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棠玉色的手指利索地拈起白色的小糕,一块块整齐地码进了碟子里,而后挑眉问道:“庄子里邪乎,说明有什么?”
“有,有什么?”张顺子冷不防被钟棠问住了,卡了好半天才说:“大约是,有妖怪?”
钟棠听后点点头,继续问他:“有妖怪要怎么做?”
“这还能怎么做,逃命啊。”张顺子更不知所以,锤着头说道。
“逃命,逃到什么人身边最安全?”钟棠勾唇一笑,张顺子总觉他肯定还有后话,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逃到……和尚道长身边?”
“这就对了,”钟棠端起碟子,转身就往小厨房外走去:“我现在就要去道长那里了,你老老实实呆屋里别乱跑,替我看好黄狸儿。”
“这,这,掌柜的--”张顺子蹦达在钟棠身后,见实在拦不住,只好用力抹了下自己的脸,愁容满面地抱着黄狸儿树下乘凉去了。
作为青屏山庄请来的贵客,李避之自然被安排在了一处上好的院落中。钟棠双手端着小瓷碟,也不挑灯,只一路沿翠竹林间的小道走着,轻快的脚步颠得腰间玉珠金铃阵阵作响。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那粉墙树影后的院落前,走入垂花门时还抬手拨了下廊上花灯穗儿。
但很快,,钟棠便停住了脚步。
前方,翠竹绮窗旁,随微风轻晃的灯火间,却是两个人相对而立的身影。
“那此事便这般定下,多谢道长了……”娇如黄莺的声音传来,钟棠的心里酸酸涩涩的,他并不知道这般情绪名为什么,下意识地侧身往竹林中藏。
“谁在那里?”可惜这般细微的响动,却引来了李避之的目光。
钟棠眉间一颦,却也不躲了,径直端着小瓷碟走到了两人面前,闲闲地说道:“想不到,都这般晚了,道长这里还有客来访。”
李避之望着他,有些话到了嘴边,出口时却变了模样:“你怎么来了。”
短短的几个字,冷淡地连疑问的起伏都没有,却梗在了钟棠的心口,噎得他有些难受。
“钟某不能来吗?”他想都没想,就问了回去。
羽娘似乎看出了这两人间气氛不寻常,忙开口解释道:“深夜来访是我唐突,原只是实在不放心小娴的事,才来找道长细问——如今已尽然得知了,也该告辞了。”
说完便向李避之俯身作礼,不待他说什么,便匆匆离去了。
羽娘走后,这院落中,便只剩钟棠与李避之两人。
仿佛连灯火也跟着暗了些,让两人的神情都不甚清晰。
“我是来给道长送红豆糕的。”半晌后,钟棠开了口,却不似往常般带着笑意。
“钟掌柜费心了,只是贫道说过,并不喜甜食。”李避之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将目光转像了夜色中的竹林,仿若真的不曾在乎。
钟棠抬眼,青袍的道长,冷面如玉,不沾染半分红尘。
他梗在心中的闷气,也变了味道,一时间恼得他不明白,方才在蒋员外处的那盏热茶,那份纵容,难道都是他的臆想?
“当真不喜吗?”他强压着心绪,挤出了这句话,可等来的却是李避之淡漠如故的回答:
“当真不喜。”
钟棠又笑了出来,边笑着边点头:“好,好,看来是钟某多事了,李道长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将手中的瓷碟,重重地放到了两人之间的石桌上,可偏生决绝未够,碟底恰压到了他的朱袖上,钟棠抽手时反而将瓷碟整个牵扯下来。白软的红豆糕就那样,散落了一地,顷刻就沾满泥土。
钟棠却再没心思去管了,撂下句“告辞”,转身直接离开了院落。
朱色的身影,在夜色中越行越远,青袍之下,李避之紧攥的手,却一刻都未放开。
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弯月坠于天际,清冷无声。
许久后,他慢慢地俯下身,未握剑的手极为惜重地,将散落在泥土中的红豆糕捡起。
一块又一块,拂去上面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放入掌心,送于口中。
蜜渍的红豆被刻意用淡茶浸过,并没了浓重的腻味,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可就是这丝淡薄的甜,却令李避之反复咀嚼,唯是想要再多含留片刻。
最后一块红豆糕被捡起,李避之阖上了含霜的眼眸,正要将它递到嘴边时,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道长不是说,不喜欢吗?”
