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临姜轻拉向晏,让他别看了,说,“既然到了地府,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正是,你们还是担心你们自己吧。”他们闻声望去,一白衣判官在黑暗中隐现。
“一起下来,殉情的?”二人双双摇头。
判官拉开卷轴,念道:“魏阳临姜,参战百十二场,杀生上万,等活受刑上限五百年,不足以丈量,下一层。赤栏向晏,造逆天机甲,杀生上千,等活受刑上限五百年,不足以丈量,下一层。”
判官言毕,拂袖而去。二人继续下沉。向晏道:“原来是依生前罪行定去向。怪不得那隗方王会一路沉到底。”临姜道:“我们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向晏笑道:“你的罪肯定比我轻。”临姜道:“不可能,我可潜藏在人间五百年。”
“可你比我轻啊。”向晏一松手,临姜真就要沉得慢些。他又道:“我看这冥海中,鬼魂以罪孽定轻重。而且早先有个阴差跟我说过,我得去无间——”
临姜将手贴在他唇上,轻声道:“又来了。”
“魏阳临姜,杀生偷盗,黑绳上限一千年,不足以丈量,过。赤栏向晏,杀生偷盗,黑绳上限一千年,不足以丈量,过。”
向晏目送白衣消逝,无奈道:“这位真是例行公事。”二人再下一层。
“魏阳临姜,杀生偷盗邪淫,众合地狱受刑上限二千年,不足以丈量,下一层。赤栏向晏,杀生偷盗邪淫,众合地狱受刑上限二千年,不足以丈量,下一层。好自为之吧。”
判官转身离去,谁知向晏扯住他靴子道:“大人,有冤情!”
判官侧头,将下沉的二人拉回身边。向晏道:“杀生偷盗我们认,邪淫何来之有啊?”判官展开卷轴,瞥了一眼,呵呵一笑,亮给他们看。临姜一惊,遮住向晏眼睛,不悦道:“问什么问,走。”二人又下一层。
“魏阳临姜,杀生偷盗邪淫饮酒,叫唤地狱受刑三千八百年,跟我走。”判官的话到此,就没了下文。
临姜浮在半空,发现向晏拼命往下沉,自己怎么也拉不动他。向晏喊道:“判官大人等等,那我呢。”
判官回头,见眼前一无头鬼,甚是奇怪,又读道:“赤栏向晏,杀生偷盗邪淫饮酒……”临姜手背在后头,拼命搀住向晏的腰,不让他下坠。
谁料一颗头浮了上来。向晏拍下那嬉皮笑脸的脑袋,换来判官一个冷眼。
“叫唤地狱受刑上限四千年,不足以丈量,下一层。”
向晏一声长叹,抱头安了回去。他仰望临姜,与之诀别。两名阴差上前来接,却被一把推开。临姜掉头向下,抱住向晏。
“你这是做什么!”
“同你去无间。”
冥海底部是无垠的雪地。几座荒芜的殿宇,覆盖在皑皑白雪下,只露出屋脊。向晏在雪地里跑了几步,手指远处漂浮在半空的一堆白色巨物道:“你看那是什么,鱼骨吗?”
正说着,几道黑影擦身而过。他回头,见临姜径直倒在雪地上。
“你怎么了?”向晏扶起临姜,却被猛然推开。
临姜不断后退,口中乞求:“不要过来。”他两眼无神,仿佛心中见到了极恐怖之物。向晏见临姜双手颤抖不止,便紧紧握住,却听一声叫喊:“不要碰我!”吓得他即刻松手。
临姜跪伏在地,不停干呕,而后浑身僵硬,一会儿哽咽刨地,一会儿掐住自己脖子哭嚎。这一下,招来了更多阴差,贪婪地冲进他的身体。
“你们为什么就针对他啊!他不该来无间的,你们找我啊!”向晏抱住临姜,想替他挡下阴差。阴差们嫌弃地看了看他,不断找缝隙往临姜身体里钻。
临姜一时间啖食了太多怨气,奔溃倒地。他一动不动,只默默流泪,泪珠飞散入冥海。向晏好不心疼,将他背到身上,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走,我们去那里看看。”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看,路边还有不少狱友呢。”向晏靠近那些罪人,发现他们都和临姜一样中了邪。
一人在地上打滚求饶:“他们不是我杀的,不要——”
一人以头敲地企图寻死l,口中喊:“我也不想这样的,我真的没办法,谁来告诉我怎么办。”
罪人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向晏只有离开。他走了很久,来到那片白色巨物下。
“明明远看还挺漂亮的,居然是个垃圾场。”他别过头,临姜没有丝毫回应。
空中浮着数十件难以名状之物,有的像半条鱼,有得像颗龙首。地上堆砌了残破的兵器、飞行器,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
就在这时,阴差们如寒鸦一片,从远处飞来。向晏背起临姜,躲进那堆飞行器中。
地上埋了半片巨蚌。向晏放下临姜,蹲下用力将蚌壳托起,打算罩在二人身上。却不想那蚌壳早已有了主人。
一模样清秀的小阴差抬起头,奶声奶气道:“哥哥你怎么没人要啊?”
