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照到太阳的地方……那就只有天台和阳台了。
医院的天台早就被封锁起来了,现在去看看,估计都能见识到门锁与铁栅栏门相偎相依融为一体的场景,而阳台太小,而且要过阳台必须进病房,这玩意就算自大自傲也不可能傻到自投罗网的地步。
“天台不行,阳台也不行,还有什么地方吗?”何云起直接否决了这两个可能照射到阳光的地方,拿过平板挑出一张平面图反复研究起来。
两个脑袋挨得很近,近到连呼吸都能缠在一起,却十分自然的都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这里。”季晨的指尖点向了屏幕上的一处小缺口,那是一扇门,目前还不能确定那地方能不能出去,不过在那缺口之外,就是医院后方的小空地,那块空地四面都被墙壁环绕着,不过数十平方,在十多年前的老旧医院里,这是让病人休憩和放松的地方。
“所以……”何云起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你布阵需要多久?”
“最快也得二十分钟……”季晨思忖片刻,坚定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郑重其事地重复道:“二十分钟,赶在天亮的那一刻,让太阳帮我们一把。”
二十分钟。
这意味着,从走出这间病房的那一刻起,作为诱饵的何云起,要在引着门外那个已经被彻底激怒的东西,在这间已经被它轰得破破烂烂的废弃医院里,绕整整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里,不能让它变道,不能让它去追季晨,不能让它抓到自己,不能有任何的疏漏,更重要的是……不能死。
一旦自己这环出了问题,那么等不到太阳出现的季晨必然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何云起同样坚定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季晨将背包搂在怀里,整个人连带着背包抱成了一团。他一只手紧紧地握成拳,抵在唇上,脊背弯曲,肌肉却如同绷紧的弦。
显然,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但门上的符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如果那东西在附近摄取到一个路过的灵体,它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吞噬下去,等它的力量变得更强,那两张贴在门上的、单薄的符篆,就绝不可能挡住它了。
“事成之后,答应我一件事。”何云起轻轻拍了拍他紧张的脊背,笑得格外温和。
“什么?”季晨浑身一颤,飞快地扭过头,迎上了对面那人带笑的眼睛。
“加个微信呗,小帅哥?”
第21章 城南(14)
门开了。
季晨紧紧攥着冰凉的手串,贴着木门撑开的小缝冲了出去。珠串在他手中不断颤动,如果它是个活物,此刻一定能完美诠释“筛糠”这个词。
三楼,环形走廊,限时二十分钟的角逐正式开始。
每层楼有两个楼梯口,是完全对称的结构,所以只要绕着一个方向跑,就一定可以找到下楼的出口。季晨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一阵冷气森然逼近,他一踮脚尖,窜得飞快,全然不理会身后越来越近的怨灵。
过了第二个拐角后,楼梯口已经近在眼前,季晨一把脱下手上的串珠,将它攥在了手里,手心紧张得直冒冷汗,手里的东西却比他的手更凉。
脚下一个急刹车,季晨停在楼梯口的一侧,他飞快转过身,冲着身后皮肤皴裂、浑身斑驳的怨灵挑衅道:“来啊!拿这个!你不是喜欢灵体吗,来拿啊!”
话音未落,季晨的手已经高高举起,手腕飞快一转,向后施力,将冰凉的手串甩了出去。
少年身后,楼梯门另一侧的边上,藏在角落里的何云起突然出现,屈起膝盖,一个高跳,稳稳地将手串接了下来。他接住手串,一跺脚,冲着那东西比了一个中指,又一歪嘴角,狠狠啐了一口,似是觉得不够,他还配上最挑衅的笑容和语气,大声道:“蠢货,来呀!今天你抢不着这个,你就是我儿子!”
成功被激怒的怨灵,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它那血窟窿似的眼睛,此刻更是直接淌下两道血泪,翻白的眼珠子泡在血里,更显得怨毒和恐怖,何云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嘲讽僵**几分,却丝毫不改应有的欠揍模样。
余光里,季晨已经一个鱼跃窜下楼梯,何云起趁胜追击,冲着那怨灵又是一通挑衅:“活着就是个废人,死了还是废物,人也抓不住,鬼也抓不住,连个珠子你都抓不住,你不废物谁废物!”
