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公主纵身扑来。承决警觉护住临姜,却见公主凄美一笑。她手中握着临姜的随身匕首,扬起下颔,果断一抹。
临姜要上前,却遭到斥喝:“不要过来!你记住,宁为玉碎,不可瓦全。”公主双肩颤抖,缓缓伏地,临姜满眼通红,再不向前。
“不准让她死。”承决一声令下,立即有人跑去传御医,其余的将公主团团围住。临姜都由不得多看一眼,就被承决无情拖走。
一侍卫见状,起身要跟去,却发现天有异象。只见空中云浪翻滚,太阳西升东落,铜漏倒流,一切回溯到几日前。
这晚,魏阳京城沦陷,硝烟漫天,红彻云霄。王宫大殿中,内廷侍卫拉满了弓,一触即发。随着一声高喊,隗方大军如洪水溃堤,攻入大殿。魏阳侍卫誓死抵抗。
承决从大殿尽头步来,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踏出一条血路。临姜一身紫衣,从王座上仗剑飞下,将其逼退数步。承决的招式凶狠,本是刀刀见血,偏偏遇上临姜,攻守兼备,唯快不破,几十招下来,已将对方精力耗尽一半。
另一头,殿前的隗方军从魏阳边境一路杀进京师,气焰正盛,势不可挡。他们将魏阳侍卫一一斩杀,又将箭头指向临姜。
一瞬间万箭齐发,临姜的剑虽快,右肩却依旧中了一箭。承决狡诈,趁势攻其右侧,在右臂划出一道长口。临姜处变不惊,换左手持剑。不想左手运剑自如,竟又占回上风,三招内将承决擒拿在膝下。
剑架在了王的脖子上,隗方士兵只得将弓朝下。临姜嘴角一撇,那时的他还是意气满满的少年模样。
“杀了我,你也得陪葬。”
“乐意奉陪。”
“你乐意,你问过你的百姓乐意吗?”
宫外传来惊天巨响,连大殿的地都震了一震。临姜抬头,神色凝重。西北方天边窜起浓烟。承决亮出袖中信号筒,说道:“我已下令屠城,唯有放出此信号,他们才会停止。”
临姜出手要抢,承决却早一步抛出,信号筒滚到龙椅下。临姜夺身上前,躬身去拾,可死命伸手,指尖却离信号筒还有一指之长只差。
突然间,后背一塌,再也抬不起来。背上是承决的脚。他跪在龙椅前,想起身后还站了成片的敌军,真是从未有过的耻辱。
“你们都下去。”承决似乎读到他心中所想。待士兵们退尽,承决将临姜一把拖到龙椅上,一手抓住他右肩箭头,一手钳住他喉头。临姜使劲反抗,可对方盔甲沉重,自己又右手负伤,力不从心。
“只要你服从我,我就把东西给你。”
“妄想!”
这答案并不在承决意料之外,他曲左肘抵住临姜颈项,右手埋入紫衣之下。临姜两眼一瞪,耻辱愤恨,与之揪打,肩头胳膊淌出的鲜血染红了椅背。
此时,西南方上空也起了火光,临姜仿佛听见百姓们凄惨的呼救。
“你越是反抗,越是拖延时间,就有更多百姓因你丧生。”
临姜心中虽有动摇,但仍然不放弃抵抗。只是夜空中火光愈浓,他感到自身和那城中局势一样很快要不受控制。
刹那间,他眼前一亮,而后那双明眸渐渐失神,手脚再不挣扎。承决放肆大笑,举起右手,送到跟前。临姜闭眼不看,屏息不闻,只任由承决在他胸口衣裳上拭了拭手。
忽而,龙椅轻微一摇。承决有所警觉,猛然回头,却被临姜一把揪住。
但见龙椅下爬出一魏阳侍卫,手中紧握信号筒,胳膊腰间都抹了血迹,却不见一处伤口。那侍卫已知自己暴露,不顾一切朝殿外飞奔而去。承决投剑掷去,准准扎在侍卫背上。
临姜的心随那倒地的侍卫沉沉落下,耳边传来无情的耻笑:“临姜啊临姜,你居然也会为达目的,丢弃尊严啊。”
向晏趴在地上,不敢翻身,仿佛剑还插在后背。他喘着粗气,回顾自己失败的行动。
第一回 他过分犹豫了。他无法断定谁是阴差,觉得侍女也像,承决更像,担心若是没找出所有阴差,仅只对一人鲁莽出手,定会暴露自己,便错过了时机。
而第二回 ,他藏身于魏阳士兵的尸体下,一直等到承决斥喝下军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能偷取信号弹,却因一时大意,撞到龙椅,惊动承决,结果反让临姜为了掩护自己,委曲求全。
他看临姜在身旁蜷缩成一团,懊悔道:“怎么我一去,反倒像那些阴差一样折磨你。”
这一句话,打断了溶若的冥想。一件半成品从天而降。
“都怪你,干嘛吵我啊!”
