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浮黎研究明白其所以然,原本旷然无物的墙壁上就缓缓浮现出一扇深黑色石门。
门上雕刻着五行蕴藉,风水.雷火,天地万象,就那么嵌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分外诡异。
沐央指着门中央太极八卦内的小孔,道:“把钥匙插进里面,往左一圈,往右三圈就能把门打开了。”
浮黎依着沐央所说的照做,往左一圈,往右三圈……
咔哒,门开了。
伸手推开石门,沉闷的摩擦声一阵接一阵,眼前也随之闪过刺眼的白光,浮黎不禁屏住呼吸,一颗心被高高吊起。
这就要见识到无数根烤串儿了吗!!
然而,白芒消散后,门内景象一览无遗。
浮黎瞬间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欺骗。
鸿毛不浮,唯有龙族能够僭越的弱水呢?灼烧万物,堪比三味真火的熔岩呢?幽幽浮空,吊着无数妖兽的石块呢?
这和人间的高楼没有丝毫差别的建筑是怎么回事!
“掣电区……掣电区应该还要往里走走,这边是逝水区。”沐央看了看路牌,拉过发愣的浮黎,沿着笔直的柏油马路向内走去。
约莫走了半刻钟,终于走到了掣电区。
沐央道:“一百二十三号应该在十七楼。”
跟着沐央,浮黎满脸麻木地走进了会动的盒子里,连头重脚轻的感觉都不能让他变脸。
心碎了,魂飞了,再也不会相信屁话了!
浮黎本以为盒子门后会是和总部相差无几的办公桌椅。然而,门打开后,却还是门。
一条宽阔的走廊自中间穿行而过,走廊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门。
“一百十九,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三,到了!”沐央指了指锁孔,示意浮黎将钥匙插进去,“左二圈,右一圈。”
门顺利地打开了。
想到能够询问出傻宝的下落,浮黎强打起精神,抬眼望去。
只见原本小山似的肉粉巨兽已然不见了踪影,仅余一只幼象般大小的小兽正扑腾着两对翅膀,骑在一台造型古怪的自行车上。
小兽疯狂地迈动六条小粗腿,边骑边发出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察觉到来人,小兽也不敢停下脚步,只是曳动了下翅膀,似乎正在感知他们的来意。
“你……”浮黎有些搞不明白现下是个什么状况,上前一步试图询问。
没想到的是,浮黎只说了一个字,小兽忽然中了邪似的直扑到浮黎脸上!六条粗腿吧唧夹住浮黎脑袋!腹部的大口啾地一下亲在浮黎脸颊!
低沉的兽吼声直接在识海里响起:
“父神!您终于醒了!!”
第32章 才不是我的便宜儿子
一大坨肉就这么突兀地怼到浮黎面上, 饶是他瞬息之间封锁嗅觉, 也阻不住一股子腥锈直冲天灵盖儿。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味道,既带着发酵许久的血水喷薄而出的酸朽,又像是一块正在腐烂发霉的陈年老肉, 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恶臭, 令浮黎瞬间呼吸不畅起来。
这,这小兽究竟几万年没洗澡漱口了?!!这‘体香’简直能把活人熏死,死人熏活!若非他定力瀚然, 恐怕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熏死的魔神。
太没面儿了。
略定下神,浮黎立刻不由分说地捏住小兽羽翅,试图将它强行提离面部。
然而小兽太过倔强, 六条小粗腿也不是盖的, 一直死死扒住浮黎脑袋,大有‘你想让我下去,除非把你的脑袋一并割了’的老赖气势。
“……”浮黎尚且不想和自己俊俏的脑袋分家,静默半晌后,向着一旁面露紧张,准备随时暴起的沐央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并且对他传音入密道, “你先出去片刻, 我有点私事想和它谈。”
沐央有些犹疑地看着僵持的一人一兽,眼见小兽并未做出什么太过出格,意图择人而食的举动, 便按捺住蠢蠢欲动想要拨通警戒号码的手,转身阖上门,“有事叫我。”
支开沐央后,不大的掣电区幽闭室内万籁无声,只有小兽偶尔从嗓子眼里发出几道细小的呼噜,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困的。
良久,反刍完目前境况发生全过程的浮黎终于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这小兽,方才,莫不是叫了他……父神?!
人间界总说近乡情怯,对于他这个活过几个量劫的老古董也是一样的道理,越接近,便越害怕,甚至是逃避,怯懦,妄图摧毁。
但他实在太想见那个人了,想到整副心肝都在发颤,乃至于极轻极柔地传音入密,生怕眼前不过一片虚妄:
“……傻宝?”
