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的局势瞬息万变,程翊风也在观望。
迟宁不下山未必不是件好事,迟仙尊修为若受损,簇玉未必能保持百派领袖的位置。
程翊风最先看见的是私利,而不是情谊。他或许像千万个人一样隔岸观火,想等迟宁出事,天下格局大变。
他临壑山庄也想分一杯羹。
事到如今,程翊风长叹一声:“我有私心……我有愧……”
“人无完人,我不会怪你。”迟宁从程翊风身侧走过,看到程翊风背后的那把长剑。
“剑刃铸得太厚了,失了灵巧,所以总比不上踏鸿,使不出踏鸿剑的招式。”
“你最初是为了破解踏鸿剑的铸造技巧才接近我的。这我都知道。”
踏鸿剑天下无双,剑身中空,比普通灵剑灵活百倍,不知引过多少人觊觎。
听到迟宁的话,程翊风颓然往后退了几步。
这么多年来,他八面玲珑不露破绽,像一只越吹越大的气球,野心膨胀,现在被扎破了,装腔作势出来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我庆幸当初未和你结拜。”迟宁最后说道,“还有,别再叫我阿宁。”
***
迟宁和顾凌霄系在客栈里的车马被程翊风的人解走了,不知所踪。
两人只能再买灵马,赶回簇玉峰。
城中的马市距离他们较远,徒步走过去要花不短的时间。
顾凌霄看迟宁状态不好,提出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迟宁却拒绝:“不了,我想尽快回簇玉。”
在外面待久了,迟宁愈发怀念簇玉峰,不为别的,只为了那股踏实的安全感。
顾凌霄道:“我也想回去,但我更想像昨晚那样,乘只小舟,沧海寄余生。”
街道繁华,处处是叫卖声。
顾凌霄买了根糖葫芦递给迟宁。
迟宁有些跑神,把糖葫芦的木棍握在手里攥了许久,才想起这是小孩子吃的甜点心,他还曾经做给过顾崽崽吃。
“你把我当小孩。”
顾凌霄偏头看他:“上次花灯节我也买了很多小玩意,但都没送出去放坏了。”
迟宁想起,花灯节过完的一大早他就从窗户离开了,连顾凌霄的面都没见:“我不知道……”
“没事,这次再补给你。”顾凌霄道,“尝一口,不甜了给我吃。”
“你哄我呢,”迟宁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像拿着烫手山芋,“是不是觉得我蠢,知道程翊风动机不纯还与他交好。”
顾凌霄一路以来都在照顾迟宁的心情,刻意不去提及程翊风,想让迟宁从刚才的事情中走出来。
却没想到是迟宁先聊到程翊风。
“不蠢不蠢,”路过买糖画的小摊,顾凌霄又买了一只兔子塞到迟宁手里,“不开心的事我们就不提了。”
迟宁执拗地摇头:“要坦白给你,我答应过的。”
“和他认识的时候,我还没有现在这么,”迟宁想了一会儿才找到词形容自己,“这么……死气沉沉。”
“修道的路太漫长了,我想找个同道者。可我不是那么了解人类,只能多付出一点,他们会不会就对我好?”
从没人教迟宁怎么面对万千红尘。
他长于世外,是天地间最纯粹的那股灵气所化。
同族都以为迟宁是天之骄子,会顺风顺水,可命运嘲弄,迟宁要磕绊着学会人间所有的规矩,把自己塞进一个模子里,框起来。
曾经也有一只初入尘世的小凤凰,对他遇到的每个人说:“我们做朋友吧,我对你好,只换你的一点真心回来。”
有人觉得碰到了疯子,有人觉得他痴傻可欺,有人付出了点虚情假意,换迟宁最珍贵的部分。
迟宁等太久了,没等来真诚。
只等来辜负。
他在春天未见过花开,没等来秋收结果,一眨眼就站在凛冬中,承受砭骨的严寒。
顾凌霄好像知道迟宁一身的伶俜冷落是哪里来的了。
“我知道为什么沈秋庭出事后你会那么伤心。”
迟宁伏在案前写告罪书的身影,孤寂清冷,让人心碎。
“你也是对他好的,所以你知道他背叛师门,会加倍伤心。”
迟宁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
“你去年冬天让宗岱师兄去送棉衣,他有别的急事忙,就把这活交给了我。我照他所说把棉衣给了岁和殿的一位做菜的老伯。”
“那套棉衣衣料特殊,之后沈秋庭穿时,我认了出来。我也是那时候才清楚,他在岁和殿处境不好,被孤立。这事沈秋庭从来不说。”
顾凌霄缓缓道:“不止是他,陶榆也有。”
陶榆是多年前和顾凌霄发生冲突的小弟子。
那时陶榆做错了事,迟宁亲自告诫了他。
那之后陶榆的日子便不好过,解九泽撤去了他亲传弟子的身份,换为旁系弟子。
陶榆心气高,经历了这样的起落后颓丧了许久。
就是这样应该从迟宁生活中消失的人,迟宁偏记得他,罚也罚了,还惦念他,偷偷送东西帮衬,不想让他过太苦。
迟宁看着糖葫芦上有些融化的糖衣:“我不求他们报答。”
顾凌霄:“但不要恩将仇报。”
顾凌霄知道迟宁想要的其实不多:“你只想要同等的真心,对吗?”
