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蒙果然变色。
长灵摊了摊手,了然道:“我就说堂兄不会答应的。”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仓颉在一旁低声提醒道:“二殿下,恐怕是祝龙公子追来了。”
“他来得倒快!”
长灵拢了拢斗篷,道:“祝龙定然是为溪云而来,如果让他看到堂兄,只怕会猜出堂兄的目的。”
仓颉也紧跟着道:“没错。二殿下,咱们须速速离开为妙。”
祝蒙面色阴鸷,冷笑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长灵道:“我知堂兄咽不下这口气,可祝龙城府深又工于心计,万一打草惊蛇或他先发制人一状告到叔父面前,咱们釜底抽薪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哼。”
祝蒙眼里闪过一抹狠色:“那也要他有那个命去告才行。他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他在背后给我使了多少阴招。”
长灵佯装听不懂他的意思。祝蒙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道:“你去告诉溪云,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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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狩分上下两场。
因为交出了自己的兵马,祝蒙盯长灵盯得更紧,连中午休息时都与长灵共用一帐。
只不过与他的神经过度紧张相比,长灵显得极没心没肺,简单吃了些素食之后,就躺在榻上蒙头大睡。
祝蒙哪里睡得着,自从把私制的兵符交出去之后,就颇有种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人的感觉,喝茶不是滋味,上等的珍馐美食吃进嘴里索然无味,整个中午都在坐立不安的向帐外张望,希望能等到溪云传来的行动信号。
可令祝蒙失望的是,一直到午后狩猎开始,溪云那边都毫无动静。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难道是反悔了?”
祝蒙越等越不安,刚准备去把长灵叫起来,帐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这不是普通的鸣哨,而是狐族内用来示警的哨声,且传来的方向正是狐帝博徽所在的主营方向。
祝蒙眉心一跳,腾得站了起来。
打斗声中,仓颉急急掀帐进来,道:“似乎是御帐那边出了事!”
祝蒙脑中嗡得一声,下意识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莫非是祝龙派人干的,他要造反!那溪云呢,溪云难道真的欺我,与祝龙勾结在了一起?
长灵亦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拢着斗篷坐了起来。
祝蒙瘫坐在椅内,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长灵沉眸听了片刻,忽道:“不是溪云,也不是祝龙。”
祝蒙茫然望着他。
长灵道:“你仔细听动静,不是边境守军的玄血战马,而是夔龙兽。”
“夔龙兽?”
祝蒙悚然回神,懵道:“你是说蚩尤人……!”
他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便踉踉跄跄奔了进来,一见祝蒙即扑倒在地,哭道:“二殿下!”
祝蒙识出那是博徽身边的贴身侍官,急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父君呢?”
那侍官痛哭道:“陛下、陛下他被蚩尤人给劫持走了!”
“什么?!”
祝蒙与仓颉皆遽然变色,长灵也微微皱眉。
这变故显然在众人意料之外,那侍官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双手高举着递至祝蒙面前,道:“陛下命奴才将白虎令交与二殿下,命二殿下速速领兵救驾!”
白虎令可以调动王都内所有兵马,但逐野既敢公然劫人,定是已经做足了万全准备,灵境内的出口多半已经被堵死,现在白虎令能调的就是此刻正在灵境内的兵马,包括祝龙手下的那一批人。
虽说事出突然,但这无疑是绝地反击的绝佳机会,祝蒙接过那枚此刻在他看来无比滚烫甚至是有些不真实的白虎令,神色一正,道:“放心,我定不会辜负父君信任。”
“有二殿下在,奴才就放心了。”
说完这话,那侍官竟直挺挺的扑倒在地,气绝而亡。
祝蒙握紧令牌,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来回踱了几步,自顾道:“我须得先调兵马才行。”
他举步要往帐外走,长灵忽然开口道:“且慢。”
祝蒙哪里慢得下来,十分没耐性的道:“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眼下可是我最好的机会。”
长灵道:“眼下叔父被劫持,群龙无首,祝龙又掌管王都军队多年,堂兄凭什么觉得那些武将只凭一枚白虎令就听从你调遣?”