小兽不答,只六条腿开始打摆子。
浮黎当他是不愿被自己发现,觉得寄灵于这样的皮囊太过耻辱,即刻劝慰:“没事的傻宝,你说说话啊……虽然这具肉身确实又肥又丑又臭,但也就是生地不好了点,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我都不会嫌弃的!”
“……”
终于,小兽像是受够了言语的侮辱,实在忍无可忍地主动把自己从浮黎脸上扒开,伴随着‘啵’的一声,浮黎眼前瞬间天地开朗。
只见小兽像个翻飞的蛾子似的,扑棱着两对翅膀,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地跃动。分明没长脑袋,却叫人从那颤动的软肉里看出几分哀怨来。
“傻宝?”浮黎继续戳心窝地发问。
“……不是傻宝,是帝江宝宝啦!”小兽艰难地人立在半空,腹部的嘴正朝浮黎,满是不忿地唧唧大叫。
闻言,浮黎心间瞬时涌上五味杂陈。九分失望,一分侥幸。
失望于小兽并非傻宝,那么就意味着傻宝仍然不知所踪,也不知何年何月得以再见。而侥幸的则是,幸好傻宝没寄灵在这么个丑玩意儿身上!他嘴上说着不嫌弃不嫌弃,但真要他打心眼里不嫌弃,那也是十分为难的!
浮黎的脸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的,如一柄淬毒寒锋,直直剜向小兽,把它的一颗心都戳成了筛子。
“呜……父神……数万年未见,父神难道一点都不想孩儿吗……”
浮黎听罢,很是莫名道:“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你的父神。”
小兽不依不挠,试图勾起他的一些前尘回忆:“您是神,对吗?”
“嗯,我是。”浮黎当日在白玉门下被雷劈的蠢样肯定被小兽看见了,于是也不打算隐瞒,爽快承认。
“那剑是您的法器,对吗?”
“没错。”剑指的定然是昆吾了,小兽看到他御使昆吾,能猜出来也不难。
“您是三界至尊,万神之首,凌霄殿主,对吗!”
“对……对个屁啊?”
浮黎差点被它绕进去,语气急转,挑眉道:“我并非什么凌霄殿主,你可别以为夸我几句,我就愿意戴这顶高帽子了。”
什么三界,什么万神,在混沌时压根没这个说法。众生本为一体,天地鸿蒙,何来三界之说?况且统共不过三千魔神,又上哪儿找那多出来的七千?
他算术是不好,可也别把他当傻子呀?
小兽呜咽:“呜呜呜,不听不听!您就是父神!当初就是您让帝江保管昆吾的,帝江一直很乖,一直把昆吾保护地很好呢!”
“……”如果把堂堂上古凶剑当作磨牙棒,每天吃完肉后剔剔牙,再用涎水洗一下叫做保护很好的话,那他确实做到了。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何时让你保管昆吾了?”浮黎诧异。
小兽以为浮黎想赖账,急道:“或许是五万年,呜嗯,还是十万年前,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好久以前了!孩儿自崇吾山以西三百五十里的荒泽诞生,母上力竭薨逝,孩儿便独身颠沛流离至天山脚下,正巧遇上了下界除魔的您。您说孩儿身上有熟悉的血脉气息,要将孩儿带回九重天,您还记得吗?”
浮黎面无表情地插手,无情道:“不记得。”
“……”小兽一噎,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父神您是神,而孩儿的母上不过一只尚未开化的妖兽,作为您们的血脉,孩儿生来便不被天道所喜。但您从不嫌弃孩儿有天疾,反而给孩儿准备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洞府!孩儿虽瞧不见,但也能想象到九重天里的洞府必然是玉砌雕栏,廊庑连绵,明光烈烈,很美的!”
“您还每日都给孩儿准备吃食,一日都不曾拉下。食物剩下的残渣孩儿都舍不得扔,一直保存在洞府里呢!虽然……您说孩儿不得出洞府,但孩儿知道,昆吾是您至关重要的法器,您让孩儿好好保管,孩儿就好好保管,您让孩儿别出洞府,孩儿就不出。孩儿……孩儿真的很乖的!”
“所以……父神不要不认孩儿好不好,好不好呀?”
言罢,浮黎忽地回想起白玉门内的景象来。
那遍地残骸,白骨森森的幽暗洞穴,便是所谓父神为帝江准备的‘洞府’吗?也不知那些兽骨和人骨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帝江本该祥瑞的命理中染上如此至深的孽债……
浮黎思忖片刻,问道:“你父神叫什么名字?”
