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颂言简意赅：“□□。”这个解释并不准确，却是最容易被程谋接受的。
程谋侧目，颜颂移开目光。
他并不心虚，他只是怕程谋追问。
为何不表明身份，为何一错再错，后来那十年为何不肯回来。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颜颂难以开口。
程谋似乎是笑了一声，却好像又没有，他沉默不语，将所有心思都藏在了阴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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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元宗没落了，昔日雕梁画栋，朴素低调却暗透奢华的亭台楼宇全都灰飞烟灭了，玄真广场的地面满是裂痕，野草从砖缝之中钻了出来，萋萋荒草地，离离烟雨天，中司自五大宗门被血洗之后，天空仿佛很少晴朗过了，即使天空日光高悬，人心的阴霾也再难散去了。
旧地重游，颜颂望着已经倾塌成废墟的楼宇，荒废成野山的四大主峰，心中的怅然渐渐放大，最终海浪一样吞没了他。
瑟瑟凉风起，这里似乎都要比十多年前冷了好多。
他颜颂，终是有愧。
愧对中司，愧对清元宗，愧对本心。
“师尊在哪？”
程谋并未多言，只是抬头，眺望远处。
此刻天色渐暗，远方地平线处染上紫霞，赤橘的火光谢幕，似辉煌一生最后又隐去的无名舞者。
鸦青的天色之下，颜颂看见了，一座小屋遗世独立，屋内灯火如豆，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影。
“是沈渐之和西席长老。”程谋开口，话语之中一片肃杀。
许久，颜颂开口：“走吧。”
程谋诧异看他。
“我一已死之人，再出现在这个世上已是违背纲常，”颜颂淡淡吐出一口气，“师尊此刻是要渡天劫的关键时刻，若我出现引来天道侧目，岂不是害了他……”
倏然，颜颂忽觉自己头脑昏沉，说到“害”这个字的时候便有些支撑不住，勉强说完了这句话，却觉得整个人仿佛失去重心，疾速坠了下去，随后，便是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49章 黑白湮灭，混沌生变（二）
灵魂归位, 颜颂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不是荒凉的凌断峰，也不是大雪覆山的苍龙雪山，而是雪白的屋顶, 以及一张见他醒来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脸。
颜颂茫然许久，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宿舍。
舍友擦了擦额头的汗, 道：“颜颂，你可真能睡啊，你也不翻个身，都快吓坏我了。”
颜颂：“……”
见颜颂一脸懵地看着自己, 舍友也有些诧异：“你都睡一天一夜了, 还没睡醒？导员那边我给你请了假，说你发烧了，明天你想着点去找他补假条。”
颜颂回神，勉强道了谢, 用胳膊压住眼睛, 脑袋里面昏涨无比，不管怎么也想明白了是刚才舍友见自己一直没醒，心里担心，才叫醒了自己。
他叹气，有些担心那边的情况, 翻了个身, 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若是程谋看见自己无缘无故就晕倒，还浑身冰凉像个死人一样, 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来。在这边又没有办法联系上567, 颜颂扼腕叹息, 直道凉凉。
他全身上下虚得厉害，睡眠过多却意外地伤身体, 颜颂别无他法，只能先下床觅食，以免拖垮了自己的身体。
颜颂估计着自己起码要等到至少十二个小时之后才会有睡意，他站在学校的校医院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买些助眠药，毕竟如果那边的世界真的崩坏了，他就小命不保，更别提回来正常地生活。
心中下了决定之后，颜颂就是个行动派，他吃好晚饭，将助眠药带回宿舍，他也只是心血来潮，想在睡前看一眼自己在书中世界的这些年做的那些事会不会对《灭天战尊》的走向有什么影响，他习惯性地点开了小说的网页，想看看读者的评论，可当页面变成空白，上面提示“没有找到搜索结果”的时候，颜颂心中就已经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他进行全网搜索，甚至连盗文网都去看了一眼，结果依然是没有结果。
他曾问过567，如果他顺利完成任务，剧情也都与原来大纲合上的情况下，现实世界这边的小说的是正常完结的，不可能出现搜索不到的情况。
颜颂睁大了眼，看着手机上空白的页面，心中一个想法便如狂长的野草，从遥远地底的缝隙里滋长了出来。他极力遏制这个长势，却无能为力。
——书中世界不稳定，快要毁灭了。
只有这个解释能够说明为何他现在还没身死，而这边又搜索不到《灭天战尊》的原因。
