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沉为什么没走？为什么待在这个漆黑幽寂的海底？
　　秦玉沉说：“我？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离开，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所以……他们削去了我的神格，将我困在上三界足足百年。”
　　“后来我毁掉了封印，来到了这里。”
　　龙思辰皱了下眉：“为什么是这里？”
　　秦玉沉抬起手，朝前面挥了挥。
　　“你们自己看吧，看看……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面前的海水表面突然有了具体的影像，画面中是一片宽阔的海，海面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尊神，他一出现，站在海面上的时候，三人就确定他是神。
　　因为他的神情肃穆威严，眉眼慈悲，却又无悲无喜，一动不动地站在海面上。
　　四面八方的生灵朝他涌来，有人类，有妖族，也有鬼族。
　　这时的妖族显然强大不少，几乎每一个妖都会飞，人类也能御剑飞行，连鬼族也强大到可以在天空中任意穿梭。
　　这些生灵奔涌到神的脚下，匍匐跪拜，虔诚地向他祈求祷告。
　　这影像是无声的，但即使无声，三人也能从这些跪拜着的人的神情中，看出极致的尊崇和痴迷。
　　龙思辰：“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同时来到了北极？”
　　秦玉沉缓声开口。
　　“神明在离开前，大发慈悲，决定带着下三界的一些生灵，一起离开。”
　　“就如你们看到的，”秦玉沉抬头看向那些画面，“这就是当时的世界，最强的那些人了，他们都被还留在这个世界的神明召唤而来。”
　　“那……”行瑞看着画面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眼圈逐渐开始发红。
　　“他们……走了吗？”
　　“……”秦玉沉突然沉默下来。
　　这沉默让行瑞越发不安，一种不详的直觉让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无数的尸体，随后，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他们……没走吗？”
　　秦玉沉轻轻叹了口气。
　　他随后的每一句话，都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直接在三人心中炸开。
　　“没有。”
　　“这些生灵和神明不同，他们割舍不下这个世界，也舍不得所有的同类。”
　　“所以他们选择留下，并且向神明祈求……求他们不要抛弃这个世界。”
　　“……然后呢？”行瑞愈发不安。
　　“然后神明发怒，两方……打了起来。”
　　随着秦玉沉的话，画面开始逐渐扭曲，变成了另一幅画面。
　　那些原本恭敬地跪着的人、妖和鬼，突然全部联手，和神开始对抗。
　　无数的尸体被打落到海底，然而，转头就会有更多的生灵重新迎上去。
　　但生灵的数量毕竟是有限的，即使他们前赴后继，也终究敌不过神。
　　这时，一只金色的凤凰突然从画面中耀眼地跃出，它周身的金光漂亮到让人不敢直视。
　　“凤安！！！”行瑞猛地喊了出来，死死盯着那只凤凰。
　　龙思辰下意识拉住了行瑞：“……行瑞，这是过去的事情。”
　　行瑞却疯狂地要扑上去：“不！凤安燃了尾羽！他会死的！！！”
　　众人这才发现，凤凰周身正在升腾起金色的火焰，火焰耀眼，几乎点亮了整个海面。
　　随着火光逐渐蔓延，画面却一点点暗了下来。
　　行瑞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他转头看向秦玉沉；“然后……然后呢！凤安呢！”
　　“……”秦玉沉叹了口气，摇摇头。
　　画面最终完全消失，与此同时，众人眼前原本空无一物的海底，却突然有了变化。
　　深海之中逐渐显现出一尊巨大的佛像，这佛像体积庞大，比鲲还要大上几倍。
　　众人离得太近，第一眼甚至看不到佛像的全貌，只能勉强看清它的一点点轮廓。
　　佛像是残破的，连眼睛也只剩一颗。
　　而在佛像的底座，一只巨大的凤凰缠绕其上，像是试图以一己之力拦住它。
　　众人都被突然出现的佛像震撼，只有行瑞猛地一僵，随后直接朝着佛像扑了过去。
　　“凤安！”
　　然而，当行瑞跑到面前才发现，这只凤凰早就已经石化了，和佛像几乎融为一体。
　　行瑞愣愣地蹲下，颤抖地摸了摸凤凰的尾巴。
　　透过石头还能看到尾羽上原本的纹路，行瑞记得凤安的羽毛漂亮又精致，可现在却变的了无生气。
　　“凤安……死了？”行瑞的声音哑的不像样，视线也被泪水覆盖，模糊不清。
　　秦玉沉走到他身边，沉声道。
　　“神是强大的，即使所有人联手的，也杀不了他。”
　　“这只凤凰就拿自己做祭，勉强击退了那尊神。”
　　“但神在临走前，留下了诅咒，他要世上的灵气从此枯竭，他要……这个世界消失。”
　　“这也是……人间界灵气消失的原因。”
　　行瑞哭着跪到地上，摸着石头呜咽。
　　秦玉沉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我赶来的时候，所有生灵都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但这只凤凰竟然还没有完全死去。”