向晏突然眼前一黑,径直倒下。
向晏步入一酒馆。这地方他很熟悉,是京城最热闹的去处之一。他想起临姜不知去向,于是四下张望,结果发现一人朝他招手,喊道:“青槐。”
向晏在桌前坐下,对方为他斟酒。这数九寒天的,赶紧得喝上一杯。
那人道:“边境战事不知何时是个头啊。”向晏道:“赤栏一日不造出更强的机甲,战火就不会消停。”
对方又为他满了一杯,问:“这世上还会有比向晏的魂甲军更厉害的东西?”
向晏一饮而尽,拈起筷子,往酒杯底部一沾,在桌上草草画了一副图,酒渍很快淡去。
“飞行战甲?”那人摇头道,“如今从天子到百姓都反木甲,怎么还能像当年,再造出那么多战甲。”向晏道:“天子这边自然是行不通。可边境不是怀王说的算吗?”
对方正色道:“你若有图纸,我有办法帮你转交到怀王手中。”向晏在胸口摸了摸,身上居然还真有带图纸,立即交给对方。
向晏别过那人,独自往家中走去。路上他感到背后有人尾随,不由加快脚步。过了一个巷口,背后伸出一双手将他拉倒。他奋力反抗,无奈酒意上头,腿脚疲软,只得任由一群人围上,压住四肢。
“怎么是你!”向晏诧异地望着酒馆里那人。
“赤栏神京,不得谈论偃术。青槐公子,不要轻信人,这世间可是处处险恶啊。”那人招了招手道,“来啊,把这偃师的双手砍下来,看他还怎么画图造木甲。”
“啊啊啊——”刺骨钻心之痛令向晏几近昏厥。迷糊中,他见左右两边,一人举起一只手,颤颤道:“人……人偶!大哥!”
那人又惊又喜:“本来只是要你一双手,你却好死不死是个人偶。你这身体真棒啊,和真人一模一样。兄弟们来,今日一同见识见识。”
淌血的手腕被举起,小刀从砍断的手腕处开始削,切的还是滚刀块。其余人一见,跃跃欲试。
“开颅刺激,我来试试。”头顶传来撕裂声。
“那我来看看他肚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机关。”一双手揪住衣襟。
“我来割了他的情识。”那人跨坐在身上,扯下衣带。
“嘶——”众人全凑了上来,可怜的人偶在冰天雪地中泛红颤抖。
“我就说一个公子哪来这般细皮嫩肉,原来是女儿身。”
“不知道里头是不是也和这皮囊一样真。你们下手都慢一些,别太快把人搞死了。”
向晏好后悔,好想回家。眼前这些人全都无法施法,他不得不放弃这身体,以得到解脱。他闭上眼,续气离魂,谁知那人掐住了他喉咙,魂魄像是被黏在人偶上,完全扯不出。他浑身抽搐,对方感受到他的紧张,越发激动。
忽然,向晏察觉到不对劲。他不可能无法离魂,他当时明明离了魂了。这一切不是真的,是幻象。
霎时天空骤亮,明如白夜。云端破开一口,一只巨足朝他们踩下。几人吓得四处逃窜,唯有身上那人望天惊叹,半天才想到要起身逃跑。巨足一下又一下,碾平了三四条街。那些人终于被追上,一脚落下。
向晏猛然睁眼,见小阴差摔出自己的身体,仰面朝天。他一跃而上,将其逮住。“臭小鬼,是你干的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当好色之徒。看我不替你爹娘教训你。”
向晏在小阴差屁股上打了两下,小家伙哇的一下哭了,闹道:“你居然打我,我爹都不打我。”
向晏顿时心软,想自己居然出手打小孩,真是被气坏了。他松开手,小阴差摸摸屁股,立马变脸道:“你才臭小鬼呢,小爷都五百岁了。”
向晏赔笑道:“那你和临姜差不多年纪呢。”小阴差撅嘴道:“我和他才不一样。”向晏道:“是是是,你是官差,我们是阶下囚。敢问官大人怎么称呼?”