李避之猛地睁开双眼,便看到钟棠已蹲到了他的面前,轻软的朱衣随夜风扬起,拂过他的脸侧。
他刚要说什么,却被钟棠的手指抵住了唇,钟棠仰脸看着他,两人离得是那般的近,近得李避之都能看到,他眸中还未散去的气恼与委屈。
“你现在不要说话,”钟棠将最后一块红豆糕从他的手中拿走,然后咬牙说道:“我算是想明白了,无论你说什么,都只会让我生气。”
一向习惯于沉默示人的李避之,此刻竟无措起来,钟棠越是不许他说话,他反而越是无措。
钟棠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实在想不懂他的这位老相好,究竟在做什么。明明当面说出的话是那样的刻薄,可背后做出的事,却又那样的--
他眉眼轻挑,计已上心来:“李道长,现在钟某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许说话,只能摇头或点头。”
李避之微怔,但之后还是默默地点了下头。
钟棠似被顺了几分气,薄唇轻启,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宋姑娘今晚来找你,你们除了妖鸟的事,还聊过别的吗?”
李避之摇摇头,神色上毫无遮掩,尽是坦然。
钟棠轻哼一声,他其实心中也明白,李避之与羽娘确实并不可能有什么,自己刚刚确实是被李避之的冷淡惹得昏头了。
“好,你既然点头我便信了,那我再问你,你……究竟喜不喜欢红豆糕?”钟棠又凑得近了些,手中拈着那只红豆糕,在李避之眼前晃晃。
李避之这次迟疑片时,终是又点点头。
钟棠的眉眼重新染上了笑意,他抵着李避之唇的手指又轻抿了下,李避之下意识地想避开,但还是忍住了。
钟棠察觉到他的动作,心情更好了几分,他想要问出下一个问题,但却停住了。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李避之,忽得觉得,李避之也已猜到,他要问什么。
可他却没有开口,因为钟棠心中暗暗地生出了个猜想,也许李避之现在,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钟棠垂下的眼眸,思索、犹豫、挣扎,但很快他便抬起了头,唇角又带上了浅浅地笑:“我现在蹲得脚麻了,道长你能不能把我背回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看吧,他还是露馅了~
第11章 山庄羽影(十一)
钟棠歪歪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道长。
竹林间响起阵阵虫鸣,他这次没有开口,也没有催促,就蹲坐在李避之的身前,手指还抵着他的唇。
终于,暗青的道袍覆上了他的肩膀,李避之伸手像是要将钟棠扶起,可心念微动间,钟棠已然用双臂抱住了他的脖颈:“道长点头吗?点头就要把我背回去。”
锁镣随着禁锢之人的脚步,发出沉重的声响,钟棠还未回过神来,便觉自己视线忽晃,竟是直接被人抱了起来。
李避之一言不发地,双手稳稳地托住了钟棠的腰背,隔着朱色的薄衣,触及到他温热的身体。
钟棠忽得笑了,他的手仍圈在李避之的脖颈上,如今将额头也抵在了对方的肩头。
竹林间的小道,狭长而又蜿蜒,李避之抱着钟棠步步走过,钟棠的笑声亦不曾止歇,轻快而肆意,直到他真的笑累了,才缩在李避之的怀中,渐渐安静下来。
“道长--”钟棠的声音小了许多,李避之轻嗯一声,但却没有再等来回应。
他低头看时,却发现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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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夜血嫁衣的事,并没有真的闹出人命,但青屏山庄之中,一时间还是人心惶惶起来。
那些奴仆婢女,虽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做起事来却分外小心。便是在白天,男女之间无论关系如何,都不敢同路而行。入夜后更不用说了,大多连门都不愿意出。
可即便如此,蒋玉彬与羽娘的婚事,仍旧在筹备着。大红色的喜绸被悬于梁上,连缀满了山庄的各处院落。金粉描成的帖子,流水似的分发出去。便是钟棠,也跟着忙碌起来,一连几日都在厨房中,忙得是热火朝天。
而随着婚期的接近,羽娘也渐渐显露出焦虑与不安,她常常托着头,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出神。
这一日清晨,虽是朝露未晞时辰,但暑气已有几分逼人了。
小娴的精神略好了些,留在羽娘房里,每天做些简单洒扫的活计,可到底因着方禧的事,情绪总有恍惚。
“二少爷,今日出庄了吗?”冷不防的,窗边的羽娘忽然开口问道。
小娴并不知怎么答,正巧小萱从外面进来了,忙说道:“没呢,听前头人说,这几日二少爷都留在庄子里,准备婚事,不曾出去。”
“是吗……”羽娘神色黯淡地点点头,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嘱咐小萱:“你去跟二少爷说,今日午后,请他到小书房稍坐,我有话对他说。”
小萱听了,起先还笑着打趣道:“要我说,姑娘且不必急于这一时,等日后成了婚,多少私房话说不得?”
