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你不对我动手是因为我是你的伴侣，所以你听我的话，也不伤害我。”
　　伊格尔从男孩的手里拿过清理伤口的东西，动作轻柔而又小心的擦拭，看起来像是在对待珍宝。
　　“可后来我发现不是，你不是只对我好，你对很多人都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责怪自己情人的多情，可伊格尔脸上冷漠又淡然的表情却很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为了人类再次繁育而被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保护人类便是铭刻在你体内的第一指令。我想制造你的科学家们给你的指令应该更为细化，比如他们让你服从人类命令的同时，又给了你分辨威胁等级的能力，在日常行为处事时，威胁高的存在会被你清除，威胁低的则会被你保护，而毁灭过多生物则不被允许。”
　　所以男孩才会放任自己母亲做这流黯台的头牌，明明有能力毁灭这座城市却选择了看着她受辱，所以男孩才会乖乖听从那个垃圾去他让他待的房间里，所以在见到没有任何信息的伊格尔时没有选择动手，所以无论伊格尔做什么，男孩都没有情绪波动，大多数时候保持沉默。
　　“我想，你的母亲娜塔舒把你从土里挖出来的时间并不长。你从这个世上醒来的时间并不长，所以那指令在你的身上却会体现的这般明显。可事实上，无论过了多久，这个指令最初的保护人类这一宗旨始终不会改变，对吗？”
　　他们离得很近，彼此之间气息可闻，男孩木讷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伊格尔见他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他一直以来都怀疑卡洛斯到底在不在意他是一个不能生的男性alpha，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卡洛斯对待他的感情。
　　毕竟他待他那般的温柔与宠溺，如果不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没有人能做到像卡洛斯那种程度。
　　可是现在，现实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他知道卡洛斯是比他们现在还要发达的远古文明所创造出的最高科技，所以从心底里就没把他和那些人工智能混为一谈。
　　可现实却是卡洛斯跟那些人工智能没有区别，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保护人类而生，而他伊格尔不过是沾了人类这个光。
　　“这个时代虽不如你被创造出来的那个时候，却也有着能搬得上门面的人工智能”，伊格尔将手背放在脸上，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星际联盟曾经为了人工智能该不该有人权闹了很多年，一直以来都没有定论。因为没人能证明人工智能到底有没有感情。”
　　“赞同人工智能应该有人权的科学家们发现它们可以做到喜怒哀乐，对不同的人类和事情会表现出不同的态度，看起来似乎和人类一样具有感情。可反对派的科学家们觉得它们的感情以最开始被制造的指令为准则，所有感情的产生都建立在准则之上。”
　　伊格尔说，“人类没有什么准则，诞生时大脑一片空白，情感通过后天习得。反对派的科学家们认为，建立在准则之上的情感犹如建立在泡沫之上的幻影，是人为制造的虚假，事实上并不存在。”
　　“说真的”，伊格尔放下手腕看着抬头看他的少年，缓慢而又认真，一字一句地说，“我其实认同反对派的意见。”
　　蛋蛋是三百年后星际联盟已知的最高科技之一，这座地下城的科技比蛋蛋落后了整整几百年，查清楚这么一个会走向灭亡的城市，真的用不了多久。
　　不过是用了半天的时间，蛋蛋就把这地下城人员构成，历史由来，甚至连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也查的一清二楚。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养育幼年期卡洛斯的娜塔舒，以及自从卡洛斯来到这里所发生的事。
　　两三百年前，地上的人终于结束了长达六十年的战争，暂时拨正了混乱不堪的秩序走向了和平。
　　为了拥有更多的空间，也为了惩治那些在混乱之中犯下滔天大罪的穷凶极恶的罪犯，地上的人便将犯了死罪的犯人全部赶到了地下，并约定挖完一座与地上相等的城池便给他们自由。
　　可事实上这个约定最后只兑现了一半，那些犯人最后确实得到了自由，但这自由只存在于地下。
　　居住在地下的人，永远不得踏上地面一步，并且由于他们没有人权，所以终身都得为地面上的人服务，这个服务，自然包括方方面面。
　　为了这个条件的达成，地下每一个人身体里都被安装了芯片，一旦有人迈出地面一步或者违背命令，就会被芯片强制杀死，死无全尸。
　　这也是地下城成为寻欢作乐之地，却不是永夜城而是不夜城的最终原因。
　　毕竟无休无止的光芒会压抑折磨人的精神，而身在光明却又见不到光明才是对人最大的折磨。
　　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座城的意义慢慢地就变了。
