的当口。
夏茨下了车后,差点被晒到晕。
他有很多年都没顶着这种天气出门了。
好在他进了别墅里,整个人立马就凉爽下来。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为什么这里会凉快这么多?
夏茨呆了一下,身上的热意全都消解不说,还觉得有点冷了。
一旁的男仆开口,“这是我们的制冷系统‘雅空’,您在芒罗没见过吧。”
制冷系统?他当然见过的,可是,“我以为制冷系统是用来储存食物的。”夏茨说,想起自己刚接触到冰柜时的一惊一乍,“我从来没想过……可以用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感觉季节都变了。制冷系统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靠电运作。”男仆答道。
“那么,电是从哪里来的?”
“一切都是中央发电站供给的。”男仆看了看外面,“我们只有那一座发电站,不过已经够用了。反正平民也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稀奇了。中央发电站,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夏茨往外面看了看,企图捕捉到建筑的影子。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中央发电站离他太远了。
夏茨扭过头去,跟着男仆走向了内室。
整栋楼只有三层,占地面积却不小。从这依山傍水的位置来看,这应该只是古德温公爵的度假地之一,现在正在使用中,这一点被别墅里工作的佣人们无声证实了。
夏茨来到三楼的时候,隐约听到有谈话的声音,像是隔着门传来的。
他下意识竖起耳朵,一边往前走去,一边试图了解到谈话的内容。
就在这时,男仆突然拽住他,让他转过身来,却有点支支吾吾。
“那个…您是第一次来,对吧。”
夏茨送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所以您还不太清楚…公爵喜欢听什么。”男仆咽了下口水,“他喜欢那些令人兴奋的东西,技巧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氛围,让人感觉到激烈、昂扬、火热。懂我的意思吗?”
夏茨懵懂地点头,趁着男仆又往前走去,回头小声询问记录员。
“他是什么意思?一定要快节奏的曲子?所以我最好别唱歌?”
“是的。”记录员露出冷淡的表情,“您去了就知道,这并不难。”
这给了夏茨些许信心,再加上他原本就有的,他认为自己能做好这件事。
夏茨跟在男仆后面,感觉自己离谈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听到的字句越来越清晰。
人们的谈笑声传入他耳中,其中一个称呼让他瞬间领悟到关键。
原来公爵就在房间里,却不知在做什么?
这个疑问很快就被解开了。男仆敲了房门,以慢得可疑的速度推开房门后,冲着里面喊了声,“公爵大人,您请的魔乐师来了。”然后看也不看,就像被追赶一样跑走了。
夏茨正奇怪着,探头往房间里一看,顿时什么都懂了。
只见那张足以容纳五只平原巨蜥的大床上,两个人影依偎着,腿脚依稀纠缠在一块,隔着艳红的纱帐惹人遐想。
这想必是古德温公爵和他的夫人吧。
怎么就偏偏都待在床上呢?真是个令人尴尬的场合……
夏茨强迫自己弯下腰,守礼地问候道,“日安,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
纱帐里顿时传来轻笑声,“他叫我公爵夫人呢,亲爱的。”女人的语气充满趣味,“要是被你家那口子听到,影响多不好啊。”
夏茨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床上的男人开了口,“魔乐师。”
“呃,在,公爵大人。”
“你现在可以演奏吗?”
“可以的,公爵大人。”
夏茨取出鲁特琴,在旁边的侍卫指定的地方坐下了。
没错,这个房间里还有四个侍卫,带着武器的那种。
公爵隔着纱帐告诉夏茨,自己想听些‘像羊藿一样强劲’的东西。
这么说的时候,公爵隔着纱帐坐了起来,却没有下地的意思。
夏茨按照自己的理解试弹了一小段,征询起公爵的意见。
公爵沉默片刻,突然高兴地称赞了夏茨两句,叫他就照这个调子来,然后圆满地结束这首曲。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正常。
夏茨开始演奏起来了。他回忆每个音以及它们之间的距离。他背过许多谱,但不是每个曲子都会背,有些简单的就不会。那些东西平常被存储在他记忆宫殿的某个角落里,需要的时候到处翻找。有时候他会因此手忙脚乱,但他今天没有,他感觉条理清晰,状态非常好。
但床上的情形与之相对,呈现出一片混乱。
“噢,亲爱的,你好坏……”
最初只是调笑,但是局面很快就升级了。
床上的男女言辞愈发露骨,行为也开始大胆起来。
不久后,整个木板结构都开始发出可疑的‘吱呀吱呀’声。
夏茨无意被影响,但这完全不可能。那阵剧烈的响动早就带领他脱离了刚才的状态。他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并且感觉到深深的侮辱。他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乐师会获得的待遇。
鹰嘴豆的腺毛,这两个无耻混蛋,人渣和情妇,竟然光天化日干出这种事!
