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柔夷自古信奉神明,政教合一,木甲动摇政权,天子固然也想禁木甲。柔夷和偃方死战后又是个绝好的机会,倒也不一定就是继任条件。
不过自从大祭司继任后,天子面上同大祭司言行一致,背地里总是阻碍大祭司亲杀木甲。我也看不明白。”
马车驶出一阵。时庭道:“差不多了。向喻,送大家回鹏鸟。”他手握绝对指令符,鹏鸟应已依指令跟来。
向喻下车,奇怪道:“那是什么?”只见一缕祥云划过天际。人偶们都下来看热闹。
“大祭司飞升了!”远处守卫们喊道。
一人偶躺在地上,仰望祥云。身边也尽是和他一样身首异处的人偶。
有人走到跟前,一身红袍。这在柔夷只有天子能穿。
“走了都不和我道别。”小天子十分伤心,望了眼脚下大祭司的人偶。
边上有一幸存之人冲出道:“君上,大祭司杀了人。”话音未落,小天子便抽了侍卫的剑,把那人杀了。鲜血泼在大祭司的白袍上。
小天子和侍卫说:“大祭司真是不负责,没把人偶杀完就自己跑了。冤枉大祭司杀人的都是人偶,直接处死。”侍卫说:“是。”之后,小天子悻悻离去。
人偶合上眼,想起刚才,他拽着放弃抵抗的大祭司,冲出人群……
“杀人狂魔!大祭司和千甲斩一样,是杀人狂魔!”
“你们说什么!”侍卫拦住上前追打大祭司的人偶们。
琼文惶恐道:被发现了……
鬼道:没有发现。大家只是怕见屠杀。
琼文不信,转头冷冷道:“把这些蛊惑人心的人偶都抓起来。”
侍卫们领命,将反抗人偶一一擒住。琼文仗剑向前道:“你们让鹏鸟逃走,那我只好杀你们了。”
魂魄不断飞出,一条条人偶被斩去首级。
”九万九千九百一十一,九万九千九百一十二……”
杀真人般的人偶在百姓们眼中与杀人无异。琼文一路走来,满城百姓如见魔王一般,家家闭户。
”……九万九千九百八十五,九万九千九百八十六……”
天色渐晚,琼文也累了。他摇摇晃晃,有些看不清路,但他仍坚持挥剑。这样的日子,他不想再多有一天了,今日一定要全部了结。
“呲——”琼文别开脸,右脸满是鲜血。他奇怪哪里来这么多血,因为人偶明明只在表面肌肤埋一层血。
“人……是人……”侍卫瑟瑟发抖,发现自己竟误抓了人给大祭司杀。而琼文正好又没注意这人并无魂可离。
琼文惊道:为什么是人!
鬼说:别慌。人是我杀的,是我附身你杀的。
琼文问:我没有杀人?
鬼说:你没有杀人。别跟侍卫了,跟我,我带你找木甲。
鬼离开琼文,走在前头,为他一一离魂。鬼指向谁,琼文就挥剑。每杀死一个,他都再将人偶斩成两半,确定是人偶,然后对自己说:是木甲,不是人。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只差最后一个了。琼文见鬼止步,亦停了下来。他盯着鬼的背影,忽觉似曾相识。
“好久不见。”鬼一回首,琼文百感交集。
“你怎么死的这么惨。”
“呵呵,这些年仙君怨我吗?”
“开始不怨,只是生气。那时的我高高在上,很清楚仙官落难不会真就只因一个凡人。
可身在泥沼久了,我就忍不住怨你……怨你,怨要我杀的木甲,怨抢我木甲的商人,怨仰慕又牵制我的人。除却怨恨,我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杀够十万……”
身后的人偶被鬼离了魂。鬼亲自附身人偶,走到琼文跟前,把袂笑道:“这次完了,可别再怨我了。”
一剑刺下,人偶的身子断成两半。人偶仰面倒地,琼文的人偶也伏在身旁。
他终于飞升了。
第030章 阴差 向公子,你逆天改国运,若被带走,可是要堕入无间
琼文走后,仙乐奏响,流光无际。一位仙子携仙童而来,比琼文走时气派多了。
鬼魂们在自己尸身边踟蹰。仙子上前道:“你们可听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你们助琼文仙官回天庭,立了大功,仙官要提拔你们做地仙。你们可愿意?”
鬼魂们齐齐跪下,说“愿意”。
向晏问:“这地仙是做什么的?”
