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刚想开口,何云起的手却更快一步,温热的手掌轻轻遮住了那微启的薄唇,轻柔地说:“医生说喉咙有伤,先别说话了,听我说,好不好?你要是愿意给我挪个地方,就眨眨眼,我给你搬过半截去。”
季晨的眼睛眨得飞快。何云起笑了笑,一手揽住了腰,一手托住了腿弯,将这位升级为“易碎品”的大宝贝挪到了稍靠边一些的床垫上,不带半点含糊的,他也立刻跟着钻到了被子里,绕开了季晨缠着绷带的手臂,将他的宝贝重新搂入了怀里。
医院里没有沐浴露,所以只能随意冲洗一下,没了平时在家时熟悉的味道,甚至还多了一股一直散不掉的酒精消毒水混合气味,但只要能抱着季晨,何云起就安心了。怀里的人本来就不太多话,在此时有了医生的禁令,更是安静得只剩一双不停眨着的眼睛,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双眼睛也依旧是充满神采的。
何云起对这眼里的光爱不释手,他轻轻弯**,吻了怀里人的额头,季晨的眼睛随着吻微微阖上一些,但很快又再次睁开了,他在等何云起要说的话。
两人的手叠在一起,何云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份一直悬在心口的不安,到现在才算终于消散得一干二净。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用低缓的语调唱一支献给恋人的小夜曲。
“我得反省一下自己了,晨晨。”何云起说,“我太惯着你了。”
季晨的脑袋突然耷拉了下来,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就像一只垂下耳朵的小动物,他在用浑身的每一个细胞表示着自己的歉疚。
“我就不该让你留在那,去看别人的故事,虽然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会被后来那东西给缠上,不会被缠得那么痛苦。我以为晨晨已经是个大人了,没想到一根筋起来,比高中生还像高中生。”
季晨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碍于理亏没能持续多久,他垂下眼去,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咬了咬下唇。
“但我更该反省的是,晨晨想做的事,我惯着了,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却没办法保护你。”何云起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季晨纤细的手指,“你还记不记得,你问我为什么不叫你的名字,我真后怕……这个世界上,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拥有与我一样的眼睛,却毫不畏惧的人。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在这世上寻找同类。”
说到这里,何云起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这么弱鸡的我,也能算你同类的话。”
季晨点了点头,终于是憋不住用气声回应了他:“算。”
“你对我而言,一直都是最珍贵的宝贝。当我看到你被人用一句漏洞百出的谎言骗了的时候,我只恨自己居然不能叫醒你。你就是你啊,晨晨。你说的你找了我五年,你从小到大的那些记忆,明明都在这里存得好好的,你怎么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替代?你在我这里,是唯一,是无可替代。”
“唔……”尽管灯光昏暗,季晨微红的耳朵还是一骑绝尘杀入了何云起的视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轻轻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将怀里的人搂紧了几分,笑道:“我也觉得挺肉麻,但都是真的。你的过去,我陪你一起来找,只要你说一声,鞍前马后立刻就到。”
“只是我的宝贝,千万别再吓唬我了,好不好?”
季晨眼里有光影闪烁,他微微张了张嘴,用极其沙哑的声音轻轻念了一声:“好。”
洁白的墙壁上,两个人影重叠在了一起,只是一个很纯粹的,很温暖的吻,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吻有药味,季晨想着。可这一点都不苦,反而甜得像灌了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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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第67章 镜(19)
“你别瞪着我啊,我好歹昨天夜里看你定位停在小区里太久了带着你姐姐来救你,今天大清早的还给你姐把粥送来了,你就这么给我翻白眼?”
季晨说不出话,嘴里还含着护士刚给他塞上的雾化管,但手里的平板已经打上字了,何云起很贴心地给他下了个同步输入语音软件,所以在江清远的话音还未落下之时,那软件已经用木然的女声回了一句:“闭嘴。”
一旁的何云起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给季晨切着苹果。
如果这个早晨不是被江清远推门而入撞破,那现在的场面还可以更和谐一些的,至少昨天夜里,季晨知道是江清远及时赶来救了他俩时,对这位的态度缓和了不知道多少个百分点。然而这一切都被这位江大哥自己给毁了。
“哎,咱们讲讲道理,八点了是吧,这是医院对不对,我一推开门看见你俩抱在一起我也不是……”
“前辈,前辈!可以了,可以了……咱……公共场合注意点。”何云起终于出声打断了江清远的抱屈,极力掩饰着尴尬的笑容给他递了一块苹果,“来一人少说一句。”
机械女声响起:“不许把我的苹果给他。”
江清远一愣,从何云起手里抢过那块苹果就往嘴里塞,嚼都不带嚼的就给吞了,嘴里还说不明白囫囵话,就上赶着跟季晨斗上了嘴:“吃块苹果你还小气上了,你姐的粥你还喝不喝?你信不信我现在给你全灌了?”
