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咱能别操这么多心了成吗?你有这闲工夫和我妈出去度个蜜月多好。”
电话里他爸苦口婆心地劝他回覃城分局报道,旁边老婆还时不时暴躁地插话,最后实在听不过,把电话抢了过去,道:
“赵衍初,我警告你!别以为上了大学翅膀就硬了老娘就管不了你了,不去报道你档案怎么调?!你要造反吗?!”
赵衍初默默把电话拿得离手机远了一点,过了一会儿才拿回来,不情不愿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和霍一照了个面,霍一一见他的黑脸,笑嘻嘻道:“你妈又催你去局里啊。”
赵衍初一提这茬就烦,站在太阳底下一脸烦躁,他和霍一都是高个子,学校里报道的新生来来往往,两个人站在人堆里都非常显眼。赵衍初有些心神不宁的,眼睛在人群中找来找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学校门口对面公交车到站,又涌下来一群人,全都是从车站坐到大学城的学生。霍一在外面等了赵衍初许久,已经热得不行了,满头大汗道:
“哥,咱能别搁这杵着么,这也太热了。”
覃城的夏天的确很热,赵衍初也感觉这灼热逼人,他的眼睛穿过拥挤的人群,看着对面公交车陆陆续续下来人,有个人吃力地拖着行李下去,公交车关上了车门,缓缓向前驶去,留下那个人站在车站前,他背对着赵衍初,一只手谨慎地护住自己的行李,另一只手拿着电话,左顾右盼地朝里头说话。
赵衍初的视线落在他身后,没有尾巴。
霍一正想回身去小卖部买点冷饮,一转身发现赵衍初已经窜了出去,他“哎”了一下,眼见着赵衍初疯了一样逆着人流奔到马路对面去。
“干嘛呢。”霍一小声嘀咕了一下。
第121章
赵衍初拨开人群穿过马路, 到处是陌生的脸,站牌下的人打完电话,拖着行李箱就要走,赵衍初一下子抓住他的肩膀, 被他抓住的人吓了一跳, 转过头来。
赵衍初喘着粗气, 眼睛紧盯着他。
那是一张非常陌生的脸,一脸疑惑:“你干吗?”
赵衍初看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 有些愣怔道:“不好意思。”
“认错了。”
那人走后,赵衍初在站牌下杵着, 直到霍一也过来,锤了他的背一下,抱怨道:“咋了,魔怔啦?咱能找个凉快的地儿呆着吗?”
赵衍初心里一阵莫名其妙,自己也解释不了刚才那缺心眼的行为,摸了摸头, 和霍一走了。
今天学校新生报到, 赵衍初和霍一各自有事岔开,分别去领了宿舍钥匙, 两个人最后又在宿舍门口碰头,霍一一脸“怎么老是你”, 不想赵衍初丝毫没有调侃的心情, 进了宿舍, 四张床全部是空的。
霍一把自己的行李甩到床上去,回头一看,赵衍初又坐在桌前出神了。
霍一拿手在哥们眼前挥, 道:“日天,你怎么了?被你妈骂傻了?”
赵衍初收回心神,道:“不是,我在想这宿舍就住咱俩么?”
霍一一刻不闲,开始举起手机四处试wifi,道:“不是啊。”
赵衍初微微坐直了背,问道:“还有谁?”
霍一一脸奇怪地回答:“小鸟儿啊,他不是去孵蛋了么,一个月后才过来。”
赵衍初:“这不是还有一个空床吗?”他的长手指点了点身后的床。
霍一:“空着呗,三只神兽,再来一个外人多不方便啊。”
赵衍初沉默了一会儿,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霍一感觉他今天神神叨叨的,也没理他,自己铺床去了。
赵衍初这种奇怪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
盛夏接近,覃城越来越热了,街上的虚拟偶像投影广告都在提醒市民注意防晒防暑,新闻说覃城正遭受十年以来最严重大旱,确实是好多天没有下雨了。头天新生军训就倒了好几个,学生们苦着脸站在操场暴晒,刑朗刚练完一个方阵,学生们朝他投来渴望的眼神,刑朗叹了口气,道:“十分钟,休息喝水。”学生们欢呼一声散了,操场上解散了一个连,其他方阵也陆续散了,教官们也觉得实在太热,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刑朗坐在台阶上,把帽子摘下来,他是全体新生加往届学生公认最帅的教官,身材修长而结实,训练服都穿得比别人好看,然而军训时也是公认的最严教官,叫学生们又爱又恨。
赵衍初手里拿了两瓶水在他旁边坐下,刑朗转头一看是他,顿时咬牙切齿地笑了一声,道:
“你还有脸来见我?”