　　地面上的普通人早就忘了地下这些人的存在，有些人却将他们记在了心里，看在了眼里。
　　所以在地下城建立的五十年后，为了满足人们内心里阴暗不可说的秘密，人体改造和享乐馆便在这里大肆开设起来。
　　无数条产业链在这里形成，地下数不清的囚犯在这里被当成牲畜，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试验。
　　若说一开始受苦的那些囚犯是罪有应得，后来的那些幼时被推上手术台的人却可以称得上何其无辜。
　　五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些犯人结婚生子，足够一些孩子出生，也足够一些孩子长到能被推上手术台的年龄。
　　娜塔舒就是其中之一。
　　在最开始出生的时候，娜塔舒的测试报告其实是更倾向于alpha。
　　可他最终并没有等到自己的属性觉醒就被推上了手术台。
　　因为上面的某些人发现，比起那些健康而有益的产业，比起那些过于黑暗血腥的变态领域，x才是最安全并且最能够创造最大价值的东西。
　　而在所有性别之中，在他们进行数百万分调查比对之后，他们发现比起单一性别，人们更容易被混合性别所吸引。
　　地上的人很快就在这种产业转换中尝到了甜头，他们不仅把赚的财富用来填充自己，还用它来发展经济，带动整个城市的发展，让所有人都尝到了甜头，无论他们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若说一开始他们做的还挑不出什么大错，到后来这情况就彻底变了。
　　从改造开始进行以后，地下城的生育率便几乎为零。并且由于他们实验时太过浪费，地下城的人员很快就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状态。
　　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当初那些只对地下城人员动手的人们最终还是低了头，将手伸到了地面之上。
　　斯特尔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也就是那时，早已成为头牌的娜塔舒偶然发现了包裹在胶囊里的卡洛斯。


第85章 天使之城8
　　男孩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连伊格尔因为情绪失控下意识加重了他清理伤口的力道时，他也只不过是眨了眨眼睛。
　　似乎是在好奇这个帮他清理伤口还了解他的身份的人，为什么突然便生起气来。
　　可对方的失控却也只有一瞬,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就立马调整好自己, 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也不认为你的感情是真的。”
　　“身体由人所创造，情感同样为人所设定”，伊格尔轻声笑了起来, “这样的存在让人如何能相信, 又怎么能相信？”
　　“你知道吗？我出生的星球是星际之中已知科技水平最高的之一, 人工智能遍布千家万户。从我出生开始，就有无数的人工智能围绕在我身边。”
　　“它们或是厨师，或是管家，或是保镖，又或者是陪我训练的士兵, 每一个都被赋予了不同的职能。可无论怎么变，有一点都是一样的，它们最重要的那颗芯片上记录着我的名字。”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这般问道，眼睛却没有看向男孩, 似乎只是问问，并不是需要谁的答案，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同那些量产的人工智能不一样，它们一开始就是为了我而被制造出来, 为了我而诞生，只忠心于我，也只保护我。明明每个在这世上都是独一无二, 却只要我一个指令，就可以自我销毁并且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
　　不知为何，他说到此处似乎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却又很快察觉，不动声色的接着说了下去。
　　“没有条件的维护我，毫无保留的爱我，不顾一切的保护我。它们忠诚于我，付出一切来保护我的样子，跟被刻下保护人类这条法则来保护我的你一模一样。”
　　“都是一样的无条件付出，也一样的伪造感情”，伊格尔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在那不过说话的时间里，男孩额头上的伤痕就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就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多么优越的恢复能力，哪怕是用上了他们塞班纳帝国最好的医疗技术，也未必就能达到这个程度。
　　伊格尔看了看，还是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两下，然后颇有些感叹道，“明明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像人类，恢复力却比我见到的任何一个人工智能都强。就像那些为了我而销毁的人工智能的升级版。”
