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庭挥剑震开侍卫。马儿一抬前蹄,时庭飞身上城门。但见剑光一闪,他怀揣人头,落回地上。
城卫们惊慌大喊:“殿下请将向晏人头留下!”士兵们高喊一声,与城卫打开了。城卫们平日里就只会调解纠纷镇压乱民,哪是这些征战沙场的将士的对手。再之围观百姓众多,场面混乱,他们根本无暇接近时庭。
“殿下不要哭了,快带我走。”
听到人头出声,时庭又惊又喜。
“向晏?”
“不是头,看脚下。”
时庭低头,见地上有一小木桩子粘在脚边。他弯腰捡起,又听道:“边上那是我朋友,殿下帮忙一起带走吧。”时庭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块头,一同抱起,上马离去。
时庭携向晏来到城外停泊鹏鸟的山谷。此刻鹏鸟前已经排了一些百姓,准备前往边境。
向晏问:“我们坐鹏鸟回去?蜻蛉呢?”
“蜻蛉不是被你带来京城了吗?”时庭道,“我是搭鹏鸟来的。”
“那你没买月饼啊……”向晏有点失落。
“这时候你还想着吃!”
“嘻嘻,是啊一个鬼吃什么。”
时庭没有应他,眼眶又红了。向晏安慰道:“鹏鸟正好,飞得高。我们再去一趟月宫吧。”
时庭气他老不正经,道:“你不是跟我说那是梦吗!”
向晏只道:“是梦啊……”也不再多解释一句。
时庭虽觉得这家伙古里古怪,但心中又确实好奇,也不多问,一发动鹏鸟,便径直向上飞去。后头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惶恐凑在窗边,见下方京城越来越小,想离开却为时已晚。
二人再次来到那片天。与那晚不同,此时空中一片明亮。时庭远远瞧见一处漫溢着虹霓般的幻彩,拧了拧掌心,确认不是梦。
“殿下快将我劈开。”
“做什么?”
“让我的魂魄出来。”
“那样不疼吗?”
“疼。”向晏急切道,“可教离魂的法术太慢,等不及了。”
“那你忍着点。”时庭拔剑将木桩子劈成两半。
向晏哎哟一声,魂魄摔在地上,满袖的血和颈项上惊悚的刀痕,看得时庭心口的墨玉铮铮作响。他默然伸手去扶向晏,却捞了个空。
“人偶是碰不到魂魄的。”向晏笑着说。
他施法将时庭从人偶中拉了出来。时庭低下头,第一回 看到自己身上那一道道弦丝切断的痕迹。果真是死在了上元节那夜。
“殿下怨我瞒你吗?”
“为何瞒我……”
“我……”向晏一时失言,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不能在此刻说破让梦中断。可又想到当时时庭去偃方看他,提及自己因被欺瞒伤透了心,就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时庭皱着眉,没有说话,依旧不肯原谅。
“不说这个了,殿下跟我来。”向晏挽起时庭的手,二人穿过鹏鸟的外壳,跳入云间,一路向梦的边界跑去。
眼见就要接近,向晏害怕地合上双眼。冲破的那一刹那,手心又空了。
他缓缓回过头。时庭再一次被结界撞倒在地,晕了过去。向晏失魂落魄跪了下来,身边流光绽放,好不刺目。
抚星从对面走来,轻而易举穿越了界限。
“这下你信了吧。”
“信……”
“跟我走吧,人间还需要你去延续偃术。”抚星伸出手,向晏一把推开。
“别烦我,这世上有其他偃师,你找他们去完成你的宏图伟业。”
“没有了。御泠交出的偃方偃师都被上古机械吞噬。”抚星一脸失落,竟有些可怜。
向晏道:”那还有风渚。”
抚星道:“他连同玉引乐钧都在那场浩劫中阵亡了。”
向晏犹如遭人当头一棒,颤抖道:“你骗人……那天我明明看见风渚和小喻在一起。”
抚星问:“你确定看见的不是向喻的梦中人?”
