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玑愈看愈觉意外，她知九鸣师兄习剑，但她可以肯定，九鸣从前剑道并没有如此迫人之势。
　　师父告诉过她一点，九鸣的立身功法和他是一样的路子，对各类术法、灵器，当博而不精——据她以往的观察，确实如此。
　　“九鸣师兄，别下死手！”她忍不住提醒道。虽然双方差了一个大境界，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黑羽妖族完全不是九鸣的对手。
　　突破心动期不像筑基到抱丹，实力有一个很大的提升，相反，心动期人的修为还会波动不止。九鸣仙君惊才绝艳，碰上较弱的心动期甚至能三招之内制服，这还是黑羽妖族较有天赋，才和他游走不止。
　　虽然黑羽妖族对鱼羁游下了死手——城中公然闹事，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九鸣若是也下狠手，会惹来麻烦。
　　明祎充耳不闻，“无双”之势一出，如何收回？
　　忽地，从旁伸出一只白皙细腻的女子之手，轻轻按住挽月剑身。
　　虚空里又迈出一只莲足，紧接着一位面容严整的宫装女子完整地显露她的身形。
　　她松开手，好似轻飘飘地没什么力道，剑身上却留下清晰的指印；眼神一扫，战斗的双方都止住攻势，场上好似被冻住。
　　鱼羁游眼睛微睁。他认识这位女子，是首日第三位测字的客人，测了一番流年运程。
　　“见过二三上人。”明祎反应最快，收剑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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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六十一
　　“见过二三尊上。”众人立刻反应过来，颔首致意。
　　不料一起市井争端，竟引来一位上人降临！
　　二三面带笑意，蛾眉螓首，明眸皓齿。
　　她几不可见地朝鱼羁游点了点头，纤纤玉指向前一伸，周围霎时变得安静——那是一种突然失去声音的寂静，她从空间中隔绝出一方天地。
　　鱼羁游环顾左右，发现除了处于正中的他、明祎以及几位妖族，其他人都一动不动静止在原地。
　　连风也停住，除了中间这一方天地，整个世界都被定格在这一瞬。
　　几位来者不善的妖族面面相觑，似乎撼于上人之伟力。
　　还没有完。
　　二三自指尖开始，突然分裂出三个人，一模一样的服饰妆容，只不过表情略有不同。
　　其中一人笑容亲切，直接搭住鱼羁游的手。
　　一人抓住鱼羁游；一人行至明祎面前；还有一位原地不动，刚好面对那些妖族。周围连时间都好像静止了。
　　奇妙的是，鱼羁游“认知”到三件事同时发生，但他完全无法集中精力注意另外两处，只能是直面二三。
　　“又见面了。”二三说道，眉眼含笑。她头上钗饰轻晃，摇出清脆的声响。
　　“您是上人？”鱼羁游迟疑道。
　　他想到了那日他照着严元思的解卦，分析她的流年运势。当时桑榆班众人还非常为她惋惜，如此一个美人，命运却十分地坎坷。
　　现在想来，大约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是上人，其经历不是普通仙君可以揣测的。
　　他们玩的那点小把戏估计全被她听见了，不然也不会一直看着他和严元思。
　　“是啊，你以为我会是什么样？”二三轻快地眨眨眼，看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少女，除了容貌过盛并无特异之处。
　　想到那副卦，二三面色也敛了几分，“你出生自封灵界，大约不清楚。封灵界没有灵气，却也是800多万个小世界中唯一一个没有被魔气污染的小世界。
　　“没有人知道天魔从哪里来，我们只是一直在和它们争斗。
　　“而且，一败涂地。”
　　二三语气平静，鱼羁游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天魔是一种混乱，本纪初的战争只是让我们维持了表面的平静。它们污染了灵气、污染了神识，现在又以一种我们看不懂的方式卷土重来。”二三解释着，浑然不在意这些消息被透露出去，“你看了一九的占星结果吗？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本纪内必有一战。”
　　……原来那个占星结果该这样解读，鱼羁游恍了恍神。他这几日在网上听来各类分析，各个都在盛赞大夏纪是个和平的世纪，且这种和谐将延续到下一纪。
　　毕竟上人都说了，本纪与下纪将平稳度过。
　　“说回你，鱼羁游。你的情况我已知晓，我会收回你的姻缘权柄。”二三淡笑，语气温和、无波澜，却带着几分强硬，仿佛不容拒绝。