书中世界岌岌可危，他却在现实世界流连，程谋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若是书中世界毁灭，程谋则将永远消失，不管多活生生的人，都将随着那部小说的消逝而灰飞烟灭。永不存在，失去所有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颜颂心急，脑子里却清醒得很，丝毫睡意都没有，这让他有些焦急，混着水吞下两粒助眠药之后却依旧没有困意，晚上舍友回来之后看见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愣了一瞬，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么早就睡觉？”
颜颂把头闷在被子里，一点回应也没有。
他在床上硬耗到第二天的凌晨四点钟，终于有了睡意，进入梦境。
另一头，魂灵归来的颜颂弹坐而起，他惊魂甫定，粗喘着气，忙不迭地按住自己手腕上的小红痣，呼叫567。
“567，你在吗？”
“颜颂，我在。”
颜颂便将自己在现实世界那边搜索不到《灭天战尊》这本小说的事情同567讲了，颜颂本以为567会安慰自己没有什么大事，毕竟他现在身处的这座宫殿就是他平日里在魔宫里的那间偏殿，这里什么都还好好的，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事。
可567却沉默了许久，最终，它像是难以启齿似的，直接将一些画面转入颜颂脑海。
“现在男主的崩坏值是82%，世界已经开始崩坏了，你不妨看一看。”
颜颂忽觉脑中刺痛，一些画面交叠重合在一起，高速旋转着万花筒一般放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血红，浓黑，墨绿，白灰，狂烈地扭曲着，扭成了一副地狱惨状。
地震、海啸、洪水、蝗灾，肆意侵袭着这个已经脆弱不堪了的世界，大湖荒凉，热闹的市井之地都漫着腥臊野蛮的湿气，远远望见朱红亭子剥落斑驳，灾厄暂息，一个身穿灰布衫的老人劫后余生，浑浊的眼珠里布满血丝，望着满是疮痍的大地。村头一人抱的大树都枯死了，乌黑地倒在大地的裂缝上，树杈子像手一样往外挣扎着，像是死了很久*。荒漠连降大雨，江南却刮起风沙，扎根百年的老树被狂风拦腰摧折，新栽的嫩苗直接被卷上了天。
死尸遍地，血流成河。
这些修罗景象被颜颂看在眼里，他心中已是起了惊涛骇浪。
“程谋呢？”
567低低叹息：“你现在去找他也许还来得及。”
颜颂踉跄跑远，推开门，跌跌撞撞地去往央云殿。
这次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坚决与肯定，程谋一定在那。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立在破败的央云殿前，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进去之后，他会看见什么？是自暴自弃的程谋，还是已经受了天道制裁，只剩下一具尸体的程谋？
想到这，颜颂忽觉心中剧痛，仿佛有一个带着尖刺的巨锤从高处落下，直中他心窝。那一瞬间，血肉淋漓，剧痛袭身，颜颂捂住心口，不敢再想。
他只敢承认一点，他是不希望程谋死的。至于其他，他不敢再想。
他抬脚便将摇摇欲坠的木门踹开，蛛网飞尘一股脑地落下，呛得他剧烈咳起，这个光影交织的间隙中，颜颂看见了，在殿中央背对着他盘膝而坐的程谋。
颜颂失声喊出：“程静渊！”
程谋没有回头。
颜颂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紧紧揪起，他箭步冲上前去，打算问一问程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刚刚近身，就被眼前所见震慑住了。
“颜颂”紧闭双目，双手无力垂在地面，而程谋紧紧揽住他，两人胸膛紧紧相贴，程谋胸口的伤似乎又被他扯开了，“颜颂”雪白的衣襟上沾了些血迹，灰白的胸膛露出了个脆弱的边，可见嶙峋的胸骨。
程谋浑然不觉怀中尸身冰凉，情到浓时，还低头在“颜颂”额头虔诚落下一吻。
程谋抱他抱得很紧，颜颂再也看不下去，手扶上程谋的肩，凉声道：“程谋，你醒醒。”
程谋冷然抬头，看了颜颂一眼，勾起嘴角，冷笑一声：“你又怎知我没醒着？”
颜颂冷酷开口：“他死了。”
程谋闭眼：“他没有。”
“他死了。”
霎时，颜颂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他只来得及看见黑衣袍袖的一角，下一刻，便有一只手狠掐住自己的脖颈，颜颂呼吸不畅，却手中运起灵力，艰难咬牙说出：“程静渊，他就是死了，死在你面前，他被你折了锋芒，掩了锐气，你现在连他的尸身都要囚着，让他不得好死吗！”
磅礴的灵力轰然压出，直袭“颜颂”尸身，那具尸身本就已经脆弱不堪，乍一接触到这般浩大的灵力威压，顷刻便化为了齑粉，彻底消散在微风之中。
颜颂已是没有了进气，他最后看见的场面便是程谋疯了一样松开禁锢他的手，在半空中捞着那些光屑，却竹篮打水，无济于事，颜颂这个躯壳，终于还是随着风散去了。
