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无情立刻点点头,道:“嗯,我不让的。赌多了容易火气大,伤身。”
话是对着贺梅辛说的,目光却看向神色沉郁的慕阳素。
殷紫月手指敲敲桌子:“少主,你这可不够意思啊,我们还等着看好戏呢。”
慕阳素被拐弯抹角地讽刺,脸更黑了,厉声道:“我看,你是不敢。因为,你根本就不会。”
蓝江将双臂抱在胸前,对贺梅辛道:“你三番两次推拒,莫非,你真的不会?”
贺梅辛笑容不减:“你们这么激我也没用,我说了,不赌,就是不赌。”
“夫君不赌就是不赌。”司空无情也应道,一边环视桌上几人。
贺梅辛见他目光敏锐,或许是在准备如何将几人以最快的速度打昏又不至于打死,于是也去暗暗摸袖中拂尘。
然而,下一刻,司空无情看着几人道:“不过,慕少寨主,你既然这么想赌,不如我陪你赌一次吧。”
此话一出,桌上几位公子皆是一怔。
殷紫月最先拍手道:“好啊!不愧是司空少主的少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啊!慕兄,请吧!”
慕阳素没想到眼前这个身量娇小、柔弱纤细的少女竟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然而他们几个大男人,还颇有名声,怎能拒绝女子的要求?更何况还是赌局,若是拒绝,岂非显得他怕了这个小女子吗?
众人注视下,慕阳素骑虎难下,只得道:“好。你先请。”
司空无情却依偎着贺梅辛不动,道:“不不,你先请。”
慕阳素脸色铁青:“你莫非在让着我吗?”
司空无情佯装夸张,理所当然道:“谁让着你了?只是夫君的怀抱太温暖,我不想这么快离开。”
他柔声细气,语气十分真诚,但说的话又仿佛在耍流氓,一旁的殷紫月和蓝江都不禁“嗤”地笑出声来。
殷紫月一边笑一边道:“少寨主,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别上赶着棒打鸳鸯了,快投吧。”
“好。”
慕阳素只丢下这一个字,便合上檀木赌盅,右手晃动,摇起来。
他动作极快,赌盅上下翻飞,摇得众人一阵眼花缭乱,只听“叮啷叮啷”脆响连连。
猝然,他将赌盅拍在桌上,定住。接着,猛地掀起盅罩来。
众人凑近看去:
“五”、“五”、“五”。
殷紫月咂嘴道:“这也不怎么大嘛,连‘六’都没有。少寨主,退步了啊。”
韦眠花突然道:“哎,等等,你们看!”
掀开的盅罩里,有几片薄薄的白玉碎片。
那上面,竟是三个六点!
韦眠花惊道:“慕兄这一震,竟把三片六点的面震得碎了!”
果然,翻起骰子一看,原本应是六点的那一面,现在皆是光秃秃的,且断面平滑整齐,只被碎去极薄的一片,可见慕阳素的力道掌握得何其精准。
蓝江道:“这么看来,慕少寨主的三个五点,就是最大的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过了。”
殷紫月看好戏地笑道:“少夫人,您还比吗?”
司空无情却仿佛在状况外,懵懂道:“五点很大吗?”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认认真真掰手指去数:“我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哎算了,我数不明白,家里像算账这种粗活,夫君都不让我做的。摇骰子嘛,我摇就是了。”
司空无情走到桌前,拿起赌盅,摆弄一阵,还真诚地询问慕阳素:“这个怎么就合紧了呀?不会漏吧?”
慕阳素瞥他一眼,忍着气冷冷道:“不会。”
司空无情无辜道:“哦,好的。”
然后拿起赌盅,还是双手捧着,姿势很是别扭。往上一抬,又笨拙地往下一落,停在桌上,向桌上几人问道:“这样是不是就好了呀?”
殷紫月掩嘴,迫不及待道:“好了好了,少夫人请开吧。”
司空无情缓缓掀起赌盅。
韦眠花对着里面的骰子念道:
“五”、“五”、“三”……
桌上传来嗤笑声。
……“四”?!
蓝江奇道:“韦三少,你念错了吧?”
韦眠花道:“不,就是‘五’、‘五’、‘三’、‘四’!”
众人皆探头看去:只见赌盅内,竟有四个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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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江道:“你莫非是出千了?”
司空无情道:“我没有呀!”
再细细看去,却见四个骰子中,有两个骰子都比别的矮一截。
——竟是把一个骰子生生震成了两截,分别掷出一个“三”和一个“四”来!