“溶若。”
“罪人——”
“我知道,你叫青槐。”瞧这小少爷自信的模样,向晏也不去纠正他。
溶若道:“你这人真奇怪。最可怕的记忆也不过尔尔,为何也会堕入无间?你看这附近阴差都不肯要你。”
向晏问:“你们为何要最可怕的记忆?”溶若道:“无间的惩罚是永不终结的恶梦,此间的罪人将经历生前极致的恐惧,整整一个中劫。”
向晏恍然道:“难怪我没事了,我生前记忆都丢了呀。”他一手握住瑟瑟发抖的临姜,一手给他拭汗。
“你这是作弊。我要举报!”溶若起身要走。向晏赶忙掖住他胳膊。
“哎慢着,你若要举报,我这还有一事给你。”溶若回头,见向晏对着临姜道:“他是被我拉下无间的,找人接他上去吧。”
“他只能自认倒霉。”
”没办法救他吗?“
“办法当然有。只不过……”溶若笑了笑。
向晏谨慎问:“不过什么?”溶若道:“刚才梦中那只巨足是你造的?”向晏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那可是冥界顶级偃师的能力!”
“冥界也有偃师?”向晏头一回听说,很是新奇。
溶若道:“废话。我们可不像你们人界,我们不用实物不靠双手,凭灵力和想象造物。”向晏噗嗤一声,心想:你们人界,分的倒是清楚,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当年不还是死了才变成鬼的。
溶若以为向晏看不起他们冥界,争辩道:“不要以为这简单,若是随意想想,造出来的可就是废物。”
向晏抬头一看,啊了一声:“原来这垃圾场是这样形成的。”
“你说什么!”
向晏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难不成这里的垃圾是你造的?”溶若没说话,看来真是他所为。
向晏牵住那小手道:“说吧,你想做什么,老师什么都能教你。”溶若一声不吭,丢出一本画卷。向晏拿来翻了一眼,画的都是些上古神物。
“有本事就给我造这个鼎。”向晏细细研读了一遍,闭上双眼。
溶若抬起头。上空先出现了几道奇怪的线条,线条移动,慢慢连成形状。紧接着出现了立体的面,面与面相交,不断调整大小。待到形态确定,线条又开始在内部出现,勾勒出复杂的中心结构,随后内部机关也得以运作。再之后,鼎面上显现出材质色彩纹理,最终细节被一一刻画。
向晏睁开眼,巨鼎缓缓在雪地上落下,四面八方的鬼都前来膜拜。溶若兴奋跑到鼎下。向晏拎起溶若架在肩头,好让他凑近细看。
过了半晌,向晏道:“看够了吧。现在轮到你了,怎样才能救他?”
“杀死引梦的阴差。”溶若被向晏放到地上,目光依旧追着鼎不放。
“引梦?”
“阴差引梦,意在进入罪人梦中,促成痛苦,并让其无法解脱。你要做的就是去梦中杀死那些阴差。但前提是不能被发现。倘若发现,他们会先除了你,你就会被逐出梦中。”
第063章 引梦 临姜啊临姜,你居然也会为达目的丢弃尊严
“咦,这有两只螳螂打架呢。”
“傻子,这叫图奸不从。”
一侍女推搡另一侍女。二人嘻嘻笑起来。
“哎呀呀,怎么就把它吃了。”她们惊叫着,后退数步,结果撞到一人。两人刚一回头,就各挨了一巴掌。
几名侍卫上前拦住来人。侍女捂脸嗔道:“还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呢,动不动就打人,也不过是个奴仆。”
“你说什么!”公主扬手又要打。
忽然,两侍女跪下,恭敬道:“君上。”公主既不肯跪,也不回头,纹丝不动立在原地。
“怎么回事。”承决问。
“公主无端端教训人。”侍女侍卫们一一点头,只有一人犹豫不决,不置可否。
承决掣住公主手腕,冷眼道:“这里已经不是你们魏阳王宫了。”
“禽兽。”
“姐弟二人性子都烈得很啊。”
承决哼笑一声,勒住公主的咽喉,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畏惧。这时,远处一直没说话的临姜默默来到一旁。他的到来却令公主焦急起来,呜咽道:“一边去!”
承决玩味地收紧虎口,轻一抬手,公主双脚离地,不停蹬踩。刷的一下,临姜跪下了。
承决笑了两声,放开公主,说:“跟我来。”临姜正欲起身,却听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临姜忍辱再度跪下。承决径自向前,临姜步步跪行,地上传来刺耳的锁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