向晏瞅了眼那破铜烂铁道:“都做成这样了,早点收手也好。”他扫了眼四周,又补道:“我不在这一会儿,你怎么又造了这么多垃圾。”溶若赌气不应。
过了一阵,向晏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因沮丧将气洒在这小鬼身上实在过分,好声道:“你刚才有没有好好看我演示啊。不要从细节开始。你不是有本书吗?拿来,我教你。”
溶若满不情愿递上书。向晏没接,只道:“你先观察这书,想象一个给我看看。”
溶若哼了一声:“那还不简单。”很快在空中变出一巨型书状物,模样很相似,封面还开始泛出蓝色。
向晏眯眼道:“好了好了,不要想书名。现在想象打开这书。”他说完,就见书状物两半对开,极为整齐,又如玉石一般坚硬,实在假得难看。
向晏摇头道:“不对,你想不到这书的装帧。”他唤醒溶若,手指书脊,又翻开内侧,让他再多观察。溶若又试了一回,这次他先想棉线一针针穿过纸页,而后书便自然打开了。
向晏又道:“感受纸的厚薄软硬。”说完这话,每页纸都弯出了好看的曲线。一阵风吹过,纸页轻轻晃动。
向晏道:“可以了。”溶若一睁眼,被自己所造之物惊讶到了。
他得意洋洋把玩自己的书,余光瞥见向晏走到临姜身侧,忙问:“你又要引梦?”向晏颔首。
溶若道:“不幸不是那么好篡改的,你得另辟蹊径。那些阴差已经知道有人入侵,这次去他们会更加警惕,你试试扮成他们的人。”
魏阳军扎营在城外二十里的山头。向晏与一名隗方士兵潜入营地,杀了两魏阳守卫。他们换了衣裳,摸到大营门口,与守营的侍卫说了几句,交接换班。过了不久,四名魏阳兵押送承决,往大营这处走来。
边上一放哨的张望道:“总算把人抓到了,居然逃到这深山老林中。若再让他逃了,又得是一番腥风血雨。”
一小兵手握剑柄,忿忿道:“此等罪大恶极之人,君上也不尽早处理了。”
放哨的摇头道:“被俘三年,受尽屈辱,君上怕是咽不下这口气。”
小兵急道:“可好不容易夺回城池,复兴魏阳。留这贼人一条性命,万一再让他兴风作浪,岂不是又要亡国?”
承决被押入大营,向晏拉长耳朵,窃听营内人对话。
“逃奴,一别数日,这么快又想见我了。”
“脊杖二十。”临姜下令,杖声响起。
“你可是在宫中为奴惯了……坐不得王位……非要请我回去……”
临姜不为所动道:“我带你回去,是让你也尝尝阶下囚的滋味。”
承决颤颤笑道:“好多年没见你这般趾高气扬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卑躬屈膝的模样……”
“加杖五十!”
“若不是那夜……你主动示好……我怎会败在你……和赤栏联军手下……魏王这美人计使得妙……我丢了江山……都不觉得亏……”
“你们全都退下。”临姜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君上……”
“我来。”说完,侍卫们一个个退出营帐。杖声响起,比刚才的更要响亮。
“你这人真是复仇心重啊……君王不能忍辱……可不是好事……要坏大事的……”承决的笑声坚持了一阵,就再也听不见了。
忽然间,几根火棍从四面八方抛出,军营瞬时燃起,猝不及防。士兵们都忙着扑火,向晏转身进帐。
对面士兵拉他道:“时机未到。”向晏不管,甩开那人冲进帐中。此时营中仅有临姜和皮开肉绽的承决。向晏转头杀了那跟进来的士兵,拉上临姜就要逃。
帐帘一掀,无数箭矢射来。又听山头一阵呼喊,一群隗方士兵冲出,将魏阳军营团团围住。魏阳兵无伤惨重,向晏知时机错过,立即佯装挟持临姜,退回帐中。
隗方兵闯入帐营,扶起承决,临姜再次被俘。承决受了十多杖,半侧在榻上,使了个眼色,手下人便上前鞭笞临姜。向晏心疼不已,却不能阻止。
承决一声咳笑:“我就是算准你想报复,会亲自来抓我且不会杀我,才冒险诈降。刚才让你过了一把主子瘾,现在该做回狗了。”
临姜被俘多年,身子骨早已被折腾得不如从前,几鞭子下来,就吐了一地血。
“君上?”士兵请示承决。
“骗过我一回的人,我不会再手下留情。继续。还剩一口气就行。”
临姜眼波一转,喃喃了一声姐姐。一士兵眼尖,察觉有异,立马扑上前。一把匕首扔出,滑得远远的。其余士兵纷纷上前阻拦。
向晏记得临姜死于自刎,若没猜错他原本应是命丧于此。可如今这势态,定是阴差要他反复被俘,不准他死。他不能让这些阴差得逞!