而且,“三”和“四”也是这两个半截骰子上仅剩的完好的两面了。
司空无情装模作样道:“哎呀,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赌,不熟练,力气好像有点大了,把骰子都弄坏了。”
殷紫月接口道:“不是有点大,那是相当的大。”
司空无情作费解状:“这个点数加起来……谁更大?”
贺梅辛道:“你赢了。”
韦眠花大笑拊掌道:“哈哈哈哈哈,妹子,真是厉害!你这个赌技,也只有司空兄能教得出来啊!慕兄,这样你还不相信吗?”
慕阳素一言不发,只冷冷地“嗯”了一声,坐下了。
韦眠花拍拍他,又招呼贺梅辛和司空无情道:“司空兄,妹子,你俩过来坐呀!”
桌上气氛终于轻松起来,殷紫月随口抛出话题:“司空少主,既然少夫人不让你赌钱,你这次来逍遥楼是玩什么呢?总不至于是专门来看兄弟几个的吧?”
贺梅辛与司空无情相视一眼,漫不经心道:“赌命。”
闻言,韦眠花和蓝江都明显一愣,殷紫月却神态自若,仍是一副很随意的样子,一边剥蚕豆一边道:“哎哟,那可不巧了。我听说今天有个赌客跟疯了一样,赌命牌几乎都被他一个人赢走了。司空少主,你说好不好笑?这人准备干嘛啊?做人牙子吗?那起码也得卖的是活人吧。”
他满脸笑意,说的话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战。
贺梅辛扬唇道:“好笑。”
韦眠花已经被绕得忘了问贺梅辛为何要赌命,奇道:“司空兄,这你都能笑得出来?”
贺梅辛道:“自然能。因为,慕少寨主身上,这不正巧还有一块赌命牌吗?”
说着,微微眯起眼,看向慕阳素的腰间的一块半黑半白的令牌。
贺梅辛和司空无情进逍遥楼前,珠姬便为他们解释了赌命的规则。
逍遥楼中,并非每一张赌桌都可以开赌命局。每日只可开五桌赌命局,每桌五人,必须持有逍遥楼的赌命牌才可上桌。
赌命牌每天只有二十五块,可从特定赌局中获得;当然,也可以与有赌命牌的赌客对赌,若赢,才可获得他的赌命牌。
也就是说,偷、抢、骗等等都不可以,逍遥楼认可的唯一方式,就是赌。
司空无情的耳力何其敏锐,在入楼之处,便在大厅的喧闹中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今日的二十五块赌命牌都已赢光,其中有二十块都是被一个头戴金色面具的奇怪赌客赢走的。
所以,今天想要进赌命局,就必须从赌客手中赢走赌命牌了。
而二人之所以与几位公子周旋半晌,首要原因便是,他们一进包厢,就看到了慕阳素腰间黑白色的赌命牌。
慕阳素盯着贺梅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梅辛不紧不慢地道:“少寨主,你紧张什么?莫非怕了我不成?”
慕阳素沉着脸,忽然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这赌命牌?”
贺梅辛道:“为何呢?”
慕阳素道:“因为,我想将余柔的命赌回来。”
他说这话时,目光熠熠,仿佛与余柔情深义重、复活余柔是他的头等大事一样。
天蚕洞余柔,正是坐在慕阳素身边,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公子。他微微垂着头,表情木然,视线涣散,旁若无人。
贺梅辛闻言,毫不惊讶,笑意不改。
从他见到余柔的第一眼,他便看出,这不是一个活人。
虽然形貌穿着皆如常,余柔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贺梅辛不疾不徐道:“那么,你为什么想把他的命赌回来呢?”
慕阳素忽然冷哼一声,诡异地勾唇道:“因为,我玩腻了。”
话音未毕,慕阳素倏地从身后摸出一支长竿,非常细,形似苇草。他长竿一挥,喝道:“去!”
听到这个“去”字,一直木呆呆地窝坐在椅子上的余柔突然有了反应,敏捷地一跃而起,接着四肢落地,用双手双脚匍匐在地上,双眼敏锐地四下看去,腹部还有节奏地一鼓一收,发出“嘶嘶”细鸣。
这从体态到气息,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只巨虫!
贺梅辛目光冷了几分:“你对他做了什么?”