“唔……就叫父神啊。”帝江用小粗腿揉了揉软乎乎的肚皮,理所当然道,“父神说,叫他父神就可以了!”
“……”浮黎扶额,忍不住出言轻哧,“还真是个瞎的。”
不仅眼瞎,心还瞎。
人家父神连个姓名都不愿告诉你,摆明了是不想认你这个儿子!也就你还死蠢死蠢地上赶着让人利用。
什么明光熠熠的九重天啊,什么阆苑亭台,飞鸟流泉啊,他把你关在暗无天日的雪山之下,关了数万年,数万年!每天给你吃些不知道何处弄来的尸体,把你一步步养成了众人口中的凶兽,让你承受滔天业果……可真是你的好父神。
但看到帝江从一只活蹦乱跳的小怪兽被他训成蔫头耷脑的小奶猫,浮黎心有不忍,只好咽下忿忿难平的一番话,狠狠瞪了帝江一眼。
浮黎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父神的能力并不能与他抗衡,毕竟昆吾的性子他最清楚,说句好听的叫能屈能伸,说句难听的就是狗腿子!
若是类似鸿钧之流对昆吾用强,昆吾怕是稍稍反抗便佯装孙子了,宁为瓦全不为玉碎!等到浮黎来寻它再报仇也不迟。
如此看来,帝江的父神定是不够厉害,没法制服昆吾,才迫不得已让帝江看守的。
思及此处,浮黎对帝江父神的最后一丝忌惮也消散无踪了,好脾气地解释道:“我不知怎么说,虽然昆吾是我的法器,但我确实不是你的父神……我真正的儿子那日也在白玉门内,不知道你瞧见了没?”
说完,浮黎自己也愣住了。他怎么把帝江是个瞎子给忘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在浮黎以为自己得不到答复的时候,帝江却开口了。
“孩,我……我看不见啊。但我能感知到,确实有几道陌生的气息闯入了洞府,不知道哪个是您儿子……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了一道极为强大的威压!再后来,那些气息就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您。”
若是细听,便足以发现这句话中叫人胆颤心惊的纰漏。
然而,浮黎满心满眼都被‘今天还是没找到傻宝呀’占据了,尚且来不及深思,门外就传来一阵敲击:“浮黎,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走啦!”
没询问出傻宝的下落,浮黎整个人恹恹的,轻声道别后就要出门。
“等一下!”帝江急忙呼扇着翅膀飞到浮黎身边,肉色身躯漫上酡红,低声道:“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喜欢,但我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说着,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很快就张成了个黑魆魆的大洞,边沿利齿丛生。接着,小肉山的肚皮收缩几下,就跟变戏法似的,粗长的舌头卷出一道凌厉银光。
浮黎:“……”
操啊……昆吾怎么又又又被当成磨牙棒了!
帝江把嘴缩回正常大小,一屁股蹲坐回自行车上,晃了晃腿,语气听着有些羞赧:“这是我无意中琢磨出来的,给它取名‘肚里乾坤’!以前流浪的时候,我就把好吃的藏肚子里,饿了拿出来舔舔,然后就不饿啦。嘿嘿……”
嘿完停顿半晌,又忽地急促拍打起羽翅,支吾着开口:“您说自己不是父神,那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帮我找一下真正的父神呢?告诉他帝江真的很想他!我会乖乖待在这里赎罪,如果找到父神的话,也千万别让他来看我,我想他不会愿意孩儿被关在这种地方的……”
“……好。”浮黎将吱哇儿乱叫的昆吾收入介子空间,半是怜惜地望向又开始踩轮子的帝江。
还是不告诉他了吧。
何必做个揭人伤疤的恶者,非要将旁人足以回甘余生的甜,变成一想起来,就恨不能将过往的残焰燃尽,再一口口地,生啖其肉,渴饮其血,饥噬其骨的恶心呢?
出幽川的路上,浮黎二人又路过逝水区。
途径箭标时,浮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沐央:“掣电,逝水,有什么意义吗?”
沐央笑道:“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啊。除了掣电,逝水,还有百草,云织,金烬,各区分工不同,比如掣电就是发电,百草就是种地,金烬就是挖矿!部长虽然有钱,但他抠啊,所以幽川里的妖兽们各司其职,才能保证部门的正常运作嘛!”
“???”浮黎彻底愣了。
取这些捉摸不透的名字,难道只是为了明面上的好听?
那,那顾佑财所说的灭顶之灾,该不会就是——断水断电断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