怨灵是灵,可毕竟也是人变的,这一番挑衅立刻起了作用,那东西怒吼一声,大张的嘴里黑气滚滚,冲着他的方向便冲了过来。
一看仇恨拉满,何云起立刻将手串撸到手腕上,撒开丫子就跑。这土里土气的玩意居然能跟他的手完美的契合,即使是在这紧要关头,他也还是控制不住的在脑内骂了一句“丑”。
耳旁的风呼啸而过,何云起拼了老命,仿佛回到学生时代,看到了那个为了班级荣誉,在操场上卖力狂奔的自己。
跑,绕路跑,往前跑,啥话别说跑就对了。
身后的冷气不断逼近,又因为他的再次发力渐渐拉远,拉锯一般的战役一经开始,就必然要杀个你死我活。
别看恐怖片里这群死鬼缓慢蠕动前行,一副不靠速度取胜的样子,真追起人来可就吓人得多。而人跟鬼比,最大的缺陷就在于人是活的,活人就必然有消耗,体力不足时,求生的能力也会随之下降。何云起好歹奔三的人了,这么拼尽全力的冲刺维持不了多久,他只能赶紧找个合适方法展开智斗。
病房从身边一间间掠过,何云起的耳朵里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那声音虽然低沉,可语气却比鬼哭狼嚎差不了多少,用猛汉落泪四个字来形容,怕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位猛汉发疯似的哭号着:“左边!左边!308!快进去!”
“你谁啊!突然说话就罢了,哭什么啊!吓死我了!”
说时迟那时快,何云起一脚拐进了308号房,才发觉这破病房是个连通的大病房,与隔壁的309是一道墙隔开的两个房间,他反应极快,立刻用力踹了一脚308的门,弄出了巨大的声响,又捡起一边的石块狠狠砸了一下308的破旧铁柜,随后立刻冲进309病房,敛声屏气,躲到了柜子里。
“我……晨晨不要我了,他要把我扔给那鬼东西了……”那声音自顾自哭嚎起来,吵得何云起脑仁疼,这下他可算是明白季晨的辛苦了,这都是啥东西啊一天天的,让他来,他早疯了。
不好太大声,又不好不说话,何云起只能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好好指路,不然一会我直接给你塞那东西的嘴里,让你跟它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手上的珠串颤了颤,瑟瑟缩缩的恢复了安静。
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计划之内。
刚刚过去的两个多小时内,季晨将医院的地图研究了一遍又一遍,何云起实在扛不住,在他旁边睡了大概一个半小时,最后的半小时两人一同商讨了计策,静静的看着窗外渐渐明朗的天色。
夏天的暴雨,洗刷掉了一切污泥浊气。即使隔着布满灰尘的窗子,何云起也看见了那正在一点点泛白的天色,蓝色由深至浅,逐渐晕开渐变,云彩也慢慢从灰变白,天马上就要亮了。
何云起的心跳频率达到顶峰,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废弃医院里跟厉鬼玩捉迷藏……这壮举,不管上哪说,都足够让人起立鼓掌。当然,前提是能赢,能活着走出这间医院。
八分钟,从季晨下楼开始,到现在是八分钟。
何云起深吸一口气,又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他只能静静透过破衣橱上细小的缝隙,悄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黑暗中爆发一阵轰鸣,伴随着某种金属物件坠地的声音,他手上的珠串又开始剧烈颤动。
它进来了。
何云起默数着时间,抓紧进行最后的休憩。灵体不需要用腿走路,他们连靠近都可以悄无声息。而此时,这东西已经从308走到了309。它停在屋子的正中央,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会你跑下去布阵,我把它引过去,但是你得把一样东西给我。”
“你要什么?”
