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本君已经给过了。诸位审不出是诸位的事,人,本君是一定要带走的。诸位若同意,那两城就是本君的诚意,诸位若有异议,天狼五万玄灵骑,随时恭候指教。”
最后一句,在每个人心底都刮起一阵凛冽寒风。
他们始记得,眼前这人是年纪轻轻就凭一己之力收服天狼十六部的冷血暴君,征伐和驯服才是他最惯用的手段,而不是坐下来和他们讲道理。
他现在还肯坐着,只是因为大局未定,愿意用和平的手段来解决这件事而已。
五万玄灵铁骑就驻扎在城外,一旦头狼被激怒,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诡异的静默后,禹襄首先表态:“禹族无异议。”
这次能分三城,全赖昭炎施恩,禹襄不愿在这种时候得罪这位狼族新君。万一对方真翻脸,那三城也要飞了。
逐野虽然心里还有些疑影儿未消,但仔细一想,摄灵术都没能让小狐狸“开口”,其他酷刑未必顶用,万一真失手弄死了小狐狸,届时灵碑的秘密没寻到,还把昭炎得罪狠了,实在得不偿失。
应了昭炎,还能顺带卖天狼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再说,他的人马以后都要驻扎在青丘的,只要灵碑在,里面的灵力就不会长着翅膀飞了。慢慢探就是。
“我们蚩尤向来是无条件支持君上的。”
“蚩尤无异议。”
昭炎把目光落到云啸身上。
云啸还敢说什么,只能道:“朱雀,也无异议。”
**
议事顺利结束。
逐野知道昭炎还藏了个大美人在御案后,本着好人做到底人情送到西的原则,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直接将云啸和禹襄都打包带了出去。
云啸本还想留下单独和昭炎说两句私密话,缓一缓两人关系,这一来只能作罢。心中不免埋怨逐野多管闲事。
昭炎这时始长长嘶了口气,露出点狰狞之色。
那只小狐狸精得很,早在自己宣布议事结束时,就飞快松齿,躲到了御案底下,缩在角落里藏的严严实实,假扮空气。
昭炎掀开玄色衣摆一瞧,果见底下白锦里衬上一大片血,隐约可见两排牙印,整齐的烙在右侧小腿上。
这小东西。
他今天非得想法子治治他不可。
“出来。”
昭炎慢条斯理的放下衣摆,语调四平八稳。
毫无动静。
“出来。”
昭炎重复了一遍。
依然毫无动静。
昭炎简直要气笑了:“放心,本君不惩罚你。”
意料之中,没动静。
“听不懂话是吧?”
昭炎嘴角饶有兴致的一挑,忽柔声道:“既然你不出来,只能本君进去了。”
“若那样,可别怪本君‘心狠手辣’,狠狠罚你了。”
“本君也没在御案底下干过那事。”
“想来滋味不错。”
他起身踢开椅子,玄色滚金边的衣摆渐渐逼近,伸手握住云锦案布一角,倒真一副要钻进去的架势。
云锦案布后倏地探出一只脚,照着他下腹就狠狠踢了过来。
昭炎嘴角一挑,也不躲,直接攥住那只脚把人整个从御案底下拖了出来。长灵知道上当,气得用另一只脚乱踢,没几下,也被昭炎一把捞住。
少年脚腕雪白纤瘦,即使一并握住两只对昭炎而言也轻而易举。他把人重新丢到那张降龙灵木打制的座椅上,这次却是换了个姿势,让少年趴伏在靠背上,上半身整个悬空。如当日在麒麟背上一般。继而一手反剪了少年双臂,按死上半身,又用一膝压在椅上,压住少年两条腿不许乱动。
腾出的一只手,却呼啦扯落那件雪色斗篷,随意丢到了脚边地毯上。
少年几乎被迫弯折成两段,雪色衣袍连同一头乌发毫无遮掩的露了出来,肩后两绺乌发特意用红绳勾着青玉打了结,是青鸾送给小少主的成年礼。
昭炎觉得新鲜,拨弄了两下,手便去掀那雪袍的下摆。
那是最后一道防线。长灵一个激灵,立刻扭动身体疯狂挣扎起来,将那张降龙木椅晃得咯吱作响,激愤中一双雪腕几乎要在昭炎掌间扭断。昭炎怕这小东西疯起来真把自己搞脱臼了,索性松了长灵的手,由他扑腾抓挠,只按紧后背。左右这小东西上半身悬空吊在下面,也翻不上来。
另一手,仍慢条斯理的动作着。
身下骤然一凉,本在剧烈挣扎的少年身体倏地僵住。长灵脸贴着椅背,乌眸泛红,口中发出嘶哑的呜声。
“想什么呢。”“本君说过不罚你,便不罚你。”
“本君——是要奖励你。”
昭炎从御案上拿起一件小巧玩意儿,上品乌灵寒玉雕成的,他最爱握在掌心把玩的一枚私章。指腹轻擦过表面,一缕墨香立刻在空气里荡开。
“旁人的私章,都是拿来标记灵器珍宝的。”
“本君的私章,只给你一个用,好不好?”
