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颂骇然，他向前一步，想要问清楚程谋这是怎么回事，可刚迈开步子，忽听见“啪嗒”一声，却是地面浸满了血水，他这一脚，正好踩进了一个小血洼里。
　　颜颂迟疑一瞬，重新迈开步伐，忍着头皮发麻，目光望向神色阴冷的程谋，道：“程谋，看见了吗？”
　　程谋抬目远眺，远方的景象更为渗人，天空像是漏了液的墨水瓶，浓黑粘稠的东西从一个巨大的破洞处奔涌而出，其所至之处，无不是天火焚灼，地如焦炭，民不聊生。
　　567已经不再与颜颂说话了，它尽职尽责地报着崩坏值，数字一直都在缓慢地上涨着，这个世界，也越来越露出凶恶表象。
　　程谋屹立着，他望着高空异象，喃喃道：“这便是天道的本来面目吗？”
　　颜颂耳朵尖，他听到了程谋的自言自语，却不敢确信，瞪圆了眼道：“程谋，你刚才在说什么？”
　　程谋却只是草草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此刻，天空忽然劈下一道亮银紫电，怒吼着嵌在墨黑的天幕上，似乎是在震慑着什么。
　　程谋嘴角勾起：“你就也只有这些本事吗？”
　　刹那间，高空的劫云与怒雷像是听到了程谋这一声轻蔑的话，云层间火花四溅，在昏暗之中却照亮了程谋那张执拗的脸。
　　乍然，便见他猛提诛魔——这是他在魔域得到的那把杀天灭地的魔剑，玄黑的剑身被浇着这世上唯一仅剩下的光，程谋冲着劫云正中，飞身而去。
　　斩天地，斗雷霆——颜颂按住胸口，心中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成型。
　　程谋不会是，要毁了这个世界吧？
　　为了证实他这个想法，567鬼魅似的声音忽然飘出：“颜颂，有些事情你不必问我，你心里自己也有了猜测，不是吗？”
　　程谋被紫电劈到，他闪身躲过，袖袍却燃起天火，程谋浑然无惧，冷然道：“就算你劈我千百遍，我仍要说，不论天道为何，正道又为何，我坚守本心，偏要凌驾于你之上，那便是道！”
　　魔域整块地面都陷了进去，百万魔域大军仍旧整齐有序，手持兵器，稳立在程谋身后岿然如山，随时待命。
　　就连屹立千年的苍龙雪山都受了牵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进地面去，积雪逐渐融化，汇成一条冰霜河流，浇到燃烧着天火的地面，却在天火的炽热之中，化为蒸汽，向高空冲去。
　　颜颂凄然望着四周的景象，心中的那个猜测也进一步证实了，他抿唇：“那他一直都想着毁灭这个世界？”
　　567：“说一直并不准确，大抵是从千玉死的时候开始吧。”
　　颜颂愕然，他本以为程谋所追求的是永远的自由，却没想到竟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权力。
　　567似乎猜中了他的想法，无声笑了：“不对，你想错了，男主他想追求的，只不过是个永远温暖的港湾。”
　　颜颂没太听懂，没有接话。
　　567望着诡谲的高空，原本该是语调平静的机械音里竟有了几分苍凉无奈：
　　“程谋不过也是个普通人，他希望能有人待他友好、温柔。他五岁之前，你对他百般好，他便喜欢你，江澈待他百般好，他便将这个人藏在心里，千玉待他好，他便动摇了心里根深蒂固的正邪之分，以及萌生了取缔天道的想法。他觉得世上并没有公平，那就由他来创造一个真正公平与和谐的世界……我完全没想到，一个书中的角色竟能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后来你暴露身份，那种他所带的感情冲击，再加上他的懊悔、愤懑等一系列情感发酵起来，成了爱，你该知道的。”
　　“他走到今天，不说全部，至少八成都是为了你。”
　　颜颂忽觉心中抽痛，他缓缓捂住心口。
　　程谋想要取缔天道，创造极乐世界，所有的前提自然是他还在这世上，若是他没了，程谋也只能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不管怎样，现存的这个世界，一定要毁灭。
　　远处赶来无数修真界修士，见程谋一人在斗天道，全都噤若寒蝉，甚至有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味道。
　　颜颂咬牙切齿：“这群人渣。”
　　他说完，便要冲向人群之中。
　　567出声制止：“颜颂，我劝你站在这里不要动，这里被程谋设下了阵法，绝对安全。”
　　颜颂拧眉：“不可以，他在送死，我必须阻止他。”
　　567：“不管世界毁灭之后他创造新世界与否，现在的崩坏值是89，他毁灭世界的欲望越强烈，崩坏值便越高，我们必须要保障你的安全，因为你现在是我们唯一能牵制住他的筹码。”
