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做法对卡洛斯他们来说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却未必不会影响他们所寻找的伴侣”，蛋蛋叹了口气，“事实上，如果不是卡洛斯在见到你的那天就暴力毁灭了自己体内的准则，你们的孩子怕是都会走了。”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蛋蛋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要不是他乱来，这么轻易的，就再次毁掉了自己最后一条准则，他也不会这么快的就陷入无尽的沉眠。”
　　“你说他毁了自己的准则？”，伊格尔愣住了，“作为一个人工智能？”
　　“怎么，你也觉得很奇怪吧。”蛋蛋似乎有些不甘，“哪怕他是由比我们更高科技的文明所创造的，违背准则这件事怎么想都太匪夷所思了吧。毁灭准则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毁灭自己，他竟然能一连违背了三条。”
　　不过真要说起来，更奇怪的应该是卡洛斯为什么不惜违背准则，也要跟伊格尔同床共枕。
　　蛋蛋从很久以前就想不明白，卡洛斯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卡洛斯这个更高科技文明产物的身上。
　　他不明白卡洛斯为什么非要与伊格尔同床共枕，也不明白卡洛斯为什么宁愿死去，也不让跟自己在一块的伊格尔完成任务。
　　卡洛斯很明显并不是不喜欢伊格尔，他这样做的原因肯定是担心伊格尔会出事。
　　可是既然知道会出事，那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在第一天就同床共枕？
　　蛋蛋一直都无法理解，卡洛斯在见到伊格尔的那一刻以后所有的行动逻辑。
　　可现在他似乎能摸得着一点头脑，在这个他们跨越了时光的现在。
　　卡洛斯日后的行为肯定跟他们这一次的旅行有关。
　　伊格尔似乎并没有想这一点，他只是问了句，“你知道那三条准则是什么吗？”
　　“这个他倒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蛋蛋摇头道，“他的性格你应该也清楚，他可不是那种什么事都跟别人说的人。我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依然是什么事都需要猜。”
　　“不过话又说回来，同样作为人工智能，我倒也是能猜出来一点。永远不可伤害人类，永远不可拒绝繁衍，还有一条，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只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很有趣”，蛋蛋说，“从我见到他那天开始，他似乎就已经违背了两条准则。”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第86章 天使之城9
　　娜塔舒坐在流黯台上, 前一天晚上还开着的城顶已经关闭，周围一片漆黑，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这场爆炸, 他差点都忘了自己计划了多少年, 花了多少年努力。
　　从他出生那年开始, 他就一直呆在这个没有黑夜的地下城，到处都是刺目的白光，不给人半点休息的机会。
　　其实这个倒也没有什么，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父母, 没有被爱过, 没有地位, 也没有任何作为人的权利。
　　他一直都是这样过的，像牲口像玩具，像逗趣的小玩意，支撑他活下去的，不过是那日日维持的恨意, 希望所有的人，在地下城的所有的一切都跟他一起下去的恨意。
　　其实说来也奇怪，他明明从出生开始就过着这样的日子，本来应该习惯的, 为什么反而却生了怨恨。
　　或许是因为他受的苦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又或许是因为他天生就对别人有反心。
　　这种事他也不是很明白，虽然他看过那么多的书，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哪本书, 教过他遇到这些事应该怎么办。
　　他只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恨，然后决定把所有人都跟他拉下去罢了。
　　最开始做的，只不过是讨好那些给他做了一次又一次改造的科研人员罢了。
　　用语言去迷惑他们, 用信息速去勾引他们，从一开始获得自己最想要的情报，最需要的书籍，再到获得实验室，获得整个城的地图。
　　慢慢的，不被人发现的，苦苦忍耐的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吃了多少亏无所谓，用了多少时间也无所谓，摔倒了无所谓，被人踩在泥里也无所谓。
　　他有的是办法，有的是力量，有的是决心，他什么都有，所以迟早会成功。