季晨怒目而视,可嘴里含着雾化器根本没办法开口,他看了一眼何云起,又看了一眼江清远,手指在屏幕上愤怒地戳了几下,冰冷的女声发出了抑扬顿挫的怒吼:“烫死你叹号叹号叹号叹号叹号……”
何云起笑得手里苹果都掉到了地上。
然而江清远也没真的把季晨的粥给喝了,在结束治疗后,他还是老实把粥递给了何云起:“说点正经事,昨天晚上那家伙我连夜查了,光从长相和旄节上来看,是宁安。就是你之前问过我们说失踪了的那个……”
“不是他。”季晨动了动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了几个字,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学会怎么把这个新软件调出男声了,尽管听着还是有些别扭,但总好过刚才那干干巴巴的女声。
“他之前确实是失踪了,但是这么久了,咱们也没有任何消息,不确定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
“不会。”季晨的回答更加干脆,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前辈不会那样对我。”
季晨应该还没把自己找到黑曜石手串的事情告诉他们,所以在江清远的认知里,宁安一直是失踪了,而不是去世了,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件事还是直说比较合适。季晨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端着爱心营养粥的何云起,微微点头示意。
何先生心领神会,将手里的碗递了过去,清了清嗓子,代替季晨开始了发言:“我见过宁安,他变成了灵体,被晨晨养在一串黑色的手串里。”
“手串?”江清远回忆了一下,“昨天的宁安,确实没带什么配饰。”
“晨晨跟我说过,渡灵者都有自己的首饰和旄节,每当需要超度的时候,旄节和首饰缺一不可,我也见过晨晨的玉佩,见过梁采薇小姐的耳钉,但是昨天晚上出现的‘宁安’,全程没有拿出过任何的配饰,更不可能戴着那串黑曜石手串。而且他昨天跟我们说,他不叫宁安,他叫‘秦弦’。”
“秦弦?”江清远皱了皱眉,“没听过,这谁?宁安的亲戚?也不至于长得这么像吧?”
看来季晨确实是什么都没告诉他。何云起看了坐在床上的少年一眼,那人已经端着碗,开始吹凉勺子里的粥了,既然没有阻止,那就是可以说的意思,得了令的何秘书一点头,将这段时间调查发现的异常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面前的前辈。
漫长的故事听完,江清远的表情已经完成了从震惊到诧异,从诧异到惊悚,又从惊悚转为震惊的全过程。他愣怔了许久,圆睁的眼睛才终于缓慢地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声:“还有这一出……转灵这回事,我倒是真的没听说过,入行这么些年也没听人提起过……”
何云起道:“江前辈还记得之前的叶初阳吗?”
或许是自己经手过的单子,江清远记得十分清楚,他立即点了点头:“记得,那姑娘……沾了血,没办法的事。”
“这是她的微博。”何云起手一伸,恰好接过了季晨递来的手机,亮着光的页面上出现的正是叶初阳的微博首页,从那事结束之后,她的微博更新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大多是日常生活的分享,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张自拍。
江清远接过手机翻了几页,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这确实是叶初阳,是那个被他亲手击散的灵体。但现在她却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每天吃着美食,过着富足幸福的日子,晒着一张张精心处理过的照片,展示着她生活中各式各样的阳光灿烂。
那么被他送走的那个……
“秦弦昨天夜里提到了叶初阳的名字,他说自己和叶初阳一样。”
江清远抢道:“这个转灵,不只是有人会用这么简单了。这事儿有点复杂,得往上反映反映才行。”
“不行。”机械的男声响起,季晨一手将空碗递给了何云起,一手敲响了手边的平板,“宁安前辈是渡灵者,而且实力不差,连他都能成为转灵的受害者。”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
如果连敏感而具有防御能力的渡灵者都能被转灵所害,那只能说明两点,要么,这人已经强大到无人能敌的地步,大家只能一起洗洗睡被他打着玩。要么,这人藏在渡灵者的内部。而且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这么一想,这段时间的事就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如果刘亚军和叶初阳的事可以当作巧合,那么颜培的出现是巧合吗?死去两年的岳景辰作为怨灵重新出现是巧合吗?是谁让颜培找到这座城市,又是谁把化为灵体的岳景辰一同带来的?