　　他明明是在感叹，男孩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另外的情绪。
　　“你在生气”，男孩终于有了反应，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起伏，他向前倾身，凑近去看眼前人的眼睛，似乎对此产生了疑问，"为什么？"
　　黑色而又厚重的窗帘垂落在地，屋内没有半点光芒，可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男孩却依旧能清楚的看到眼前这人的眼睛。
　　蔚蓝的，闪烁着光芒的，就像那流黯台前唯一露出的，白昼时的天空。
　　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此时正闪烁着微微的冷光，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同他们第一次见面不一样，那时候伊格尔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故人，期望而又带着些许怨恨，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现在他的眼里，期望似乎没了，只剩下了几分怨恨，以及他无法理解的感情。
　　不过，他也确实理解不了就是了。
　　男孩看着那个离他极近的人，下意识的便伸出手想抚摸他哪怕怨恨也依然好看的眼睛。
　　可还未触碰到，就听到寂静黑暗中响起清脆的啪的一声，有人毫不犹豫的挡下了他的手。
　　“别碰我”，面前人冷淡的声音随即而来，“我在生气。”
　　他给了肯定的答案，男孩却似乎觉得更疑惑了，他半跪在床边，打量了伊格尔半晌，忽然摇了摇头，“因为我是人工智能？”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男孩听话的放下手，坐回了原来那个位置，“你从见到我时就知道我是人工智能，为什么现在才为我的身份愤怒？”
　　这房间还是那般的黑，又恢复了那鸦雀无声的样子，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没了，仿佛是一片死寂。
　　“那不过是因为……”，短暂的沉默后，伊格尔轻声开了口，可话刚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说一句抱歉，便再也没有出声。
　　……
　　蛋蛋完成自己的调查回来时，男孩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走之前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的的伊格尔，此时竟又恢复了他先前的面貌，变得不大讨喜起来。
　　虽然蛋蛋并不是什么感情大师，但是看到这种情况他就知道，这两人怕是又闹了什么矛盾。
　　“在这个时代才第一次见面的你们俩，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吵了起来？”
　　蛋蛋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似乎对伊格尔的这副样子颇为无奈，“从以前我就觉得，你们两人闹得别扭，就一直很莫名其妙。”
　　“你失忆的时候，在乎自己并不是一个omgea，无法为卡洛斯留下后代。现在你恢复记忆了，也依然在意这个问题。”
　　“两个alpha的婚姻确实是这星际联盟里头一个，若是说没有问题，似乎也并不可能。可是我也不明白，你们到底为什么总是为了这种明明就可以改变的事情闹别扭？”
　　他此时不过是随口说说，原本并不打算一定要伊格尔回应他，毕竟这种情情爱爱家长里短的事他本来就不想掺合。
　　他给个让人知道真相的机会，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是伊格尔到底是伊格尔，哪怕原本就没心思搭理任何人，却还是抓住了蛋蛋话里的关键。
　　“你说的能改变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蛋蛋歪着头，冲他眨了眨眼，“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卡洛斯具备繁衍的能力。”
　　“这我知道”，伊格尔说，“这也是我哪怕恢复记忆，哪怕知道他是人工智能，也依然觉得歉疚他的原因。可这又怎么样？我是alpha，天生就不是omgea。”
　　“可这跟你到底是什么？没有任何关系”，蛋蛋摇了摇头，“卡洛斯拥有的，是改变伴侣体质，让任何伴侣都能繁衍后代的能力。”
　　从一开始将卡洛斯创造出来的那些人，就没有把一个就没有打算把一筐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无论是那些被包裹在胶囊里陷入沉眠的人类，还是和卡洛斯一样，为了保护人类而生的存在，都只不过是为了让人类这个物种存在下去的手段。
　　所以即便那些存在胶囊里的人类全部死去，没有完成存活的任务，卡洛斯他们也会将这个任务完成下去。
　　他们能改造自己伴侣的体质，使他们跟自己完全契合，诞下拥有人类基因的生命，从而完成人类繁衍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