仙子道:“地仙可附肉身,离肉身,长生不老,悠游人间。”
向晏心想,那岂不是和当木甲一样。不过他知天界忌讳此事,自然不会傻到说出口。
仙子挥手,一条花瓣铺成的曲径从地面向空中延伸。鬼魂们争先恐后冲上去。向晏不大愿意,可花瓣在脚下一转,将他卷上了天。身后花瓣散尽,并无退路,他只有向前。一路上仙乐不断,身下一片朦胧,不似乘鹏鸟所见。向晏与鬼魂们一个个陪笑,悄咪咪钻到前头。
仙童道:“十多年了全仰仗琼文仙官,如今他飞升了,以后再不能跟在他背后捡白食了。”
“懒骨头。”仙子道,“柔夷与鬼界交好,都有这么多附身在木甲中,可想那偃方赤栏。原本世间好端端的三界,人死轮回,恶者下幽冥,善者入天庭。而今多了不人不鬼的木甲,乱了章法,不知让多少恶人逃脱惩戒,更无来世报之忧。”
鬼魂们跟仙子向上走了一阵,又开始向下走。向晏奇怪,这登天之路为何要高高低低。他试将一脚踏出花路,忽然足下滚滚火海。身后飞散的花瓣变作石阶节节崩裂,仙乐混入急促的鼓瑟之声。仙子仙童回头,一个赤面长舌,一个青面獠牙。
“哇!是地狱!”鬼魂们惊恐万分,抱成一团。
假仙子斥喝:“迷烛!又是你拆台。”
“你们可别被这两个勾魂使者讹了,哪有这样成仙的。”那名为迷烛的阴差从火中走来,白面花衣,促狭一笑。
假仙子道:“赤栏不是刚传了花疫,你怎么不好好在那里勾魂。”
迷烛道:“涳濛姐姐,饭是别人碗里的香。况且赤栏地界上的鬼都没柔夷好骗,你知道我这人又懒。”
“废话少说,你无非想私吞了我们等活地狱的鬼,送去你们众合地狱。”
涳濛一挥方天戟,火海沸腾。火焰从脚下喷出三四丈之高,要将鬼魂一一勾去。迷烛从袖中甩出一条荆棘长鞭,将鬼魂们搀起。那荆棘不怕地狱火烧,且不断生长,乃至一墙之高。
“姐姐这话说的不对。附魂木甲之罪,八大地狱都能收,我们小小阴差怎么决定鬼魂最终何去何从。这得看看判官怎么判,鬼魂怎么选。我不过在去阴间的路上,给他们宣传一下众合以劳代刑的新政策。姐姐要是眼红,大可以效仿。”
“谁要学你们!租赁恶鬼,为偃方提供鬼动力,你们是在动摇鬼界之根本。”
迷烛笑道:“什么根本啊。这些年抓回的鬼魂骤减,若没我们改革,鬼界早就关门大吉了。判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那么着急做什么。看看你们用的那些破戟子,越穷越抢不过。”
说完,迷烛唤出一四五人高的无头木甲,手脚极长,御火不烧。木甲上前,左手一位假仙子,右手一名假仙童,全拍入火海。
火焰平息。眼前一汪冥海,无边无垠,波澜不兴。一座赤亭从水中升起。长鞭收回,迷烛吹了个口哨,鬼魂们自觉入亭。
向晏丧魂落魄随一行鬼向前,倏然鞭子缠身,将他惊醒。他求道:“阴差大哥,我赶着回去见一人,你能不能行行好。哇——”
长鞭一抽一送,向晏如空竹一般,被迷烛扯着玩耍。晕乎之中,他听道:“向公子,你逆天改国运,亡者千万,若被带走,可是要堕入无间。到时候你别指望我一小小阴差帮你了。”
月色如洗,王府的红楼点起灯,由下而上一层层亮起,共有九重。红楼中心是片大天井。从顶楼俯瞰,横梯交错,连接四方。一可怜鬼走入天井中,仰头望上来。
“公子回来了!”有木甲喊。于是乎,各层木甲都探出头来,越来越多,越叫越凶。
一连串脚步声传来。向喻下楼时,已有一堆木甲聚在天井中。
“向晏!”他推开木甲冲上去,可他扑的是鬼,自是一场空,摔在地上。向晏笑了笑,“木甲离魂!”将向喻离魂。向喻立马钻进怀中,他拢起双臂,有些生疏,恍如隔世。
“时庭说你要回来,我就一直盼一直盼,结果你让我等了三个月!”
“你们乘鹏鸟我走路,当然慢。”
“这次不走了?”向晏故不做声,胸口挨了一拳。他哎呀呀叫饶道:“不走不走。”
向喻牵兄长转了一圈,仰望天井道:“你看这栋木甲阁修的怎样?像不像移动酒楼?”