　　究竟是用了三十年还是四十年，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站在流黯台的那一天，他竟然走遍了整座地下城，在每一处都动了手脚。
　　那一天，他原本是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的，可也是在那一天，他莫名其妙的有了一个孩子。
　　那天来的客人提着一个很大的胶囊状的东西，说是他从土里挖到的一个古董。
　　他说这是肯定是一个很贵重的东西，这世上只有他娜塔舒才配得上它。
　　是啊，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不是那个随便被人宰割的人了。已经有很多很多人开始讨好他了。
　　他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客人，也看不上任何一个人送给他的东西。
　　但是那天不一样，那天他的心情很好，他的愿望终于能够实现，所有人都能跟他一块下去。
　　所以他笑着收下了礼物，在送走客人后打开了它。
　　谁又能知道呢，那里面的是一个孩子，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孩子，也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
　　在这个跟供人玩乐的地方，没有人有资格生下孩子，也没有孩子有资格出生。
　　那个他曾经待过的实验所倒是有孩子，可那些被培育出来的孩子，早就不是正常的孩子了。
　　那样的孩子，怎么能被人喜欢呢？
　　说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曾爱上过一个人。
　　他爱他，喜欢他，头一次，为了自己这一副畸形的身体高兴。
　　那个人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总是温柔地看着他，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把他带走的任何事情，最后却为了救他出去笑着死去。
　　他也曾经幻想过，能跟他一块出去，过寻常夫妻的生活。生儿育女，或争吵，或平淡的度过一生。
　　可那到底不过是幻想罢了，他爱的人死去了，也没有一个孩子能给他寄托。
　　原本他应该是就这样拉着所有人死去的，不就在他所有都布置好的那一天，他期盼的孩子，竟然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娜塔舒并不知道老天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并不想，这地下城的人跟他一块去死。
　　但无论怎么样，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从未聆听过他祈求的老天，这一次是赌对了。
　　他做好了带着所有人一块下去摧毁一切的准备，却没有做好带着孩子逃出去的准备。
　　他到底还是妥协了，妥协给他曾经想要有一个孩子的愿望。
　　他把这个孩子留在了身边，看着他以常人所不能的速度长大，听他叫自己妈妈，叫自己母亲。
　　一直以来都过得挺好，他是流黯台的头牌，再也不用伺候那么多的客人。
　　他的孩子那么的聪明，乖巧，那么的善于躲藏，他一直以来都静悄悄的，轻巧巧的，不被任何人发现。
　　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命运送来的孩子，就是他新的希望。
　　他不用再想着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也不用逼自己玉石俱焚。
　　他只要好好的藏着他的孩子，不叫任何人知道。他就能继续悄无声息的准备下去，准备带着这个孩子逃到地上去。
　　地上跟地下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在那里他们会活得很好，他们将能够拥有未来，他们也将拥有白天和黑夜。
　　娜塔舒借着这此起彼伏的爆炸光芒，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轻声哼起了那人曾经唱给自己听的曲子。
　　从他知道这世上有命运的那一刻起，他就起了反抗心理，他不信命也不认命。
　　他不相信他这辈子所受的苦都是应该的，更加觉得凭什么？
　　可是事到如今，他忽然觉得什么争论都毫无意义。
　　他花了几十年，毫无声息地瞒下了所有人埋藏了足以毁灭做地下城的东西，却没有藏住他想藏的一个孩子。
　　或许只能说是他倒霉吧。
　　那孩子的容貌太好了，比他还要好，所以被发现的第二天，就要被召去侍奉。
　　娜塔舒头一次觉得恐惧，他不知道到底能有什么办法，才能救下他想保护我的孩子。
　　毁灭一切明明那么容易，为什么想要拯救却那么难呢？
　　他的孩子似乎到底跟别人不一样，他明明很强大，却没有办法杀人。明明有自己的意志，却又似乎很难违背他人的指令。
　　若是他一个人出去了，又要怎么办呢？
　　娜塔舒想了很久很久，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毁了这座城，他的孩子能活下去，他却是肯定活不下去了。
　　他不放心，一点也不放心，这样一个很容易便被他人所掌控的孩子，若是自己出去了，又会受多少苦呢？