颜颂跌坐在地，艰难地咳着，等气息终于喘匀了些，他抬头，刚要说什么，却看见程谋似发怒的野兽一般，双目赤红，黑袍猎猎，带着风，下一秒，身影直接笼罩住颜颂，那一刻，颜颂觉得自己渺小极了。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多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就被程谋的大力拉进怀里，此刻的程谋粗鲁至极，整个人都带着血腥气，眼眶赤红，他强硬地掰开颜颂的嘴，蛮横地将自己双唇烙了上去。
颜颂整个人都愣住了，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程谋粗鲁，狂野，凶悍地在颜颂口齿之间来回，他似是有无尽的怨气，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拆巴拆巴揉碎了混着血，含着骨头一起嚼碎了咽进去，与自己融为一体，叫颜颂的骨血都融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叫他哪也去不了。
颜颂根本招架不住程谋这番不要命的架势，他直觉眼前阵阵发黑，程谋的侵略让他全身酸软，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艰难地喘息，像一条搁浅的鱼。
程谋像是终于舍不得了，他胳膊揽住颜颂的腰，叫他紧紧贴着自己，他缓缓撤出，看着颜颂润泽红肿的双唇，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燃烧了起来，心里却是凉的。
他冷静了许久，看着眼前已经有些懵懂的，身体却是有热度的人，寒凉的心像是被填上了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
他颤抖着开口：“颜谨辞，你饶了我吧。”
别再吓我，别再动不动就没了生息，像个死人一样。
也别再给我希望又带给我失望。这两个都非善类，有了他们，便都会给我带来恐惧，恐惧更让我痛苦。
颜颂阖着眼，仿佛听懂了程谋的弦外之音。
第50章 黑白湮灭，混沌生变（三）
程谋明明有很多疑问还堵在心里, 他很想全找颜颂来问个清楚。
上一次在他们刚进入魔域时，被黑衣人包围的时候，若不是他亲眼看见颜颂被长剑贯穿心胸, 口吐鲜血萎靡倒地没了声息，他也不会在情急之下调回灵力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但他没成想，转眼之间颜颂就伤口愈合，施然转醒，仿佛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关心则乱, 也正是他的草率与匆忙导致现在他与颜颂之间的关系仿佛还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厚纱, 他想挑破，他再也等不及，却无济于事。
他早就该起疑了的，颜颂伪装成江澈、千玉, 都死而复生, 十年前身死之后现在也好好的……程谋不可能不疑惑，颜颂绝非常人，但具体的理由，颜颂不说，他也不会在此刻追着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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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颜颂, 则彻底死机了。
这还是他的初吻, 各种意义上的都是。他甚至早就想过如果真的有要将自己初吻献出去的一天，他一定要焚香沐浴, 斋戒三日, 再以最虔诚的心态在光明最盛的时候, 轻轻闭眼……
总之，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颜颂闭眼, 他不知此刻该做些什么，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窝在程谋的怀里了。
他竭尽全力从程谋怀中逃出，脱离那个火热怀抱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心中失落一瞬，连带着腿有些软，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
程谋见状，有些忧心，向半空伸了手想抓住他，目光却在触及到颜颂眼中那一抹惊诧的时候，蜷缩着手指，徒劳地悬在半空没在动了。
心中微动。
“颜颂，你看，崩坏值已经到85%了。”
567话音刚落，颜颂堪堪稳住身体，愕然抬头，刹那间，山河倾颓，天地色变，周遭光景像陈旧的壁画一样沙化脱落，漏成了指尖捉不住的碎屑，之前颜颂头脑中那些光怪陆离的，像万花筒一样的画面，刹那间就鲜明了起来。
破旧壁纸剥落之后竟是真真切切的修罗地狱场景。
空间，时间似乎都被人故意扭曲过一样，扭曲缠结着，成了一幅残忍的画。
途有饿莩，横尸遍野，这个原本还井井有条的世界，转眼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些画面卷结旋转着，核心扯出一道云光来，直直钻向程谋的掌心。这个世界的这种惨状，根源竟是程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