向晏走上前,混入隗方士兵中。突然,临姜两眼一睁,望着他,心口插了一把剑。阴差们发现,赶忙拉开临姜。
下一刻,前前后后数十把剑穿过了向晏的胸膛。
向晏躺在地上,感到有人把他翻来翻去,叫他青槐。他睁开眼,就见溶若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死得很惨吧,你一出来就晕了。”
巨书浮在半空,写满了字,这小鬼就喜欢追求细节。
向晏一声轻叹:“差一点就成功了。”他侧头,见临姜手捂胸口,眉头紧锁,又道:“死了,你就不用再受折磨了。”
“还好你没成功。”溶若摇了摇脑袋道,“若是他在梦中死了,他是解脱了,你和那些阴差都要被困在他魂魄中。你这人怎么会想出这样的烂招。”
“不是你说要另辟蹊径嘛!”向晏想起身,可胸口疼得慌,只得又倒回地上,愁道,“太难了太难了,那么多阴差一起,根本除不完。”
溶若冷眼道:“要不你以为这里为何是地狱最底层,日日让你来做梦。皮肉上的折磨开始虽疼,长年累月,终究会习惯。像是炙烤鬼魂,每掉一层皮,再生的皮就会更耐热。而心神上的折磨不同,人终究选择屈服。不管生前是帝王将相隐士名流,等过上个千百年,都会是脆弱卑微之人。我还见过一些人,分裂出各种人格。他这么长此以往,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按照这说法,临姜在此继续下去不会最终臣服于承决吧。念及此,向晏忍痛支起身,打算再次进入。
溶若拦道:“哎哎哎,你也别试了,直接带他上去得了。上面起码不会再有新的阴差骚扰。”向晏问:“如何上去?”
这时,空中巨书展开,停在一页,上头画了一艘满载鬼魂的航船。
“此乃阴木舟,在地狱各层穿梭,能载罪孽重的鬼魂上等活,载罪孽轻的下无间。你造一艘试试。”
向晏起身读书,然后闭上眼。这一回他没有展示的意图,娴熟地勾勒出船只的线条,确定形态。同类部件一齐具现,同时运作。
溶若看得正开心,耳边忽然传来临姜声嘶力竭的叫喊。向晏转身抱起临姜。阴木舟未完成,废木一根根落地。
“哎你怎么停了,这一中断,就不能继续了。”
“他肯定出事了。我先进去看看。”
“你去也是送死,走开,我帮他除祟。你给我继续造船。”溶若拉开向晏。
“你能帮不早说!”
溶若二话不说,钻入临姜身体。没多久,一条条鬼魂钻出,散去四周躲起。向晏这才安下心,坐下重新冥想。
过了一阵,临姜终于睁开眼。他见天上有一艘船,船桨奇怪地横在船身两侧,正欲起航。
第064章 阴木舟 你是多年没见我,我却早已见过你了
溶若攀扶梯上阴木舟,向晏扶临姜紧随其后。如此庞然大物凌空悬浮,实在引人注目。雪地上冒出一颗颗黑点,一阴差率先飞出,四面八方的阴差趋之若鹜,钻入临姜后背。
向晏大呼:“溶若!”小鬼回头瞥了一眼,全然不顾,一个劲往上爬。
不过很快,阴木舟就因附着的阴差过载,缓缓下沉。溶若哎呀一声:“麻烦死了!你们先上去。”化作一缕黑烟,撞入临姜的天灵盖,阴差们顷刻散尽。
向晏携临姜上船,对溶若道:“你殿后,我去开船。”二人便往驾驶舱跑去。
扶梯上垂挂了一串阴差,船底也满是黑压压一片,更有厉害者直接从窗檐渗入。鬼越多船越发下沉,越下沉鬼越是容易登船。溶若在舱中疯狂驱鬼,所幸船内陈设齐备,能不时推些桌椅镜奁挡住去路。
终于,被赶出船外的鬼开始下沉,再也无法游上船来。溶若探头向下一望,无间的雪景越发模糊。阴木舟启动了。他四下检查,确定鬼魂散尽,回到驾驶舱。
“让我也试试。”
向晏让出船舵,搬了张脚凳给溶若。他仰观天窗,问:“这阴木舟能一路浮出冥海?”溶若道:“你可别想带它出去,想象之物一旦浮出冥海就会因失了阴气化为灰烬。你们要回人间,得有阴差或法阵引导,否则十有八九要迷失在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