　　行瑞听到这句话，愣愣地抬头看向他，眼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
　　秦玉沉说：“他在那段时间里，跟我讲了很多事情，关于昆仑山，关于你，关于所有的妖……”
　　“只是，很可惜，到最后，他还是……安静下来了。”
　　“……”
　　眼底的光突然熄灭，行瑞浑身都开始颤抖，泣不成声。
　　龙思辰蹲下，轻拍着他：“行瑞，凤安……是为了救我们所有人。”
　　如果不是他，也许这个世界早就毁了。
　　“可是……”行瑞哭的伤心，“可是他死了，他死了啊……”
　　龙思辰眼圈也是红的，他沉默地叹了口气，抱住了行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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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悯一直在静静地凝视着那尊佛像，突然，他开口：“这佛像……似乎不对。”
　　秦玉沉看向他。
　　陆悯说：“我阎府中供奉着许多佛像，我见得多，大概能识别出佛像中的不同手势，可这个佛像……手势不对。”
　　他指向佛像的双手：“右手举在胸前，手心向外，手指向上，是为无畏印，意指神为救济众生的大悲之心。”
　　“左手下垂于膝前，掌心向外，是为与愿印，意指神为众生满愿、满足众生祈求。”
　　“可这个佛像……”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手印是反的，它偏偏左手做无畏印，右手做了与愿印……”
　　秦玉沉和陆悯同时看向那个佛像，身庞的行瑞还在哭泣，哭声悲切又绝望。
　　可佛像的神情却十分漠然，与周遭无数的尸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玉沉笑了，笑容里带着讽刺：“好一个众生满愿，大悲之心。”
　　“如果这也叫神明，那我倒是庆幸，我不再是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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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种一棵树
　　真相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像是一柄一直悬在众人头上却从不出鞘的长剑，当利刃从剑鞘中悄然滑出的那一刻，众人才惊觉原来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行瑞满脸都是泪水, 因为哭的太久, 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的抽噎，龙司辰既心疼又无奈，一直在轻声地哄着他。
　　终于, 行瑞想起来另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那，您……您为什么一直不走呢？”
　　三人同时看向秦玉沉。
　　秦玉沉在这个海底待了两百年, 难道……
　　秦玉沉看向那尊巨大的佛像：“神的诅咒是很强大的，甚至有了具象化的表现，这尊佛像, 就等同于那个诅咒。”
　　“凤凰只是将诅咒暂时封住, 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确保封印不会被破坏。”
　　“不过……可能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龙思辰一顿：“什么意思？”
　　“这些年，我能感觉到它在慢慢地苏醒，”秦玉沉说，“包括你们，也是被这个诅咒召唤来的。”
　　“我们？”陆悯一愣, “被……诅咒召唤？”
　　“没错，”秦玉沉点头，“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我，他们不觉得神会抛弃他们，所以……他们选择毁掉封印。”
　　陆悯又是一惊：“什么？！毁掉封印？”
　　秦玉沉低低笑了：“你之前不是问我，那个人类哪去儿了吗？”
　　他随手指了指身后的无数尸体，眼眸一冷：“在他动手前, 我杀了他。”
　　“……”
　　陆悯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也是一个可怕的陷阱。
　　先驱者们死在这里，后来者却又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只不过一个是为了和神对抗，一个却是相信神明，茫然地走上自毁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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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行瑞擦干眼泪，站起来问秦玉沉，“我们能做什么？”
　　秦玉沉看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
　　“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守这个秘密。”
　　“以及……”秦玉沉顿了一下，才说，“祈祷那一天，来的慢一些。”