　　听着567的叙述，颜颂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忽然间，颜颂觉得有哪里不对，崩坏值都已经到89了，为什么567不去请示主系统空间，反而有闲心在这里和他聊天？
　　颜颂忽然冷了声音：“567，我问你，如果崩坏值到了100会怎么样？”
　　567：“世界毁灭，你早就知道的。”
　　颜颂：“那你会做什么？”
　　567：“……”
　　“现在崩坏值已经到了89，如果你真的心急如焚，早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是去请示主系统该怎么办，但你现在游刃有余，语气都是平静没有波澜的，你们恐怕早就已经有了应对方法吧？”
　　567勉强地笑：“我能有什么办法？”
　　颜颂耸肩：“既然你们都没有办法了，那我也没有办法，就只能让男主毁灭世界了，我死不死无所谓，多活了这么多年，我也值得。”
　　一人一系统伫立良久，还是567先服软。
　　良久，它叹息一声：“颜颂，听我说，主系统对于男主还有一套最后的方案，就是在他的崩坏值到达90的时候，主系统那边要启动格式化程序。”
　　颜颂看着远方稍显疲态的程谋，心中一沉：“什么格式化程序？”
　　“把程谋现在所有的数据代码格式化，重新写入程序，让他做一个完美的傀儡，保证这个世界稳定存在。”
　　颜颂心里咯噔一声。
　　“主系统还决定多给他一些机会，程序启动之后并不会马上执行，只会在程谋的崩坏值到达100的一瞬间，且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才会启动，”567顿了一下，“他现在已经到92了，你还有机会去和他道别。”
　　颜颂恨然，他没心思与567交流，只咬着牙：“诛魔，召来！”


第51章 【终章】愿你眼中永远明亮
　　温养在程谋丹田中的诛魔应召而出, 发出嗡鸣，程谋心中大动，就这一分心之际, 天道抓住时机，一道巨雷硬生生地劈了下来, 毫不留情。
　　颜颂面露冷笑，到现在，他总算看出了些端倪。
　　所谓天道，不过就是区区系统主空间而已。
　　霎时, 风动, 程谋来不及多做反应，只能勉强藏住自己的命门，而由血肉之躯去迎那霹雳。
　　他闭上了眼，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讶异睁眼, 却发现身前凭空横着一把短剑，那剑绽放出冷厉光芒，一瞬之间，纯澈干净的光就涤荡尽了这一块天空的阴霾。
　　银紫霹雳尽数被短剑吸纳，丝毫伤害都未来得及对程谋发出。
　　飓风狂卷, 下一瞬, 便见一人身着干净白衣，踏日蔽月而来, 三千青丝随风而动, 眼中的目光不再犹疑, 而是找到方向之后的坚决与果敢。
　　“程谋，停手吧。”颜颂持剑与程谋相对而立, 声音之中竟有几分颤抖。
　　程谋哂笑：“已经开始的事情，哪有停下来的道理。”
　　颜颂望着阴沉沉的天，以及蓄势待发的雷霆，又将目光转回来：“你连我的话，也不愿听了？”
　　“谨辞，你只需要再等等我。”
　　93%
　　颜颂深吸一口气：“收手吧，不然你会死。”
　　程谋灵力骤然发出，锐利的灵气化作尖锋，直冲云霄：“那又何妨？”
　　颜颂拧眉：“你疯了吗？”
　　说话间，程谋抬臂使一道亮银闪电消散在了半空之中，他淡淡地：“谨辞，从我五岁那年起，我就已经疯了。”
　　94%
　　这话使得颜颂的心剧烈抽痛，他只觉得心里疼得快要裂开了，他强撑着表情，也同样淡淡地看向程谋：“程谋，那你再不收手的话。”
　　颜颂抬起头来：“我就会死。”
　　程谋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
　　94%
　　颜颂见他迟疑，停了手中的动作，心下稍安，他向前，想走到程谋身边，可正是他毫无防备之刻，却感觉到一阵厉风扫来，直冲面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程谋一掌风给推开，
　　程谋嘴唇微动，刚要说话，就见遥遥九天之上，凭空多了四道铁索，那铁索闪烁着金色光芒，眨眼间，不消片刻，就迅速地锁住了程谋的手脚，使他动弹不得。
　　颜颂骇然：“程谋！”
　　程谋额头青筋迸出，他奋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他似乎预料到了自己命数已尽，便不再动，只一双灼亮的眼，仔细盯着颜颂，似乎要将他最后的面容牢牢刻入自己的脑海。
　　“谨辞……”
　　颜颂终于觉得害怕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仗着有系统帮着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却在程谋被天道，被系统空间束缚住的那一刻，他似乎被恐惧这种可怕的情绪给漫了个遍。