慕阳素反问道:“这还不明显吗?他是我养的‘人蟀’啊。”
贺梅辛道:“我以为,你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殷紫月在一边笑盈盈地解释道:“他们的确是呀,从小一起长大,可亲了。你瞧,去年哭魂寨打下了天蚕洞,按规矩本是要屠洞灭族的,男女老少一个不留,但慕少寨主念在旧情,不仅没对外宣布这个消息,还把余柔少爷炼成了‘人蟀’呢。司空少主你好久没和我们一起玩,都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呢。”
贺梅辛道:“……人蟀?”
殷紫月作势拍拍脑袋,道:“哎呀,我忘了,司空少主没来过逍遥楼,不知道什么是‘人蟀’。其实很简单,寻常赌坊里有‘斗蟋蟀’,逍遥楼里也有的,只不过是‘斗人蟀’而已。”
他越说越兴奋,绘声绘色地介绍道:“人蟀很好炼的,只需要将人封去五感、抽去魂魄,最初十天囚于一无光密室中,与一千零一只毒虫共养厮杀,之后……哎司空少主你要是感兴趣,来我的幽月殿我跟你慢慢说啊!我殿中也养了好几只呢,可凶了!”
贺梅辛道:“……不必。”
他仍拉着司空无情的手,默默在司空无情掌心写道:“司空少主,你的朋友都是这样吗?”
司空无情立刻写道:“回去我就把幽月殿和哭魂寨都兼并了吧。”
贺梅辛回道:“此事还是留给多情派做吧。人蟀很辛苦,我可以教化。”
司空无情回想珠姬惨状,写道:“道长哥哥真是宅心仁厚。不过我看人蟀已经很辛苦了,教化就不必了。”
慕阳素道:“司空,你既想要我的赌命牌,可以,我们便赌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蓄势待发的余柔,道:“斗人蟀。你若赢了,我便把赌命牌给你。”
贺梅辛抱起双臂,微微眯眼看向慕阳素:“少寨主,你这便不地道了。你知道的,我没有人蟀。”
慕阳素道:“我本来也没有的。”
贺梅辛挑眉:“哦?”
慕阳素道:“司空,你的未婚妻牙白眼亮,十分水灵,是个做人蟀的好材料。”
此时剑拔弩张,司空无情已不欲再维持大家闺秀人设,笑嘻嘻地对贺梅辛道:“夫君,你看这个少寨主头大又圆,前额突出,也是个做人蟀的好材料啊。好巧,也不是个做人的好材料呢。”
贺梅辛叹了口气,道:“慕少寨主,你我朋友多年,你执意如此吗?”
慕阳素有恃无恐道:“不然怎样?”
贺梅辛道:“赌命牌虽然只能通过赌得来,可是谁也没规定,这赌局应该是怎样的。你说,如果和一个死人来赌,是不是规矩就全由我制定了呢?”
慕阳素双眉一蹙道:“司空无情,你这魔头!”同时扬起长竿,就要驱策余柔攻来。
然而贺梅辛比他更快一步,符篆已然画成,道:“‘魔头’之名,愧不敢当。”
千钧一发之际,猝然一道白影闪来,“叮”的一声,打掉了慕阳素手中长竿,带起的一阵强劲厉风也将余柔掀翻在地,无助地发出嘶鸣。
“莫要欺人太甚。”远处一个声音道。
然而,在看清那道白影的瞬间,贺梅辛骤然心头一凛。
那是一竿拂尘。
而且,与自己的拂尘,一模一样。
司空无情看见那柄拂尘,也是一惊,旋即要去细看;落在地上的拂尘却霎时平地而起,在空中飞回一人手中。
一个头戴金色面具的人款款走来。
他敛了敛拂尘,边走便缓缓道:“是你要赌命牌吗?”
贺梅辛认出来了,这人便是那个赢走二十三块赌命牌的怪客。
贺梅辛看着他的金色面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金面具人向慕阳素走去。
慕阳素赶紧拾起被打掉的长竿,道:“你要做什么?!抢是没用的!”
金面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猝然扣住慕阳素的手腕,明明只用了三根手指头的力量,慕阳素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没有要抢。”金面具人不紧不慢道,“我赌,你打不过我。”
就在此时,慕阳素趁其不意扬竿击去!
只听面具下竟传来一声鄙夷的轻笑。骤然,金面具人身边蓦然暴起一层金光,在场所有人皆看到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生生将慕阳素震开了六七尺的距离!
此人内力可化于形外,这最起码是合体期的境界了!
慕阳素在地上滚了几圈,欲起身,却先呕出一口血来。向腰间一摸,发现自己的赌命牌不知何时早已不见。
金面具人举着一块半黑半白的令牌,道:“我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