　　“你现在只是筑基期，沾上规则之力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作为交易，我会把你体内的凤凰之息抽走。”她继续说道，手上跃出一苗火焰。
　　那么代价呢？鱼羁游下意识想问。目前二三上人的所有提议都是在帮他。
　　而他从小在封灵界中长大，那是一个诞生罪恶的地方，他不得不充满警惕。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顾虑，二三又补充道，“这件事情你也是受害者，那几个小妖想要凤鸟的血脉传承。失去这个资格，或许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
　　“明祎。”少女的手指抚着挽月的剑身，动作轻柔，像抚摸着情人，笑容明艳。
　　直到把那柄剑折断，二三的动作仍万分柔和优雅，只有一声微弱的脆响。
　　“好了，你不该这样用剑。”二三继续将两折的长剑捏合，坚硬的寒霜铁在她手下柔软得仿佛水流。
　　待二三把挽月揉成一团时，那个“明祎”表情也不曾动一下，更没发出半点声音。
　　挽月在二三掌下悲鸣，它是一把生出灵性的细剑，然而也未能在九鸣身边存在超过一载。
　　九鸣的生活一片混乱，他几乎不向任何事投去关注，自然也没有什么事物能留存下来。
　　“你应该很清楚同渊——你大概不知道这个化身曾经的名字——为何被封禁在识海，不被允许上浮。
　　“同渊导致了大影界崩解，我知道巢涧界的天魔爆发也和不周有关系。此类种种不足道，但你今日失控——是出于私情。
　　“你自己选择融合，或者我帮你？想入分神，这一步还是快些。”二三语气沉静地说着咄咄逼人的话语。
　　明祎冰冷的表情终于松动，他嗤笑一声。
　　这就是规则之力，这就是审判的权责。
　　若鱼羁游在此处，他能分辨出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明祎。之前那个提剑赶来的化身，虽然“味道”有些像，却是另一个——鱼羁游其实见过他，就是在洞天遗迹用出无双的那个化身，只出现了一小会儿。
　　“你不做任何准备？你体内的另一具化身已经融合了两个上位化身，而你作为道君种子，已落后许多。我这也算在帮你。”二三语气不咸不淡，面上笑意盈盈。
　　明祎不语。
　　全知全能者，也是冷眼旁观者。
　　在与天魔抗争以来，修仙之人不再炼心。甚至被隐隐鼓励接受，并一定程度上放纵内心的阴暗面——于是形成极度扭曲的价值体系。
　　明祎对此心知肚明，毕竟他一直在被迫接受这套体系，大约成百上千回了。
　　不用亲眼看，他已经知道二三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那几个妖族欲杀鱼羁游只是为了提升自身，所以将免于任何责任；他执意阻拦，却不为自身，而是为了鱼羁游，所以，是“失控”，会落得此种下场。
　　审判所代表的诸天万界的愿力，本质上就是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二三纵有比肩天地的力量，实际不过是审判之道的傀儡。
　　然而不管明祎想法如何变幻，二三直接扣住他的手腕。
　　明祎的神情开始挣扎，整个人微微地颤抖，以致吐出了一口污血。气机降至极弱，修为气息却从元婴初快速提升到胎息，再慢慢圆满。
　　二三满意地点点头，一笑，“你现在才是真正的明祎，本是同意识来源，偏生化作两具化身。”
　　明祎微喘着气，额角和鼻尖沁出汗水，眼角发红。
　　他紧紧攥着已成一团废铁的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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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三上人。”几个妖族有些惶恐地发现，周围人都一动不动。
　　二三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气质冷漠而高高在上。这正符合大众对审判者的预计，理当如此，无情公正。
　　“你们公然当街杀人未遂，”上人顿了一下，“手段虽然过激，然而仅是为了提升修为，并不算罪大恶极。但破坏公序良俗，你们不得再出现在公众面前，去巢涧界吧。”
　　几妖互相对视，忽而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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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在这里。”二三对鱼羁游和煦一笑，“我会带你去别处，那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嗯，好。”鱼羁游细细思量一番，发现他没有推却的余地。