年轻的狼帝咬着自己小猎物的耳朵,呵出口热气,温柔而宠溺的道。
长灵陡然意识到昭炎要做什么,四肢一下如同浸入了冰海中,牙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昭炎本以为手下的小东西还要再闹腾一番,不料少年不知是累了还是知道逃无可逃,睁着双乌漉漉的眼睛伏在靠背上一动不动,出奇的安静。
昭炎唇角悄悄一勾,翻手将掌中物按了下去——
长灵又是一个激灵。
烛火照壁,将笼在其中的一切东西都揉作光影,一时,整个大殿都仿佛萦满那一缕缕带着旖旎气息的墨香。
寒玉吃饱了墨咬在肌肤上,久久不肯离开,像伏了条蛇,冰冷的触感让长灵浑身神经都炸了起来。
在仙州,很多贵族子弟都喜欢篆刻一枚这样专属于自己的私章,看上哪样东西,便往那东西上一盖,宣告主权。尤其是灵器法宝一类,为了防人偷盗,灵修们都会在底部或表面烙上自己的私章。
墨多用名贵的岐山墨,除非换层皮,否则再厉害的术法都消不掉。
作为一头刚成年的小灵狐,长灵还没有自己的私章。他也从未想到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与这种东西发生关联。
少年握死了拳头,紧紧一咬唇。
昭炎的私章用的是岐山朱墨,上面篆刻的是个铁笔银钩的“炎”字。烙在那隐秘的雪丘上,像一团小小的焰火在雪原上燃烧。
昭炎颇觉赏心悦目。
从此之后,这小东西便属于自己一个人了,任何人都不能觊觎。
他撤下膝,把人翻过来,倒一怔。
少年双唇颤抖,乌眸里竟全是水泽。被他一碰,像泄了闸,哗啦啦全流了出来。
第12章 明珠
这一幕在昭炎心里造成了不少冲击。
“怎么?用本君的私章还委屈你了?”
昭炎抬袖,欲替小东西揩去泪痕:“你知不知道在天狼有多少人……嘶。”
狼帝陛下的声音在一声倒抽气中戛然而止。
只因对面的小东西似乎咬他咬上了瘾,这时又趁他抬袖之机扑将上来,一言不发的咬住了他右掌,力道之狠,几乎要将他手指咬断。
少年像是把全身力气都集聚到了齿间。
昭炎吃痛,宽袖无意间扫落了案上一排笔架。
“君上!”
近卫听到动静冲进来,见此情景,吓得崩溃大喊:“快!”“云翳大人!”“有刺客!”
天狼铁骑充分发挥出了“静如磐,动如雷”的气势。眨眼功夫,两股乌压压身负符禺玄甲的士兵就飓风般卷了进来。
云翳持剑冲在最前:“何人大胆,敢伤吾君!”
上将军大人的剑还没祭出去,就险些被迎面飞来的一重物砸中脑袋。
可怜的近卫抱头滚了一圈,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吓得先跪地请罪:“君上息怒。”
昭炎已负袖站了起来,玄色广袖将身后小东西的所作所为遮得严严实实。
云翳只在那电光火石间隐约瞥到了一抹雪影,联想起自家君上这两日色迷心窍的种种,忽然明白了那所谓的“刺客”是何人。
“咳。”
“那个君上,若无其他事,末将就退下了?”
昭炎疼得不想说话,无声摆了摆手。
唯近卫一脸茫然,最后被恨铁不成钢的上将军提着衣领丢了出去。
“咬够了没?”