赵衍初示意他接水,刑朗接过去一口气喝了半瓶,一边拧回瓶盖一边道:“凌主任在局里等你去报道,你自己数数放了他多少次鸽子?”
赵衍初就知道刑朗要先提这事,一脸头疼,用手撑在后面仰过去,眼睛透过顶上横错的树枝去看湛蓝的天空,太阳实在是烈,像一个可以熔化一切的光球,赵衍初眨了眨眼,道:“刑队,今年怎么想起来带军训?”
刑朗:“不去报道,分局的事屁都别想知道。”
赵衍初睁大眼睛,赶紧凑过来,问:“真有事啊?”
刑朗难得看这官二代对分局的事感兴趣,他试着把水瓶抛到站立落地,一边言简意赅道:“蹲个人。”
赵衍初追问:“什么人?”
刑朗脸上现出沉思的表情,似乎在组织语言,赵衍初被他吊足了胃口,刑朗咳了一声,招手让他凑近,赵衍初把耳朵凑过去,刑朗神秘道:
“军训完去分局报道,凌主任会和你说。”
赵衍初面无表情地看他,刑朗扳回一城,帅气地把矿泉水瓶往前一抛,水瓶稳稳落地,他站了起来,吹响了集合哨。
军训在持续半个月的高温中落下帷幕,大一新生无论男女都晒黑了不止一个度,即使脱下军训服,在学校里面也特别显眼,一群人里面较黑的几个八成是大一的。赵衍初的军训照被发到了学校官微,在微博热转,经常和他一块儿打球的霍一也鸡犬升天,几张偶然出镜的也被评价道:“你们不觉得他旁边的基友也挺帅吗?”
霍姓基友在宿舍笑得嘴咧到耳根。
赵衍初终于去了须弥灵境报道。他很久以前就通过了灵兽渡劫考试,只是档案一直没动,考试是爹妈要求考的,本人对入编没什么意愿,就一直拖着。赵母为这个事已经上火了挺多次,赵衍初入了学,学校离分局的路程不能再近,赵衍初再也没什么理由拖着不去报道。
他来办公室的时候,凌轩正在拆麻辣烫的外卖,他已经选好了今天下饭的新番,一抬头这姓赵的鸽王总算来了,要抛下麻辣烫按着他去填表。赵衍初示意他先吃,又道:“朗哥最近在我们学校蹲的那个东西怎么样了,半个月没动静。”
他打听得极自然,仿佛刑朗已经和他事先通过气了一样,凌轩毫无心眼,拿筷子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道:“没什么进展,但是问题不大。”
赵衍初翻开那文件,上面是一只虎蛟的档案,犯了什么事呢,在覃城周边卖渡劫笔试假真题,声称能提前拿到今年的泄题,已有不少考生上当受骗。今年是恶兽新标推行的第一年,赵局长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已经因为这个卖假题的遭到投诉了。反恶兽新标的人开始在泄题上大作文章,质疑新标的公平性。
这事说大不大,赵衍初翻完,满脑子“就这”。他抬头看了一眼一边吃麻辣烫一边看番看得入迷的凌主任,凌主任一老二次元,看得心无旁骛六亲不认,赵衍初默默把文件给他放回去了。
凌轩吃饭吃得心满意足,赵衍初那老鸽王也来了,他把手机从支架上摘下来,拿了纸巾擦了擦嘴,准备让老鸽王来填表,一抬头,赵衍初早就跑了。
赵衍初一个人从须弥灵境走回学校。
他沿着河堤往前,可以看见横跨江面、熠熠生辉的长江大桥,它就像夜色里一个发光的巨人,静静凝视着夜幕下的覃城。
赵衍初点了烟,在河堤上坐下,最开始还是坐着抽烟,很快整个人就仰倒在草地上。覃城的夜晚实在太过繁华,越靠近地下城越是灯红酒绿,无处不是闪烁的霓虹灯,将夜空映成深深的紫红色。
什么也没发生的生活里,赵衍初唯一的烦恼就是父母总希望他能接上他们的班,然而赵衍初并不想那样。赵局的老婆骂他过得太顺了,物极必反,这个逆子,气煞我也。
赵衍初有时候会觉得一切都非常荒唐,但他具体说不上哪里不对,好像已经上了另一趟列车,这列车行驶在另外一条轨道上,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所有的轨道都有存在的理由。
最近这种荒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的,赵衍初鲜少有这种做什么都不踏实的感觉,在别人看来,他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只有赵衍初心里清楚,这种荒诞的感觉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了。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最近所有让他反常的事情串起来:
大一新生,没有尾巴,宿舍空床,大旱,灵兽渡劫考试。
如果是其他人,这些事情本来会转瞬即逝,但恰恰赵衍初是个非常擅长收集信息和推理的人,他敢怀疑所有事情,并不乏推翻一切的底气。
渐渐的,赵衍初已经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他睁开眼睛,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所有令他在意的缺失,都在暗暗指出一个问题——