“挺好的。”向晏声音很低,想来是不记得移动酒楼了。
“公子。”身后传来女声。向晏回头笑道:“红梢,白濯。”
白濯手抵下颔,琢磨道:“公子明明失忆了,怎么会认得出我们。莫非是那天机甲盖章,你也在?”
“哈哈哈……”
“公子躲哪里了。”红梢问。
“你们后排有个人偶没签名。”
白濯又问:“后来呢?”
“那只木甲鸟,还有一台没签名的机甲。”
“呵呵,原来公子一直守护殿下。”白濯掩嘴。
“我也守护你们了……”向晏羞赧。
阁楼最上一层,时庭独占,有寝房书房和几间工房。今日寝房不知是谁收拾的,满目红色,办婚房似的。时庭坐在床边,床上躺了一人偶。
一群木甲哄然入室,簇拥向晏进来。芳信站在床边,招手道:“老师!来试试你的人偶。”
向晏过来道:“怎么回事,我一不在,你就把人偶做好了,是不是之前故意拖拉急我的。”木甲们推他在床边,一齐看人偶。
芳信道:“你想多了。那是因为怀王殿下出钱,我才有干劲做的。”向晏偷偷瞄了眼时庭,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向晏瞅人偶的脸发愣。他平日一副鬼样,说来这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生前干干净净的长相。芳信见他犹豫,说“去吧”,推他附了魂。
向晏睁开眼,缓缓支起身,四目交接,那人望眼欲穿,他立即垂头。
芳信取来镜子,道:“老师看好咯。”她捏了他左耳,镜子里出现一漂亮姑娘。
向晏低头一看,还有胸,掩嘴咂舌。芳信再捏左耳,又变回原来模样。他手指右耳,芳信点头。他一捏,成了一平凡男子,咧嘴一笑。
“不错啊,果然是我相中的好徒——”
话未说完,芳信转头对时庭道:“殿下要求的在外人前不认出,还可以吧。”时庭点头。
芳信捏了右耳,将人变回去,又问:“他这样,还满意吗?”
时庭伸手勾起向晏的脸,将那红通通的脸左拨右推上抬下按,宣示主权一般。木甲间不住传来闷笑。向晏道:“你怎么……也不问本人……”芳信两手一摊。
时庭道:“我要检查身体。”芳信道:“那我们先回避。”说着领木甲们离开。向晏急道:“什么检查?你们别走。”门砰一声合上,门外一阵哄笑。
时庭道:“你从前说过,即便有经验的偃师,也会不自觉将人偶做得像自己。如今这人偶出自女子之手,倒是比生前多了份阴柔。”
“哈哈哈……”向晏捏了捏右耳,变成平凡男子。
“唉呀——”时庭把他掐了回来。
向晏又捏左耳变女子,可时庭并不避讳,依旧伸了手来。他迅速捂住双耳,捏右耳,结果没有变作男子,反而回到原样。时庭掰开他的手腕。
“这力气……得改大点……”向晏说着,发现时庭换一手擒他,另一手摩挲他衣裳。
“身上我自己检查就好,不劳烦殿下了。”
时庭细声道:“主人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检查。”
“殿……殿下又记得什么……”
向晏睁大眼,时庭什么也不说,只撩衣裳,慢慢道:“你徒弟是女孩子,从前又只做女子人偶,有些事她不懂。”
“这事殿下多虑了,我都画图教她了。她那么聪明……”
“是这些图吗?”时庭松手,从枕下抽出几张设计图。
“呵呵……怎么在这里。”向晏干笑,见图上还有批注,赶忙扑下要看。
“她送来询问客户需求。”
“哈!这感受度调得太高了,特殊区域怎么这么多,还有这个多出来的不明水囊怎么回事。”向晏越看越心虚,一手撑腰,仿佛已感到疼痛。
时庭道:“你们偃师不都满足客户需求吗?”
“那也要考虑用户喜好啊。”向晏忽然道:“咦?我看我这腿有些不便,我下来走走。”
“呀……沉……”整个人被压回床上。
时庭耳语:“客户若不满意,不会付钱。自然客户优先。”向晏撇开脸,又听道:“主人当年给我做人偶的时候,我天天都得给主人看给主人摸,怎么如今我检查一下主人就不许了。”
“哈……因为我是偃师啊……”
“偃师?正好提醒我了,主人跟那仙官到底怎么回事。”
“不就做了人偶吗……你问我……我怎么记得……啊——”
一声春雷,时庭回过神来。屋外雨声淅沥,他倚在窗前,望向那片天井,脚手架还在。身边人依旧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