“不,”迟宁摇头,,“我很好骗的,如果你骗了我,就请一直骗下去吧。”
顾凌霄把迟宁拉入一个小巷,这是个死胡同,里面空无一人。
身子被推到墙上,手里拿着的糖葫芦和兔子糖画散落在地。
“哎。”迟宁轻呼一声,头惯性地往后仰,正准备感受和墙面相撞的痛意。
一只柔软的掌心却护住了他的后脑。
顾凌霄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吻了下来。
“先亲一下,生气的话待会可以打我。”
顾凌霄上一辈子都在对抗命运给他套上的枷锁。
他觉得不公,凭什么他生于微末,注定在泥沼里打滚挣扎。
他看迟宁明明如月,不可攀摘,第一眼就生出仰慕和艳羡。
明月之辉和微末之躯,看似天壤,却陷入过同样的挣扎里,在尘世铸造出的牢笼里呐喊。
像两棵树的根是交缠在一处的,他们各自迥异,却懂得彼此内心最痛苦的东西。
“我们很相像,都与世俗格格不入,横冲直撞弄得浑身鲜血淋漓。”顾凌霄说,“我收起刺来保护你,长出刺来帮你对抗这个世界。”
第47章 师尊在清醒时吻他嗳
这个吻真的很温柔。
甚至没有强势的进入,迟宁感觉在被热风触碰,酥酥麻麻的触感覆在嘴唇上。
像安慰。
青年人的言语最打动人。
像奔袭万里的长风,带着阳光的热意,闯入心扉。
顾凌霄说要保护他,帮他抵抗世界。
当顾凌霄抱着他的时候,迟宁认为世界坍塌成这一隅了。
背后耸立的高墙,和面前温暖的怀抱,就是一切。
顾凌霄看面前人始终是僵直的,没有回应。
顾凌霄往后退几步,手指拨弄着迟宁鬓边的发丝,问:“不愿意?”
迟宁听到顾凌霄说“抱歉”。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神志崩断。
迟宁往前倾身,双手搭在顾凌霄肩膀上,主动回吻。
腰身被扣住,顾凌霄这次凶得像猛兽,舌尖侵占到每一寸领地,反复确认,反复标记。
直吻得迟宁面红耳赤。
顾凌霄热切的眼光看向迟宁眼底。
迟宁抬手遮住顾凌霄的眼睛,小声道:
“不代表什么……”
“嗯,不代表。”顾凌霄的睫毛快速地眨动,扫在迟宁掌心。
话虽这么说,可顾凌霄的心跳起了舞。
师尊在清醒时吻他嗳。
这是个信号,代表了许多许多……
最最起码,迟宁愿意往前迈一步。
顾凌霄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
云望郡和簇玉所在的江洲郡相邻,距离不算远。
迟宁和顾凌霄又赶了一天的路,在日落之前进了山门。
宗岱一早在山门口等着,看到迟宁就喜滋滋地想抱上去。
被顾凌霄拦了个正着。
“哎师弟你干嘛挡我?”