本应该出现的人消失了。
镜像世界。
蒋悦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前雾蒙蒙的,仿佛身处于浑浊的云朵之中,蒋悦——或者不叫蒋悦,在混沌之中区分出自己的身体。他没有实体,轮廓很模糊,几乎要和周围的混沌融为一体。好像唯有意识是凝聚在一起的,蒋悦左顾右盼,看到了一些与他相似的伙伴。
镜像世界已经收缩到最初的形态了,还没有任何门通往这里,没有任何遗漏的投影,大家像泡在同一个泳池里,既没有天地,连最无序的时间都不存在。泳池里的居民彼此不会交流,大家都非常善良——如果单纯可以算作善良的话。
第一个遗漏的投影是蒋悦找到的,那是一扇偶然的门,瞬间开启又关上的那种。在这毫秒之间留下了一块石头的投影,蒋悦非常喜欢,因为这块石头的形状像一只小龙,头是头尾是尾的,可惜蒋悦的身体无法触碰到石头,只能每天都跑到石头所在的地方,像母鸡孵蛋一样卧在上面,以防这块石头勾引了别人去。
就在蒋悦对这块石头爱不释手时,泳池里出现了一个大块头。他的眼睛像窗户一样大,呼吸之间仿佛可以卷起龙卷风,泳池实在太小了,似乎只能容纳他的一部□□体,所以他将必要的眼睛和嘴探进来,叫他的名字:
“夫诸。”
在泳池里有千万个玩耍的居民,只有一个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尽管他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
蒋悦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小龙石头,飘到那对巨大的眼睛面前,默默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或后天完结
第122章 全文完
蒋悦大概是唯一保留了世界收束前记忆的生物。
当他濒死时, 看到在镜像世界飞行的青龙时,他心甘情愿死去。
他知道青龙自由了。
他会如他所愿,去重启人生,这一次, 他不会面对任何毁灭, 不会做两难抉择, 不会入蛮荒境地,“与恶龙战斗者终成恶龙”的故事也不会与他有关。也许他的脾气会比这一世更大,因为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去消磨他的意志, 去迫使他低头了。
龙是天生骄傲的生物,不是吗?他的青龙会是世界上最典型、最完美的龙。
这样的记忆对蒋悦来说一点也不沉重, 他现在是整个镜像世界唯一会思考的生物,再过几年,也许在烛阴的掌控下,“门”会以正规的方式开启,镜像世界会合法投影,成为一个完整的世界。
到时候蒋悦就会忘掉这一切, 承接新的、属于他自己的身份。镜像世界的运作机制便是如此, 无数世界充斥在宇宙之中,填充每个时间和空间的可能性, 所有生物的所有选择都同时存在,由镜像世界编织了他们多维度的存在形式。
烛阴来的时候, 蒋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镜像世界没有时间刻度, 他也不知道那一切究竟过去了多久。
烛阴其实叫了两次他的名字,直至他要开口第三次时,蒋悦已飘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身体呈雾状, 没有清晰的边缘,默默悬在烛阴的面前。
他原本想找烛阴谈一谈,这想法在九尾狐袭击他之后消散了。双生九尾狐烛阴尚且不放在眼里,夫诸和他又能谈些什么呢?夫诸在人间活过的时间比起烛阴的生命不过一瞬,那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九尾狐已经将连接两个世界的“门”关上。
他该有的牵挂都已经解决,他不该有的牵挂就随它去吧。
蒋悦是这样想的。
更何况还亲眼见到活着的青龙了呢,希望镜像世界收束的过程中他没有任何痛苦。
烛阴看着被他唤“夫诸”的生物,镜像世界的原住民没有明显特征,很难被区分。唯一的特点就是这些生物很敬畏烛阴,即使还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但这是本能。
夫诸却不害怕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这引起了烛阴的注意,他时常思考夫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烛阴来找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所有镜像世界一切正常,最大的问题再前不久已经被解决,虽然这“最大的问题”在烛阴眼里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