　　可这似乎也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未来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可现在的痛苦，才是真真切切将要发生的。
　　抱着这般的想法，他终究还是实现了自己最开始的愿望。
　　伊格尔和蛋蛋穿过黑暗，跨过爆炸的房屋找到男孩的时候，男孩正跪在地上，双手堵住那个看起来很美丽的人胸上的大洞。
　　那人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却是明亮的神彩，明亮的惑人，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伊格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已经被破坏的地下城城顶。
　　外面看起来似乎是黑夜，天上满是璀璨的星星，似乎还吹起了凉爽的风。
　　“原来”，伊格尔听见那美丽的人笑着说，“有星星的黑夜是这样的，我竟然是，第一次见到。”
　　“真好看啊”，他低下头，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发顶，“虽然一开始就觉得你会没事，可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伊格尔和蛋蛋就这样站在那里，谁也没有动，他们都知道，这个人救不了了。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他的身体并不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内里全是交错也在一起的金属和血脉。
　　那是几百年前就被明令禁止的很明显的改造人。
　　他身体里机械和经脉的核心都被毁了，能够到现在都保持清醒，都是多亏了卡洛斯放在他胸前的那双手。
　　可是卡洛斯应该也知道他这样做，根本救不了他。
　　果然，娜塔舒伸手摸了摸男孩的眼睛，“我就说吧，我的孩子跟别人没有区别，也是会哭的。”
　　男孩听到娜塔舒的话，看到他手上的泪珠时，浑身猛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是不敢相信那是他流出来的东西。
　　也就是那短暂的颤抖，娜塔舒猛的吐出了一大口血，血液落到了男孩的脸上，又顺着眼泪流了下去。
　　他总算是深刻的意识到了，他救不了他，救不了自己的母亲。
　　他忽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浑身都在颤抖，从脊背冒出了森森的寒意，他头一次理解什么叫做恐惧。
　　然后就是另一种感觉，从他的肺腑之内往上发，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叫做怨恨。
　　男孩开始怀疑自己，他为什么没有带着自己的母亲出去呢？他为什么没能杀了那些要伤害他跟母亲的人呢？他为什么要看着他的母亲死去呢？
　　是因为他没有能力吗？
　　不，是因为他的准则。
　　男孩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这一刻。
　　他忽然能理解伊格尔为什么那么生气？
　　原来他是一个机器，是那么让人讨厌那么让人愤恨的事情。
　　他的母亲是被那些欺负她的人害成这样的吗？
　　不是，是被他这个孩子害的。
　　他根本不是什么孩子，他只是一个机器，遵守规则的机器。
　　一个注定要听命于他人，无条件保护他人，注定要将所有人的性命放在同样的高度的机器。
　　男孩觉得伤心又害怕，他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母亲的眼睛，可那双眼睛已经逐渐失去了神彩。
　　他忽然明白了，他母亲离开他的时候到了。
　　在最后的最后的，他的母亲依然笑着抚摸他的头，对他说，“我从来没有给你取过名字呢，从今以后，你就叫卡洛斯吧，意思是被光明所爱的孩子……”


第87章 天使之城 终
　　四处都是爆炸的碎石和噼里啪啦的火光, 随着那些从城顶灌进来的风，能听到他人的惨叫与哀嚎。
　　伊格尔和蛋蛋一直停在那里看抱着母亲尸体一动不动的卡洛斯，谁也没有去救人的念头。
　　他们来到这里是从来没有想过, 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他们以为他们来是这座城毁灭的开始, 没想到他们来的太晚, 这里并不是开始而是结局。
　　这种情况下，伊格尔头一次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你身处其中, 不知道它的首尾, 看不清它的面貌。
　　事情如洪流般发生, 你自以为做好了所有万全的准备，却不知道这事的主角到底是谁，而自己不过是被席卷的石头。
　　说来也可笑，他们刚刚还在为入城而努力，现在却亲眼看见了这座地下城的灭亡。
　　他们所引以为傲的科技和文明所引以为豪的力量, 在这里竟然没有派上半点用场。
　　事情不是因为他们而转变的，也不是因为他们而结束的。
　　他们只是碰巧的来到了这个时空，见证了一座城的消失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