　　“……”
　　三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如果让这个世界的人知道，神明已经不存在了，那么……恐怕世界瞬间就会崩乱。
　　也就是说，他们既帮不了秦玉沉，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些内容。
　　“回去吧，”秦玉沉说，“你们不会是最后一批来这里的人，但也许你们的出现……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转机。”
　　说完，他又看向行瑞。
　　“差点忘了，那只凤凰托我给你带句话。”
　　“如果以后你来了这里，看到了他，别太伤心，过好每一天，以及……记得少哭一点。”
　　行瑞的情绪原本收住了，一听这句话，瞬间又红了眼圈。
　　他抽了抽鼻子，哑着声音说：“我……我早就不哭了，我会控制眼泪了……”
　　秦玉沉笑着挥挥手：“走吧。”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住，开始缓慢的上升。
　　行瑞忙朝他喊：“前辈，你一个人要加油！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你！”
　　秦玉沉笑了：“我可不想再看到你们……行了行了，快走吧。”
　　陆悯也喊了一句：“多谢秦相慷慨救世，我阎府一定会用尽全力，保住这个世界！”
　　龙思辰也开口：“妖族也不会放弃，还请秦相，多多保重。”
　　秦玉沉抬眼，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笑着走回了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腰间的长剑连着剑鞘插入海底，他双手扶在剑柄上，重新恢复了之前那副沉稳戒备的样子。
　　行瑞看着越来越小的秦玉沉的背影，有些出神。
　　神明抛弃了这个世界，却仍旧有神，用两百年一动不动地守着这个世界。
　　——
　　回去的路上，气氛明显压抑了很多。
　　他们原本做好准备会遇到一场恶战，没想到遇到的却是一个沉默而冰冷的真相。
　　现在的他们像是面对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却谁也没办法停下那枚炸弹的倒计时。
　　“我们……”行瑞坐在甲板上，看着四周白茫茫的冰川，有些茫然，“之后要怎么办？”
　　陆悯轻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龙思辰则问他：“凤安的那个封印，你能加固吗？”
　　行瑞摇摇头：“那是他牺牲了自己设下的阵，没有人能再动了。”
　　“而且……”行瑞皱着眉，说，“秦相说的没错，那个封印阵……在慢慢松动。”
　　这就意味着，迟早有一天，里面封着的诅咒将重新现世，到了那个时候……
　　“别太担心了，”陆悯说，“秦相还在，他也是神。”
　　“……希望吧。”
　　——
　　靠岸后，陆悯和两个人分开返程。
　　“我会稳住阎府，同时试图说服人类，”陆悯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三界必须联手。”
　　“可是……”行瑞说，“你要怎么跟他们说呢，谢穹苍那个人……”
　　“我有我的办法，”陆悯笑笑，“你们回去以后，也多注意，如果再有和我们一样的人……想办法拦住他们。”
　　龙思辰点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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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悯离开后，龙思辰看行瑞一直兴致不高，就没有立刻带他回云访，而是带着他回了一趟昆仑山。
　　昆仑山还是像他们离开时那样，破败衰落，整座山没有一株植物生长。
　　行瑞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当年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大的山洞，里面还要一些日用的陈设，但都已经风化了，勉强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行瑞站在洞口，远眺着整座山。
　　“以前，昆仑山很热闹，邻近山脉的大妖们，也总是来这里做客。”
　　“所有人都说，昆仑山是妖界最强、却也最安宁的一座山。”
　　“那是因为有凤安在，他虽然脾气好，但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他不会偏袒任意一方，公正全面。”
　　行瑞说着说着，眼圈又开始发红。
　　“凤安是很好，很好的人，他温柔，强大，善良，所有的妖都喜欢他。”
　　龙思辰揉揉行瑞的脑袋：“别难过，也许凤安没死呢？你不是说过，凤安是凤凰，凤凰不会死吗？”
　　行瑞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也觉得，凤安也许没死吗？”
　　龙思辰笑了，轻声开口：“嗯。”
　　行瑞深吸一口气，然后拉了拉龙思辰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