有那么几秒,夏茨充满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不过,夏茨想了想自己的利益,又勉强忍了一会。
因为从本质上说,那两个混蛋在干什么,并不关他的事。
想想更坏的情况……想想他之前碰到的奇葩事……
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后,夏茨决定要好好完成自己的表演。这是他的职责,至于别的,他都可以视若无睹。瞧,旁边那几位面无表情的大哥,还有低头涂鸦的记录员,不都是司空见惯,对这种场合毫无波动吗?
现在,深呼吸,噪音不是阻力。
维持中强基调,弹对下一个音……
……
该死的!!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叫魔乐师来做这种事啊!!
夏茨愤怒之际,不小心手滑了一下,顿时听女人惊呼出声。
“哎呀,好快啊。亲爱的,这次你怎么会这么早就……”
语未尽,便有男性的怒吼从床上传来。
“魔乐师!刚才有个音你弹错了!!”
这也能怪到他头上?……好像还真能怪到他头上……狗屎的。
夏茨单手捂脸,阻止着自己把鲁特琴当成凶器,过去抡到他们脑袋上。
古德温公爵肯定不是第一次这样面对乐师,但毫无疑问是第一次面对魔乐师。
只有真正熟悉魔乐的少数人知道,魔乐同样可以充满攻击性,甚至使活人精神错乱。
但是他要为公爵打破自己的底线吗?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会面临良心的考验,可那不是今天。今天,他会完成这场不尽如人意的表演,以后对这类的邀请都打探清楚,敬而远之。
当日晚些时候,公爵的私人马车再次停在了大院的外面。
夏茨提着沉甸甸的盒子,下车时差点失去平衡,面朝地摔一跤。
随着新一轮鞭响和吆喝,车轮滚滚移动,马车开始驶离礼乐坊大院。
在回去的路上,夏茨将盒子里的东西取出一部分,塞给了记录员,因此有幸目睹了一张冷脸瞬间绽放出灿烂笑容的奇景,还得了几句夸奖,称他总算开窍,以后一定会多多关照他。
夏茨暗暗叹息,看来记录员之所以没有提醒他公爵的癖好,就是因为他先前没有塞过钱。
如果是他的好友,这种事估计早就反应过来了,或者说习惯成自然,根本不用特意费心。
不知怎么,这让他觉得很可笑。芒罗人也好,翼人也好,都只是虚假又贪婪的人类而已。
尽管说他是一个幼稚的家伙吧。反正他不曾欣赏过这类特质,将来也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夏茨走进屋里,开启照明按钮后,花了几秒钟适应这亮如白昼的感觉。
那个盒子被他放到桌子上,里面全是金币,但他暂时不想再看第二眼。
当蜥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自然而然地招招手,让它爬到自己身上。
“唉,你不知道我这一天过得有多夸张。”
夏茨抱住蜥蜴,让那粗糙的皮肤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个公爵可能有点毛病。做那种事情还要音乐助兴。”
他的语气充斥着疑惑,但比起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怎么可能做得来这个?为什么有人会做这个?”
当然,他相信有人确实会做这个。兴许这是文化的问题。
“总之我算是搞砸了,不过公爵最后还是支付了报酬。”
而他原本可以选择拒收,然则思来想去,要是只靠基本工资恐怕连宠物都养不起了。
于是他收下了金盒,感觉自己正式染上了一种‘肮脏的气息’,恍恍惚惚地回来了。
“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变态那么多。”夏茨咕哝,“还是跟你在一起开心。”
蜥蜴一直听着他的牢骚,金色的大眼眨了眨,忽然挣脱出他的怀抱。
“嘿,小家伙,你去哪里?”
不理会夏茨的叫唤,蜥蜴撒开丫子就往前飞奔。
夏茨惊叹于它爬行的速度,不由得跑起来,跟着它到厨房的方向。
那个厨房很小,倒还算五脏俱全。冰柜不知怎么打开了。
蜥蜴蹲在旁边,示意他过来这里。
夏茨好奇地过去,往冰柜里看了看,找到一个小碗,便伸手取了碗出来。
那个碗原本是空的,但现在盛满了奇怪的东西,整体呈淡黄色,里面混合了各色物质。
与此同时,冰柜里有一部分食物已经不翼而飞,例如牛奶、鸡蛋、覆盆子、黑莓……
夏茨怀疑厨房里也有些东西不见了,但他暂时没去管,取出碗端到桌边,望见蜥蜴几步爬过来,跳到桌面上手舞足蹈。
“怎么了……”夏茨迟疑地出声,“难道,你想要我吃这个?”
蜥蜴猛烈点头。
夏茨低头看了看碗,又抬头看蜥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