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裹着半截破碎衣袖的桡骨搭落下来,坠在高远山眼前。
正在控制机器的高远山连忙停下机器,也顾不得满地乱蹦的鱼,大幅度地拨开鱼群,再稍用力地拽着桡骨连接着的手骨,往外一拉。
“哗啦“一声,成堆的鱼像是融化的雪似的像四周滑落下去,那整个人体骨骼就被高远山拉扯出来,平放在地上。
骨头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肉,连缝隙中的肉渣都被海里的生物啃食干净,恐怕人已经死去有段日子了。
死者上衣还在,那是高远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制服——赤铜色的联合处人员所穿的制服。
高远山记得新闻中也未曾播报过联合处有人失踪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具尸体,他不敢自己再多想,赶紧给刑事局打去了电话,也顺便联系了Beta协会会长,沈崖。
刑事局主要负责刑事案件,不分人群性别,只要是与刑事有关的他们都负责。
刑事局的人效率很高,没多久便带着人来到了现场,带头的是刑事局重案组组长——潘杰。
潘杰办案多年,又非常充足的经验,除了为人有点不善变通以外,几乎没什么缺点。
尸体发现地点在平缓的海岸边,浅水区,多乱石,但整体地势还算平坦,潘杰到的时候高远山已经收拾好了鱼,静静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等着。
潘杰个头跟明鹫差不多,腰要更粗些,穿着老干部式的灰色短袖和黑色休闲裤,左手戴着失去光泽的银质腕表,双手戴着手套,大跨步地朝尸骨走去。
高远山站在旁边,向他点头打着招呼,“警官好。”
潘杰摆摆手,目光从老远开始就一直盯着地上平躺着的尸骨,他稍提裤腿,蹲了下去,先来回打量着整具尸骨的长短,“就是在这儿捞起来的吗?”
“是的。”高远山答。
“有没有发现过其他奇怪的东西?”
“没有,就只看到这些。”
“嗯,”潘杰又翻动着观察片刻,说着自己的判断,“死者是个男人,身高约一米八,年龄五十岁左右。”
潘杰身旁跟着个年轻的女孩儿,留着学生头,看起来是刚加入重案组,很认真在记录着潘杰所说的话。
“联系联合处了吗?”潘杰问。
“是的,我已经联系了,应该在路上了。”
二人正说着,就听见不远处出现短暂的嘈杂声,有新一波的人来了。
循声望去,来人正是各个身着和死者同样颜色制服的联合处成员,为首的沈崖看起来要比一个月前瘦一些。
沈崖虽然瘦了,但是底盘有些不稳,踩着石头走的时候差点扭了脚,还好他身旁跟着人,把他扶住了。
“潘警官好啊。”沈崖老远便伸出手,潘杰蹲着身没有起来,也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我这手摸过尸骨,客气就免了。”潘杰不喜欢那套社交用的虚头巴脑的礼节。
沈崖倒也不尴尬,不客气的人相处起来更随意,“潘警官有什么发现吗?”
“这制服是联合处的制服吧?”
“没错。”
“能确认身份吗?”
沈崖也蹲了下来,探着头去瞧尸骨的头部,“他衣领是不是没了?”
潘杰看了看,“是的,应该是在被比较大型的生物撕咬时扯掉了。”
“嗯……”沈崖看起来面色有些异样,他低声说道,“嘶——我这脊背发凉……看不出来了,联合处制服的后领内有所匹配者的名字,但现在后领没了,还是得劳烦重案组的技术人员了。”
潘杰点点头,看向在正在其他地方勘查的一个人,喊了声,“小李!”
“诶!”小李猛一回头,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仪器。
“过来!”潘杰招招手。
小李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细皮嫩肉的男孩子,胳膊都还没晒黑,拿着他那黑色家伙大步跑了过来。
“用用你的宝贝,匹配基因库。”潘杰指着尸骨,“看看死者身份。”
“好嘞!”