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向晏咽了下去。他突然想起那日夜里,在此处遇见了早已过世的父母。那时他就奇怪,为何他还会见到风渚玉引他们。看来梦真是别有寓意。
向晏愣了一阵,忽然大笑起来。他拖起沉重疲惫的魂魄,走回另一端,搀起时庭。
“你去哪里?”抚星问。
“既然他们都不在了,我不更该留下吗?一个人出去有什么意思,留下起码还有梦中人,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下了这个决心,向晏顿觉浑身一轻,什么他都放下了。
“你不要自欺欺人。”
“你管我。”
望着向晏艰难离去的身影。抚星攥拳叹道:“神啊,终究还是你赢了。”
自那之后,向晏回到边境,一直住在时庭府上。他们在等临姜的回复,好去战场上汇合。这一日,他独自在王府转悠,想起先前带回的大块头木甲,不知为何,怎么都找不到了。
“难道是落在鹏鸟上了?明明交代殿下令人带回来的。”正纳闷着,庭院传来一声巨响,他出去一看,是蜻蛉回来了。可奇怪的是,座位上没有人,也不知是谁开回来的。他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忽而一脸惊喜,钻进驾驶舱。
“月饼?”
“给你买了。”时庭从屋中走出,上前来扶向晏下蜻蛉。
“骗我。”向晏笑道,“你不是说那日你乘鹏鸟进京的嘛!”时庭顿了片刻,回道:“我乘鹏鸟进京,再驾蜻蛉救你,有什么问题吗?”
向晏说也对,拎了月饼和酒跳下来。他扶着时庭的胳膊,确认是摸的着的。
时庭质问道:“那日我赶去永寿宫的时候,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到底怎么回事?”向晏心中一虚,道:“他们临时将我迁去了他处,我也联络不上你。”
时庭哼了一声,叩他额心道:“你看你贪吃的下场,不然我怎么会花了大半日排队,错过救你的时机。”
向晏打哈哈道:“怪我怪我,走,我给殿下陪酒谢罪。”他推着时庭进屋喝酒,不愿提及自己刻意支开对方的事。
半坛子酒下肚,两人偶都醉翻在榻上。
向晏道:“小喻回来了。”时庭道:“那就好。”
向晏哦了一声:“还以为殿下会更惊喜。”时庭却道:“自从有了人偶,人死就不那么可怕了。”安之若素的样子,全然不似几日前。
“他还给我带了这人偶,殿下看,手艺不错吧。”向晏侧过头,朝时庭做了个鬼脸,又举起手对着头顶的帘幔舒展收拢。
时庭说很好,问是谁做的。向晏摇了摇头,醉意上头,竟直接解开了衣裳找起签名来。胸前找不到,他就在背后摸索。时庭实在看不过,让他趴在床上,帮他检查。
“背上也没有。”时庭仔仔细细寻了一遍,而后托脸,望着眼前人。
“说是京城的偃师。小喻他得知我出了事,就去行会给我定制了这人偶。说来这偃师的手法与我出奇相似呢。”向晏抚着上臂欣赏,像是好色之徒新得了美人,全然不当是自己的身体。
时庭轻笑:“如今还会有人愿给你做人偶?”向晏撇嘴道:“总有有骨气的偃师肯站在我这边吧!”时庭说:“是是是。”
向晏又问:“对了,殿下有看见我的朋友吗?”
时庭道:“那个大桩子?”向晏点头。
时庭思忖道:“是不是那日被你落在月宫上了。”向晏唉声道:“不会吧……他救我一命,我还想把他介绍给这偃师呢。”
那日之后,向晏再不能用梦来搪塞眼前人了。一鹏鸟的百姓都见证他们上了天,于是他就告诉时庭说去了月宫。不过当时时庭晕倒了,也没听到他和抚星的对话,因而他还是能继续胡诌的。
时庭问:“那时候主人为何要带我跑?”向晏道:“这不是想带殿下共赏月宫无限美景嘛。结果殿下进不得,我也就没去成。”
时庭又问:“为何我去不得?”向晏答:“不知道啊。想来天上有天上的规矩吧。”
他想快快结束这话题,遂翻了个身,改口问:“说起来,殿下什么时候起开始改口叫我主人了。”
”叫主人怎么了……“时庭对此果真有些尴尬。
”堂堂一王爷,让人听见不觉得有失风度吗?“
向晏见时庭独自躺倒在一旁,半晌才答:”我叫主人是为了提醒自己,某人只当你是他的人偶而已。”说完猛地捉起酒坛,咕嘟咕嘟灌下。
“从今往后,不要再叫了。”向晏抢过那坛子。
“为何?”时庭幽怨地盯着他。
向晏没有开口,上前换了个方式用嘴回答。
酒坛失手落地。时庭的眼神如冬雪初融。
二人耳鬓厮磨,五指探入新生人偶打磨得如玉脂般的肌肤,最终被拦住了。
“不……不可以……”向晏道。
“不可以?”