“你的前辈。”
指甲嵌进了掌心,指尖被冷汗浸得发白,何云起胸膛里的那颗心,扑腾地如同被扔进沸水里的青蛙。他十分清楚,他的身上,背负着两条命,两个灵体,如果失败,不幸葬在这,那么吸收了两个灵体的怨灵,绝对不会放过孤身一人的季晨。
“哒。”
细细的声响,穿透了金属门,仿佛近在咫尺。
来了,它过来了,它布满裂纹的眼眶正死死贴着柜门。
它在窥测门内的事物,那泛着死气的灰白瞳孔,正透过这细小的缝隙,与藏在里面的何云起照了个对眼。
这次,何云起是实打实的感觉到了,这东西不仅是个怨灵,还有着极强的恶趣味,就像各类恐怖片中没事找事的死鬼。
门板颤动,那东西要进来了!何云起心一横,赶在他冲进来前,一脚踹开了面前锈迹斑斑的铁皮。他眼中映下了那灵体被铁门穿过的瞬间,可他来不及惊讶。
这灵体看来很喜欢这样的猫鼠游戏,不仅没有继续攻击,反而立在原地,面朝着破门而出的何云起,瞪大了那勉强能称为眼睛的两个窟窿,露出了灰白的瞳孔。
两人僵持不过一秒,它的脑袋就在一连串的“咯咯”声中,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脖子与脑袋间腐败成灰黑色的皮肉,已经被扯成一张带有褶皱的薄纸。它就站在何云起面前,缓缓转过身,那轻微佝偻的脊梁,正对着它尖锐的下巴。
它翻白的目珠子突然一颤,牵动起皴裂的五官,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得炸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何云起只觉得浑身发麻,周遭的凉气全都发了疯似的往浑身毛孔里钻,他攥紧手上的珠串,拔腿就跑,头也不回。
这位“手串前辈”早就被吓得魂都没了,能在一片惊惧的哭嚎中,抽出那么两秒给何云起指个路,都算超常发挥了。这就造成了一个奇异的局面——这一秒,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着“左拐穿护士站出楼梯口”,下一秒,他就能用尽毕生的力气,冲着何云起的耳朵哀嚎“妈呀你快跑我们要死了”。
“我可算知道晨晨为什么总是面无表情了……”何云起压下心中的怒意,压抑着想把这黑曜石串扔出去的冲动,咬下后槽牙狠狠道:“你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怂!怂就算了, 嗓门可以小一点吗?我脑浆子都要从耳朵里喷出来了。”
“前面前面!楼梯口,下楼!”这次是低沉与鬼哭狼嚎并行,何云起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短短十几分钟,他居然已经逐渐丧失吐槽的欲望,并且能迅速跟着他的指令做出行动了。
楼梯口近在咫尺,何云起想都没想,冲了过去。
塌陷来得比他更快。离楼梯口只差一步,何云起却踩空了,确切的说,是他脚下的那块砖石,凭空消失了。天旋地转中,他随扬起的尘埃陷落下去。地面塌出的巨大裂口,像一张血盆大口,将他吞了下去。
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何云起的意识都将近空白,扬起的尘土将他淹没,塞住了他所有的感官。如果不是前辈的声音,适时炸响在他的脑海里,他的意识恐怕就要跟着这些尘土一起飞到九霄云外了。
赶紧爬起来,快……
何云起顶着脑袋里排山倒海的鸣响,以最快的速度从石块废墟里爬了起来,不能就到这。
已经到二楼了,马上就好。
应该说,现在更好。
“前辈……往前跑。”何云起擦了擦脸上的灰,先前迈出一大步,可仅这么一步,他右腿膝弯处爆发的疼痛,就将他生生扼制在奔跑的起点上。两根骨头间,关节处,仿佛长出一棵仙人球,只要有一丁点动静,那骨缝里都会传来拉扯的刺痛,疼得他直咬牙。
脑海里的声音愣住了:“什么?”
“往前跑,往既定的路线跑,你不能停下,赶紧给我把它带过去,听见了吗!”何云起咬咬牙,再次迈开步子,他忍着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往下一个楼梯口冲去:“晨晨他等着你呢!快点!”
聒噪的前辈突然没有了回应。
怎么回事?人呢?
何云起焦躁不已,这么关键的空档,这位前辈究竟行不行,到底靠不靠谱?
如果他在这一刻犯怂装死,那一切就真的完了,真把这东西逼急了,保不准它会直接动手杀人,反正都已经满身怨气,谁还在乎要不要多添一笔血债?
何云起咬牙:“前辈……”
“你保重好自己,我在一楼等你。”脑海中的声音,打断了他还没开口的催促,这一定是何云起听过的,从这人口中传出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话音刚落,腕上的手串轻颤两下,空中突然闪出一道灰白的影子。这事何云起第一次看清了前辈的模样——那高大挺拔的灰白身影,正悬在空中,隔着奋力奔跑的他,与后方紧追不舍的鬼影遥遥相望,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惧。
紧随其后的黑影突然兴奋起来,这可是灵体,新鲜的,有生命力的,能为他提供力量的灵体!浓烈的死气瞬间激荡,身后扬起一阵风,那东西冲过来了。
在掠食者的眼中,生灵的价值自然大于死灵,而比生灵更美味,更让它们无法自拔的,是渡灵者们自带灵力的生魂。
灰白的身影向前飞奔,引着身后的一人一鬼,朝着一楼的最后一道门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