小李绕到潘杰对面,蹲下去,将黑色方形的盒子放在尸骨旁边,接着从身后腰包中掏出一把剃刀,猫着背在死者手骨上刮擦两下,剃下来一些小细粉,然后从盒子中层抽出一个承载片一样的薄片,将细粉抖落到薄片上,又将薄片插了回去。
插口处左侧有一个不起眼的按钮,在放进去的同时,小李摁下了这个按钮,接着盒子朝向众人的这一面闪出一块光屏,屏幕上开始跑着奇奇怪怪的字码,速度非常快。
三秒后,光屏上的数据慢了下来,之后停在一个界面,从里面播报着难听的机械音。
【该基因组合与明鹫相匹配,匹配指数60%。】
沈崖:……
“60%是不是不准确?”潘杰问。
“我们处长活得好好的,我来之前还跟他擦肩而过呢。”沈崖满脸“你们有没有搞错。”
小李“嘿嘿”笑道,“组长,凡事都得来三次,更何况我这新发明,多给我两次机会,我再试试。”
说完小李再次摁下按钮,很快新结果出现。
【该基因组合与尹连鹤相匹配,匹配指数99.9%。】
沈崖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小李又一次摁下按钮。
【该基因组合与尹连鹤相匹配,匹配指数99.9%。】
为了避免出错,小李最后又摁下按钮,结果与前两次完全一致。
最终确认,死者为联合处前处长——尹连鹤。
十分钟后,尹连鹤的儿子,也就是明鹫,火速赶来了现场。
尸骨此时已经被盖上了白布,潘杰等人正站在发现地短暂讨论着案情有关的细节。
尽管路上做了许多心理建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真正站到尹连鹤尸骨前时,明鹫还是犹豫了。
他想过,也许那个仪器有故障,并不能准确测出死者是谁,或许他不应该抱着父亲已经百分百死去的沉痛心里去现场,他应该抱着侥幸。
可这一切祈祷都在他站到尸骨旁时被摧毁了个彻底,血脉相连,脚下那具早已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尸骸是自己的至亲,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已经透过那不可见的联系传递给了明鹫。
他在那一刻深深感受到,曾经位于自己身体某个小角落的鲜活的细胞,已经死亡了。
“明鹫先生。”潘杰喊了一声。
明鹫没去掀开那张白布,他面色如常,“潘警官。”
“明鹫先生才回十八区几个月对吗?”
“是的。”
“您回来后有见过您父亲吗?”
明鹫沉默片刻,答道,“没有。”
“您在外多年,回来后竟然不见自己父亲吗?”
“诶诶,”沈崖突然插嘴,“潘警官,我作证啊,我们处长回来后都没休息过,他是因为没时间啊,可不是因为别的。”
“哦……”潘杰饶有意味的笑笑,“原来是这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例行询问。”
“可以告诉我死因是什么吗?”明鹫问。
“死亡时间约是三个多月前,初步判定是溺亡,”潘杰为了跟家属详细说明,掀开了白布一角,露出死者的头骨,他指着头骨顶部说,“此处骨裂严重,有两公分宽,一公分长的地方完全碎裂,是从高处坠落时砸中了什么,尸体是在海中发现的,所以猜测是坠崖时头部砸中礁石,晕了过去,又沉入海中,最终窒息而死。”
三个多月前,正是明鹫刚刚回到十八区的时候。梁舍当时跟明鹫说,由于房青冥的自|杀死亡,尹连鹤引咎辞职后不知去向,他当时不以为意。
因为尹连鹤对于明鹫来说,平白无故的不知去向实在是太过于稀松平常。
可谁知道,父子俩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上次二人说话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明鹫不记得了。
“所以潘警官推断是自杀?”明鹫问。
“目前是,但不排除他杀,需要带回局里去做详细尸检,报告出来需要三四天左右的时间。”
“不排除他杀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原因,”沈崖又一次插嘴,“刚才潘警官的人去周围问到一个渔夫,那渔夫说三个多月前他见过穿着联合处制服的人在这附近走,后面还跟着个年轻小伙子,是吧,潘警官?”