可羽娘却只是摇摇头,面上虽还勉强带着笑,但脸色却实在不好。
小萱见状,声音也低了下去,有些担心地问:“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羽娘微怔,但还是放轻了口气,对她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家乡还有些出嫁前的讲头,想跟二少爷说说。”
小萱还是不放心,但再怎么问,羽娘也不多言了,只好按她说的去做了。
晌午刚过,羽娘便带着两个年纪小些的丫头出了门,刚过竹林径,还未到荷花池旁时,她借口打发她们,一个去取手帕,一个去取点心,自己独身继续向小书房走去……
簟色的竹帘被半卷着,难得还能透过几丝凉风,羽娘手中端着只小盏,她还未入里间时,隔着窗纱就看到了,端坐在书案后的二少爷蒋玉彬。
蒋玉彬今日显得十分清朗,见到羽娘来了,对她展眉轻笑:“这么热的天,怎么不等日头落落再来。”
羽娘愣了下,而后也对他笑笑:“我心里总是记挂着二少爷的,所以就来了。”
说完,便端着手中的小盏,走到了书桌边。
蒋玉彬的目光一直跟着她,温和地说道:“快坐吧。”
他本意是想让羽娘坐到桌案对面,两人也好说话。可不曾想,只瞧见衣袂轻动,羽娘便已近身坐到了他的同侧。
蒋玉彬握着笔的手,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掩饰了过去。
但羽娘却未就此而止,她将小盏捧于蒋玉彬的面前,低言细语地说道:“二少爷口渴了吧,喝盏清露润润嗓子吧。”
“好。”蒋玉彬依旧笑得温润,只是他伸手想要接过小盏时,却被羽娘避开了。
“二少爷……”羽娘的脸上泛起了红,身体慢慢贴到了蒋玉彬的身上。
蒋玉彬下意识地想要后避,余光却扫到了羽娘浅色的袖口,那露出的一抹朱色。
“二少爷不喝吗?”羽娘依旧是含羞的神情,可眸中竟荡漾起几分玩味。
“不必了,你喝吧。”蒋玉彬的声音好像冷了些,羽娘却似未闻,反而靠得更近,棠色的薄唇几乎蹭到了他的耳畔,像是情人间说私密话般,开口时却是带了调笑的男声:“道长从未见过人家夫妻间的亲呢吗?这可演得不像呀。”
李避之暗暗握紧了手,他确是不知,那夜自己与羽娘商议之事,又是如何被钟棠知晓的,但眼下也唯有继续演下去。
钟棠看着李避之诧异又无奈的样子,心中更是畅快,他细长的手指搭上了李避之的肩膀,唇上溢着笑意,再次将汤盏捧上:“二少爷还是喝了吧,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这样若有若无的触碰,反而似点燃了簇簇火苗,李避之每想退去,钟棠却都黏得更近,动作越发肆意起来。
“道长,要再像一点才是。”
李避之终是眸色一暗,等到钟棠再次试图将小盏送到他唇边时,并没有再避,而是顺着他的手,浅含了半口。
钟棠眨眨眼,刚要得意于这道长终于撑不住了,想要再趁势再调戏几句时,却不料自己端着小盏的手,却被紧紧地扣住了。
“二少——”含笑的戏言还未及说出,就被小盏落地的声音打断,钟棠徒然正大了猫儿似的双眼,唇齿间却再发不出声音。
带着清酪香甜的味道,被李避之渡到他的口中,惩戒般厮磨,让钟棠无法挣脱的纠缠。
他甚至再难分出,舌尖上,究竟是酪子清凉还是李避之若霜的气息。
钟棠下意识地慢慢抬手,攀住了李避之的后背,仿若想要汲取更多。而李避之却锢着他的腰,微微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这样,像了吗?”
钟棠轻喘着,靠在李避之的身前,那冷清声音直惹得他微微颤抖,几乎软了身子。他想要嘴硬着,再占回些许便宜,却留恋起口中残余的气息。
正当他大着胆子,想要勾住李避之的脖子,再吻上去时,却突然感到扣在他腰身上的手臂,骤然收紧了。钟棠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却不想只觉天旋地转,李避之揽着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护在胸前,快速翻于桌案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