　　见与鱼羁游谈好，二三一放手腕，解开了四周的禁制。
　　时间好像只过去了一瞬间，街上行人表情还是茫然的，不知到底发生什么，竟有一位上人降临。
　　只有鱼羁游和明祎出现在原地，而那几个挑衅的妖族却不见踪影。
　　“明祎。”鱼羁游有些紧张地喊道。
　　他非常紧张明祎现在的状况，嘴角有血痕，挽月成为一团废料被他捏在手里。明祎看起来状态很不好，鱼羁游不知道他跟二三到底谈了什么，以致如此。
　　与此同时，二三打开仙网联络器，呼唤玄宁真人。
　　玄宁本在明水学宫内闭关——布完造化生春阵后几日，他和乾清便回到洞真界。
　　正在闭关感悟的玄宁心神有感，看见二三上人的消息，略一思索，立刻跨越虚空来到现场。
　　他同样一眼就发现了明祎的异常。
　　玄宁和二三充满默契地互相点头示意。
　　“明祎我带走。”玄宁真人抚着胡须，十分文雅。
　　“我带你去解除姻缘的权柄。”二三收到想要的结果后，转头看向鱼羁游，娴雅地说道。
　　两人几乎是同时一挥手，如何突兀地出现，便如何突然消失。
　　临走前，二三意味深长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鱼羁游未来得及握住明祎的手，自己便被二三带走了；而玄宁真人也驱着明祎离开。
　　街上众人均是一愣，却是纷纷失去刚才那一段记忆，眼见天色已晚了，准备打道回府。
　　桑榆班有人注意到异常，“诶，鱼哥呢？”
　　“不知道，可能先回去了吧。”其他人不疑有他。
　　至于几个刚刚还和他们发生冲突的妖族消失不见，便更是无人过问。
　　当二三上人充满威仪的眼神扫过程天玑时，她悚然一惊，体表绒毛如针悬起，几乎化为原形——她感受到了来自高位格的压迫。
　　程天玑还记得全部过程，她没有被抹去记忆。因为二三的目的不是掩盖真相，而是平息矛盾，以阻止更大的波澜发生。
　　她直觉气氛不对，秀眉紧绞，当即在仙网联络器中找到陆知逊。
　　【天机不可泄漏：师父，鱼鱼师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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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六十二
　　玄宁真人带着明祎，不能直接跨越虚空，升上云端后足尖轻点，踏上飞剑——是那种老式飞剑，剑身只有一寸宽。
　　他们逆着夕阳而行，天色一点点暗沉。
　　云端之上的景色千篇一律，直到二人撞进一片半透明的水幕之中。
　　只见其中有一团巨大的云朵，质地如乳如絮，看起来轻盈柔软。
　　接近了才能看到一间间石屋，彼此隔得很远，互不打扰。
　　这是明水学宫的最高处，名为“云室”的禁地，为明水学宫闭关所在地。
　　然学生并不轻易到此处，因为云室是为闭死关准备。明水有无数人在大限将至时选择孤注一掷，投入云室，外人只等他们哪一日出关，或者永不打搅。
　　二人落在云上，云面是一种微带弹性的坚实表面，踩在上面如履平地。
　　明祎抬眼望去，可见宏伟的图阵扣住整片云，形如水泡，玄宁刚才闯入之处还泛起涟漪。
　　这是一处安静的墓园。明祎却对此并不陌生，大影界毁灭的时候他来过一次。
　　入元婴期后还好些，他在魔种期可堪化身千万，非常吸引天魔。同渊回归那次闹得格外厉害，就被关到这里。
　　虽然最终他没有被天魔感染，从云室出去了，但和他一起的张淼焱——玄宁真人之子——反而受影响，最终被玄宁真人送去封灵界。
　　和旁的无情道修者不同，从修习《诸天明转九元归一宝录》开始，明祎就没有回头路了。诸天轮转时注定了他每个化身回归前会都遭人背叛，每回归一个，属于人的情感及欲望便磨灭一分。
　　整个融合过程痛苦之钜，明家人也始料未及，以致最初的那个明祎，即所有化身的源头，分裂成了两个，直接对抗融合。
　　一个举止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另一个不轻易出现，甚至不知道有其他化身的存在，只在明祎心神不稳到有些失控之时出来，只做一件事，杀人。
　　明祎最开始的排名并不是“一”，但他是明家这么多孩童中唯一一个接近成功者。
　　他必须走上无情道，生生接受神魂的扭曲，分裂再融合，才能达到最后的超脱。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回不了头，且一旦无法承受还会反噬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