“我们得……”季晨实在是受不了那调子奇怪的机械腔了,他扔开了手里的平板,清了清嗓子,“咳,我们得找到颜培问清楚,到底是谁把他引来的。”
“我的天!你的声音怎么成这样了,快把消炎药吃了别说话,不然你姐姐听着你这公鸭嗓又得着急。”江清远一皱眉,立刻把平板塞回了季晨的手里,督促他重新打字别开口。季晨虽然不乐意,但何云起的温水和药片已经递到嘴边了,只能老老实实张嘴囫囵吞了下去,重新拿起平板戳戳点点,男声一字一顿道:“你们好烦。”
何云起笑了笑,替他将水杯放回了桌上,安慰道:“病号忍着点,听话。”
江清远显然还不能接受俩人这腻腻歪歪的模样,他脖子一缩,打了个寒颤,赶紧抓起一旁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随意换了几个台转,想要移转移这屋子里浓重的酸气。频道一个接一个的切,其实病房里的三人谁也没仔细看,各有各的心不在焉。
“哦对了,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事……”江清远看着不停闪烁的电视,突然开了口:“薇薇问过梁叔了。”
“什么事?”季晨显然不知道,在昨天夜里他受伤熟睡的时候,这几位大人背着他都商量了些什么东西,一听有自己全然不知道的事,他的精神就来了,他看了看何云起,又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的江清远,手指在平板上戳得飞快,那男声又催促了一遍:“说呀。”
“就是……”江清远话头还没开,注意力就全被电视上的一条新闻吸引了过去,那是一条本地新闻。小小的一方电视里,干练的女记者正履行着她播报的职责——
“今天凌晨,市公安局接到村民报案,城西一待拆迁废旧小区内发现一具男尸,发现尸体的是一位路过的拾荒者,据目击者称,发现尸体时,该男子就挂在一旁的榕树上,根据初步勘验调查,基本可以确定为自杀……”
镜头一转,身后围观的群众与勘验检测的警察们被警戒线分隔开,那背景格外眼熟,眼熟到电视机外的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棵树,那堵墙,那盏怎么都亮不起来的昏暗的路灯……这不就是他们昨天才到过的旧小区吗?
死者,男性。
颜培?
三个人的脑袋里仿佛突然得到了同一个答案,视线立刻碰撞到了一起,难以置信,每个人的眼里都是难以置信。自杀?难道在他们都离开了之后,坐在地上的颜培,自己扶着墙根站了起来,自己摘下了领带,走向了小区正中间的大榕树,然后一步步,踏着不适合运动的皮鞋,扯着不适合大动作的西装,把自己吊死在了那里?
一夜的功夫而已,他就这么没了?
不得不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何云起的脑袋都处于完全空白的状态,他不是没见过死者,也不是没见过亡魂,但能跟颜培有直接怨气纠葛的岳景辰已经被季晨送走了,那颜培是怎么死在他们离开之后的那段时间里的?他那样的人,真的会因为得知了岳景辰的死讯,从而羞愧到自我了断吗?
这条新闻很快就播完了,昔日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到最后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成了这短暂几十秒的新闻播报里一晃而过的"一男子”。季晨盯着电视看了很久,紧咬着下唇什么也没说,这条线索断了,断得太快太巧。
“颜培的死一定有蹊跷。”季晨平板一扔,蹬着腿就要跳下床去:“我要去招魂。”
第68章 镜(20)
“不行。”
季晨没想到拦住他的会是何云起,以往只要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即使存在着不确定与危险,何云起从来都是抢着步子跟在自己身后,从未有过这样阻拦的行为,而且这阻拦还不是一般的口头阻拦,在季晨试图蹬腿下地的那一秒,何云起已经一个箭步蹿到了床边,手臂一伸,勾住膝弯一捞,干脆利落地将还没来得及落地的人抱了起来,不过一秒的功夫,季晨又回到了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