顾凌霄:“师兄抱我也一样。”
宗岱冷静下来,想了想,迟宁确实也不会让他抱,还会冷冰冰地敲他脑袋。
这么一想,宗岱高兴地抱了抱顾凌霄:“我们回去吧,我把你们房间收拾地可干净呢。”
迟宁没看见两位师兄的身影,便道:“我先去见一见大师兄。”
“解峰主吗?”宗岱道,“他最近忙得紧,听别的弟子说,连述风平日也不怎么能见得着他。”
“峰主今日去山下镇上巡查,大概明日回来,师尊想见峰主怕是要等明早。”
“嗯。”迟宁有些心神不定。
同样的一道山门,他出去时和那么多人告别。
如今归来,不仅少了沈秋庭,而且山门冷落,无端生出几分伤感来。
或许是入了深秋吧,迟宁自我排解,环境让人变得更加敏感。
宗岱是真的想他们了,晚上围炉夜话,听迟宁讲这次远行的见闻。
迟宁话少,三言两语概括结束,宗岱没听够,缠着迟宁让他多讲细节。
顾凌霄看时间不早了,暗戳戳赶人走:“就寝的时间到了。”
宗岱一拍大腿:“原来都这么晚了。”他从座位上起身,却见顾凌霄纹丝不动:“顾师弟不走吗?”
顾凌霄:“我再陪一下师尊。”
宗岱的视线在其余两人转了转,没领会到顾凌霄的正确意思:“那我也再等等……?”
两个徒弟谁都不想先走,把迟宁熬到打起了小哈欠。
迟宁:“你先走吧,宗岱。”
宗岱有些无辜:“那顾师弟……”
顾凌霄答:“师尊没我在会睡不着。”
宗岱:“……”
总感觉他们趁我不在有了什么猫腻。
洗完澡准备就寝,迟宁吹灭蜡烛,拉上被子,这些动作很自然。
仿佛没看见旁边躺着顾凌霄。
顾凌霄往迟宁那边躺了躺,主动聊起话题:“我回来后没再看见过青鸢了。”
“青鸢的发情期来了,它到林子里去了。”
迟宁说得挺坦荡,他从小就这么说,发情期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很正常的生理需求。
但听到顾凌霄口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他动了动唇,又闭上,把自己的身子都弄热了。
最终忍不住问:“师尊也会那样……吗?”
“发、情、期,会不舒服么?”
年轻人沉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起这个名词。
听在迟宁耳朵里,也会觉得原本普普通通的词汇多了几分**。
“灵修可以解决吗?青鸢都到了,师尊是不是也快了。”
“不能,而且灵修不可太频繁,上次……”迟宁翻了个身,用被角挡住耳朵,“上次才过了没几天。”
“师尊好清心寡欲。”
“是你年轻气盛!”
迟宁有些困惑,难道顾凌霄半人半魔,就比普通人更有精力些?
怎么总是想那档子事。
迟宁:“快点睡,现在睡,不然以后就都别宿在我房里。”
第二天清早,迟宁拿了这次去重明镇,记录案情的卷宗,去向解九泽汇报。
解九泽看了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把迟宁手写的卷宗合上,放在被处理过的文书堆里。
丝毫没重视。
迟宁查到的这个案情,当真像是石沉大海。
迟宁不解:“此事定有人幕后推动,甚至沈秋庭上面还藏着人,应尽早彻查。”
解九泽答:“此事我会交给述风做。”
“我有了此次经验,可以相协助。”
“不用。”解九泽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或许他也觉得自己的口吻太强势,复又补充道,“你奔波许久,该好好歇着,多注意身子。”
知道出了簇玉大殿,迟宁还对解九泽的冷淡颇为费解。
抱着一堆高高文书的述风见到迟宁,给迟宁问好。
迟宁点头应了,惊讶道:“解师兄要处理这么多事务?”
“是,”述风道,“峰主下了命令,让簇玉下辖的各个署司都直接把情况向他汇报,甚至连山下佃农的田租问题都要过问。”
“峰主最近忙得厉害,好几次大殿里彻夜点着灯,一宿不睡。”
簇玉建派时的掌门人买下了山下千亩的田地,簇玉对佃农宽厚,百姓都乐于来定居。
所以百年间,山下形成了热闹的镇子。
解九泽怎么连佃农也要过问了?这事一直是戚师兄负责的。
迟宁昨天就没见到戚余歌,现在告别了述风,径直往岁和殿方向去。
岁和殿大门紧闭,倒是大弟子容介守在门口。
容介没让迟宁进门:“我师尊在闭关。”
迟宁看容介表情不太自然:“闭关吗?那我就去竹石境找他。”
容介吞吞吐吐:“师尊是、……生病了,不能见风。”
“他该感觉闷了,我去陪陪他。我会小心些,不动帘子。”
“怎么会闷,峰主昨晚还来看我师尊,一待就是大半个晚上。”
容介的话漏洞百出,解九泽那么忙,怎么会花这么长时间来给戚余歌探病。
迟宁不顾容介的阻拦,闯进了岁和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