“我不想太快……”梦醒二字到嘴边,又被向晏吞了回去。
可这话在时庭听来却是另一种意思,一时间他变得急躁。向晏招架不住攻势没再推脱,时庭得了应许,万般怜惜,只怕某人又临阵脱逃。可就在二人即将心意相通那一刻,向晏凭空消失了。
第099章 引梦人 从前都不知道殿下随身会带些有情趣的什物
向晏消失了,连同周遭的一切荡然无存。时庭孤身一人在空寂的时空中,不闻一丝声响,不见一点光亮。
“向晏?”
“他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道。
“这里是哪里?”
“无梦之渊。原本你的魂魄游离在你的梦中,可刚才你行了未发生之事,梦消失了。”
“他走了,因为他是我的梦中人?”
“正是。”
“为什么梦中还有另一个我?”
“那也是梦中人。你可以像先前那样附魂在自己的人偶身上,压制他,扮演自己。你也可以化作任意物件,默默旁观,由他推动梦境。只要你不改变历史。”说话之人显然对梦中发生之事了如指掌。
“那之后呢?梦会结束吗?”
“此梦的尽头就和你所经历的一样,你们会再度掀起浩劫。浩劫之后,进入下一层梦境,周而复始。”
“我不能选择离开吗?”
“向晏没有告诉你,他已选择为浩劫献祭了吗?你若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时庭一怔,怪不得那日向晏对他欲言又止,原来是在同他道别。
时庭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那声音再没回答。
一切又恢复了原状。时庭仍在床上,只是向晏不见了。他想确定刚才那人所言非虚,决定离魂,躲到一侧旁观。
床上自己的人偶起身,瞅着地上砸碎的酒坛,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声喝道:“谁在我房里喝酒了?”
没过多久,向晏进屋来道:“殿下说什么呢,不是你我一起喝的吗?”
向晏显然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见时庭,双颊绯红,而对方却全然不知。
那时庭闻一闻衣袖,确实一股酒气,于是下床想找水喝。他步伐有些不稳,走到桌前,沏了杯茶,又问:“这点心是哪来的?”
“你……不知道?”向晏很是一惊。
那时庭多看了一眼,道:“乐圣居。有人从京城捎回来的?”
向晏沉默了半晌,笑道:“是小喻带的。”
“向喻回来了?”
“你还不知道呢。他附身在一少女身上来找我们。喏,这人偶也是他给我的。”
想到向晏经受了重重苦难,如今总算有了人偶,那时庭激动地紧搂住眼前人。向晏偎在胸前,忽而两眼一直,欢喜道:“你居然在这里。”
他手指柜子下露出一个头来的大块头,也不知何时滚进去的。
临姜率领的机甲残军遭魂甲军围剿,全数俘虏。至此之后魂甲军一路杀入隗方。
云聿担心魂甲军日后会威胁赤栏,遂命时庭领边境将士再度出征。可赤栏的军队与魂甲军几度交锋,都铩羽而归。时庭与向晏都觉得毫无胜算,于是暂时撤退,待新型机甲完工,再与之一战。
这一日,向晏同时庭去检阅建造中的机甲。
时庭道:“进展比想象中的还快。”向晏道:“是啊,小喻也不知哪里请来的偃师,手艺了得,真令人羡慕。”
“那你怎么还心事重重?”
“哈哈有吗?”向晏神色慌乱。
“对新机甲没信心?”
向晏摇头道:“若是没信心,我现在该回帐里埋头苦想才是。我只是思考,造新机甲对抗魂甲军究竟是对是错。当初若不造魂甲军,只派兵抵御隗方,也不会引发这一连串征战。”
时庭道:“事到如今,你只管一心设计。”向晏道:“可就是这样才不得安心。假如这机甲造得弱了,输了,魂甲军日后必然要反扑赤栏。假如造得强了,胜了,到时候我们就成了新的魏阳,依旧以机甲统治隗方人。”
时庭信誓旦旦道:“只要我军胜出,我就向云聿索要封地,你与我一起打造木甲与人的城邦。”他悄悄牵住向晏的手,向晏却欣慰又忧伤。
他欣慰的是这也是他一直的理想。忧伤的是,他知道这一切不会成真。即便成真,他们也不过是在抚星的期望下建立另一个偃方,最后终将被天界毁灭。
时庭忽然道:“我刚才就想问,你为何要背一个这么重的墩子?”
“啊,殿下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向晏说着,招手唤了声小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