昭炎微侧目,居高临下打量着还挂在他臂上的小东西。
长灵狠狠补了口,方松齿,齿间唇角全是殷红的血迹,连雪袍上都沾了几滴。
“挺凶。”
“平时不这样吧。”
昭炎指腹摩挲,自少年唇角擦过,在那玉白面颊上留下一抹殷红血痕。
长灵不吭声,只睁着乌黑双眸,胸口起伏,眼尾泛红的盯着他。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忽又伸脚踹向他下腹,趁他闪避的瞬间,飞快化作一团小小的白影掠出了大殿。
嘶。
这小东西。
昭炎一阵牙疼,垂目时,视线不经意落到了被主人留下的那件雪缎披风上。随即想到,小东西逃得那么急,恐怕连绸裤都没提,心里怕是恼恨死他了。嘴角一勾,弯腰把东西从地上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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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颉很担心。
小少主自打从首阳殿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浴室里,既不让人伺候,也没吩咐自己去采冰肌草,处处透着反常。
更让人不安的是,这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洗两趟都该好了,小少主却还不见出来。室内也静悄悄的,连个水花声都听不到。
平常这个时候,少主应该在平台上看书的。
“这到底怎么了?”
仓颉忧心忡忡的在心里问自己。
少主离开时分明是披着那件雪缎披风的,回来时披风却不见了,少主鲜少在人前露出狐形,这次却直接以狐形回了殿里。少主神色表情虽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但雪袍前襟上似乎有血迹。少主……
仓颉努力搜集所有线索,越想越心惊胆战。
少主,少主他该不会——
就在仓大总管神智混乱,神思恍惚,几乎恍惚到以为自家小少主一怒之下趁着月黑风高把那个狼族暴君给宰了的时候,浴室门吱呀一声开了。
少年乌发湿漉漉的,显然确实是沐浴过了,因发顶狐耳无法束发的缘故,此刻只用那根红线勾的青玉发绳在脑后松松绑着两绺,身上雪袍却已换成了一件天青色的绸袍,玉带也是一样的青色。
“麻烦阿公去将青鸾姑姑一并叫来。”
“我有话交代。”
长灵和声吩咐,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仓颉却敏锐的察觉到,这座沉寂了两百年的宸风殿,怕真是要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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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少主传唤,青鸾立刻搁下手头伙计赶到了主殿。
少年破天荒的未罩斗篷,缓带青袍端坐于长案后,神采粲粲,明眸如玉,仿佛造物者凝聚世间所有灵气雕琢而成。
青鸾在那摇动的烛火间竟恍惚看到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狐族帝星身影,一时动容:“少主真是越长越像君上了。”
“子肖父,万古同然。”
长灵视线始终凝在书页上,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指腹无意识的擦过横亘在书页上的一道血痕——那是颈间那只血玉项圈投下的影子。
这个动作带了几分调皮色彩,和素日安静如一澜死水的少主很不同。
青鸾心里本来有些难过,见状又暗暗松了口气。
随着时间推移,伤痛的痕迹总会慢慢淡去,少主总有一日还会变回原来那个骄傲张扬的少年。
仓颉似瞧出她心中所想,朝她嘿嘿笑了下。
长灵合上书页,乌眸定定望着眼前这两个自幼照看自己、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老仆,直入正题道:“今日叫阿公和姑姑过来,是为交代我去天狼后青丘诸事。”
青鸾和仓颉同时大惊失色。
“少主这是何意?”
两人终于慌乱。青鸾红着眼跪了下去,道:“我们受君上与王后之托照顾少主,少主在哪里,我们便在哪里。即使天狼是龙潭虎穴,奴婢也敢陪少主去闯一遭,让奴婢眼睁睁看着少主独自涉险,奴婢宁愿死。”
仓颉也噗通跪了下去,怆然道:“老奴自少主出生起就守在少主身边,老奴看着少主从那么丁点一个小毛团长到现在,没有人比老奴更知道少主的喜好,也没能有人能比老奴把少主照顾得更好。王后去时含泪握着老奴的手,恳求老奴以命护少主,直到老奴答应了三遍,才肯撒手而去。老奴怎敢辜负王后所托!”
“老奴若哪里做的不好,少主尽管指正,老奴一定改。可少主若就此舍老奴而去,那就是要老奴的命啊!”
语罢,仓颉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长灵起身,亲手将两人扶了起来,道:“姑姑与阿公误会了。非你们做的不好,也非我不愿带你们同往天狼。”
两人听他如此说,才慢慢止住哭声,留神细听。
“一来,我去天狼,无论结果如何,于博徽而言终究是威胁。博徽必会设法牵制我。我无亲无怙,能让他拿来牵制的,唯有你们了。”
“二来——”
长灵抬眸,望向殿外黑沉沉的天空,那里,乌云正一层层的迅速堆聚起来,将月色遮盖。少年顿了片刻,道:“我需要你们留在青丘,做我的眼睛。”
殿外大约是起了风,檐下铁马突然就乱撞起来,明瓦窗亦被吹得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