潘杰对他这种爱自作聪明的人并无好感,“呵呵”笑了两声作为回应,而后又将白布盖好,站起身来,“如果是他杀的话,那这个案子就是桩大案了,这附近既不是死者住处所在,也并没有熟人,他来此一定有特殊目的,而且还是来这么近海的地方,恐怕是蓄意谋杀。”
潘杰特意看了看明鹫,“再者,死者身份尤为特殊,消息一放出去,恐怕上头的人都要坐不住了。你说是吧?明鹫上将。”
“潘警官考虑长远,“明鹫听着身旁有些汹涌的海浪声,不知怎的,竟觉得眼前浮现着一具骸骨在深海里飘来荡去的影子,骨缝处还拱着一群幼鱼在啃食着,“还请……还烦请潘警官多费心。”
“这是自然!”潘杰朝随行警员招招手,指着地下尸骨,“抬走吧。”
尸骨被抬上担架,没什么重量,两个人一头一尾把他提起时毫不费力,轻飘飘的像是不曾存在过。
明鹫垂着眼帘,用余光去看被抬走的担架,那遮盖着骨骸的白布随着上下颠簸而飘动着,露出了一截手骨,白森森的。
那手原本是什么样的,明鹫怎么也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明宝宝的头。
解释一下哈,明鹫随他母亲明沉水的姓,因此他不姓尹。
谢阅~
第31章 蔓延
十八区中央大学。
中央大学主教学楼的二层全部属于网络安全专业,五间功能不同的机房,分别可以坐十二人,该专业每年招收学生极其有限,能考进来的都是专业知识以及实操能力都非常强的人。
此时临近放学,教授正坐在讲台的机子前交代一些事情。
“下周就要开始为期一个月的暑假,你们的成绩大概会在周末上传到教务系统,到时候记得查。”教授年纪有些大,说长句间需要歇一歇,“那些挂科的,记得回忆一下你们缺勤了几次,别拿着分数来跟我闹,多反省反省自己,下学期来了好好表现,都听清了吗?”
堂下鸦雀无声,教授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句,“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毫无朝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
教授推推眼镜,“瞧瞧你们,虽说你们一天天在跟机器打交道,确实是没什么机会跟活人交流,可你们至少来点朝气,一个个都正年轻,怎么听声比我都还老?”
教授说着还顺便巡视所有坐着的学生,看到自己眼皮底下第一排正中间的一个男生,正趴着脑袋不知在做什么,两只手还疯狂地敲着键盘。
“说你呢!”教授恨铁不成钢地在旁边控制机上关掉了该学生的显示屏,“臭小子,不听话是不是!”
那个男生眼前屏幕突然呈现一片蓝光,他知道自己被发现,吐着舌头缓缓抬头,迅速知错,并且解释着自己这样的原因,“教授……出大——事儿了!”
“怎么,你要生了?”教授鼻孔怒张着。
周围出现阵阵低笑。
“不,不是,”男生挠着后脑勺,“您打开新闻看看,真出事儿了!”
他们平时在机房上课,为了避免信号干扰,都会在教室的机子开启时关闭掉光环信息接收系统,到下课离开教室后才会开启。
但是这个男生提前打开了,因而提前看到了此时已经在十八区引起轰动的新闻。
【前联合处处长尹连鹤失踪数日,今日在西南区海岸发现其尸体,已死去多时。】
戍渥赶紧打开接收系统,看到多家不同媒体的新闻都同时冒了出来,挤满了弹跳出来的光屏,其中为首的就是尹连鹤去世的消息,另外一条被多方报道的,则是早已失去人们关心的房青冥在年初自|杀的新闻。
房青冥,七年前已满十八岁的他去参加ABO评定考试,在闯到Alpha考试第三轮时,把当时考核他的判官丰水止强行占有,并被系统识别举报,后被警戒局的人捉走。
外界对于他的关心仅仅停留在了那年夏季ABO考试结束的时候,那之后他只是成为了众人嘴里的谈天消遣,没有媒体,也没有人关心他最后究竟受到怎样的惩罚,结局究竟如何,更没有人去探究他那样做的原因。
但是大部分人猜测他七年前就已经死了,毕竟他所犯的错不仅仅是侮辱了Alpha强者,更是在公然挑衅ABO考试法令以及系统,警戒局那帮人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可谁也没想到房青冥活下来了,而且是被囚禁在警戒局内痛苦地活了七年。
不知是谁不小心提起,又或者是故意走漏风声,新闻刻意地把尹连鹤的死和房青冥的自|杀联系在一起,引导着大众往“尹连鹤是畏罪自|杀”这方面去想。
怀疑、猜忌、怨恨种种情绪开始肆意蔓延,“尹连鹤果然无能”、“警戒局给了他七年的时间,他都没能把人救出来”、“警戒局内部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刑罚,比死更残忍”、“Omega从来就没有人权,他们不如一头母猪”……
刺眼的评论像当时戍渥在新闻上看到的那红色横幅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
与此同时还有更令他难以轻易冷静的事实正在干扰他的思考——他知道尹连鹤是明鹫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