　　他甚至不用询问567就知道，主系统空间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已经启动了格式化的程序，高达94%的崩坏值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主系统自然要除掉这个危险根源。
　　仅仅是格式化一串代码而已，对主系统来讲不值一提。
　　但主系统却不知道，他将抹杀的，是一个活生生，有情有爱，有血有肉的人。
　　那一刻，颜颂仿佛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他只想与程谋岁岁年年月月都在一起。
　　过往诸多错处，算他也好，算程谋也罢，若两人都还有命活着，日后相守的年岁里，一桩桩数来，倒也算个趣处。
　　修真界众人看见天道出手，制住魔君，纷纷蠢蠢欲动，若是在这时杀了魔君，那对自己，就是名垂千古的大好事，后人谁不将自己供奉着，大功德一件。
　　所有人似乎都这么想，他们纷纷祭出本命法宝，眼中的狂热与欣喜已经掩盖不住了。
　　感到无边的杀意，颜颂缓缓直起身，转过去，面对千军万马，身后护着一人。
　　95%
　　程谋声音低哑：“谨辞，回来。”
　　颜颂横剑在身前，面对那些虎豹之辈，他轻蔑地笑了：“一群鼠辈，趁人之危，不光彩的事情，也不怕后人嚼舌根。”
　　“你是何人？大言不惭，你也不看看你身后是什么人！”
　　“莫非你跟那魔贼是一伙的，顶着人皮，竟与魔族互通有无！”
　　颜颂耐心用尽，实际上他也没给这些人多少耐心，他冷眼杀去，灵能溢出，威压竟将那人压得口鼻溢血。
　　瞬间，鸦雀无声。
　　双方僵持之下，却是互不相让。
　　颜颂又与几名修者斗了几个来回，白衣染血，却风姿不减。
　　倏然，颜颂正困顿萎靡时，忽有数十名黑袍神秘人加入战局，他们身形如鬼魅一般，招式阴狠刁钻，若被他们逮住，那些自诩为正道的修者便顷刻间就没了性命。
　　颜颂大骇，这些黑衣人，竟与那天围攻他与方青文的一模一样！怎么今天忽然就转了阵营？
　　魔族大军就不知这些，他们趁势追击，见那些黑衣人与自己的目标一致，士气大涨，在岫沙的带领下，力破修真界众人。
　　颜颂咳出一口血，擦干净血迹，正要起身去查看程谋的情况，忽听耳边传来低低一声叹息：“对不住。”
　　他愕然抬头，却见凌霄重剑破空而来，正巧割破一名准备偷袭他的修士的喉管。
　　不见主人，但见凌霄，颜颂轻轻地笑了。
　　到这时，所有明朗的，不明朗的，也都分外清晰了。
　　这些黑衣人，全都只听从舒慈一人的命令，今日舒慈定是认出了他，这才出手相帮。
　　而他化作净无慈与方青文一同进入魔域的那天，突围他们的那群黑衣人，也定是接到了舒慈的命令，围剿他们的。
　　那天，舒慈果然对他们有疑，而刚才舒慈的那声对不住，也就只能是在指这件事了。
　　颜颂笑了笑，用出了那个许多年都未曾用过的宗门密令：“日后我们两个若是有命活着出去的话，记得请我们去卧龙镇的那间茶馆吃茶。”
　　不远处正受着灵力操控的凌霄重剑停滞了一瞬，复而更加卖力地杀人。
　　过了许久，才听见舒慈那声故作沉稳的：“都给我活着！”
　　颜颂精神正要放松，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哼，他倏然回头，看见了脸色煞白的程谋。
　　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体的状态，踉跄着向后跑去，迫不及待地去查看程谋的情况。格式化程序一旦开启了，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侵袭了他。
　　他不想让程谋忘了他。真的。
　　“程谋，程谋，你怎么样？”颜颂边说，便压榨着自己的灵力给他传输过去。
　　程谋垂着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嘴角却是勾着的。
　　“程静渊！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颜……”程谋抬起头，艰难与他对视，“你是……颜谨辞……我……我最爱的人。”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颜颂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铁链闪烁着金芒，正不断地带走程谋的灵力、精神力，以及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