祝蒙难以置信的回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灵道:“我的意思是,叔父生死未卜,万一……万一事情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堂兄既然能想到这是绝地反击的绝佳机会,祝龙怎会想不到?”
祝蒙被他一句一句问得心惊肉跳,冷静片刻,又折了回来,道:“那你说眼下该怎么办?难道就躲在这里坐以待毙么!”
这时仓颉在旁边道:“如今形势不同,二殿下的敌人不仅有祝龙,更有蚩尤人。如果不能掌握一支强有力的能同时与这两方抗衡的兵马,最后获利的恐怕是蚩尤人。”
祝蒙皱眉:“这道理岂用你说。可现下被困在这鬼地方,就算我有白虎令在手,又到哪里调兵马去。”
说完,祝蒙再次懊悔,不该一时冲动将手下兵将交与溪云指挥,以至于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危险的境地。
“也不是全无办法。依我看,眼下形势虽然对堂兄不利,但亦是逆风翻盘的绝佳机会。”
祝蒙与仓颉同时看向长灵。
长灵却冲着帐外道:“进来吧。”
祝蒙更一头雾水,正困惑,就见一黑甲人悄无声息的闪了进来,朝帐中三人微一躬身道:“灵境有变,溪帅请诸位到帐中避难。”
祝蒙喜出望外,没想到溪云竟真的遵守承诺,没有被祝龙拉拢。
他激动的要跟着那黑甲将士走,见长灵依旧立在原地不动,不解的问:“你又有何事?”
长灵叹道:“边境守军虽然战斗力强,可毕竟人数处于劣势,不一定能敌得过蚩尤人与祝龙麾下武士的双重攻势。堂兄还要想办法再调些兵马,才能胜券在握。”
祝蒙望了眼手中的白虎令,道:“我何尝不想,可除了祝龙麾下那些人,能调集的兵马都远在王城里……”
“二殿下。”仓颉跪了下去,道:“老奴愿意突出重围,到王城去替二殿下完成使命。”
第75章
祝蒙再次陷入犹疑。
一来, 他虽然信任仓颉, 基本打消了对这个半路投靠自己的老内侍的疑虑, 可万万没有信任到交托身家性命的地步。
二来, 溪云到底有多大的诚意, 他还拿捏不准, 这枚白虎令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虽然这根稻草可能并不能立刻发挥作用。
他已经交出了戍卫军, 如果再贸然交出白虎令, 万一溪云反水, 他可就真的成为人家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形势危急, 请诸位速速随末将离开。”
外面喊杀声越来越盛,那前来接应的黑甲将士又催促了一遍。
仓颉跪在地上, 亦仰头急声道:“二殿下,现下蚩尤人正进攻御帐, 外围防守必定薄弱,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祝蒙用力攥紧白虎令, 踌躇着, 没有说话。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僵滞。
一片死寂中, 长灵轻掀了下眼皮, 道:“这毕竟是堂兄最后的筹码,堂兄理应审慎考虑。不过,一旦御帐被攻破,必定军心大乱, 到时蚩尤人再腾出手去加强外围防守,只怕这白虎令就不好送出去了。堂兄这最后的筹码,也将与废铁无异。”
长灵的话一字字扎在祝蒙心口上。
祝蒙心一横,对仓颉道:“好,本殿下便将这副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只要你能搬来救兵,日后本殿下登上王位,定然重重赏你。”
仓颉接过白虎令,高声道:“老奴定不负二殿下所托!”
祝蒙让侍卫牵来自己的坐骑,送仓颉出去。
一行人出了营帐,果见灵境内杀声震天,四方皆是灵兽嘶鸣声与剧烈撞击的剑影,不断有狐族修士因身负重伤从半空坠落下来。
祝蒙修为尽失,身边又无亲卫和坐骑,在这种场合几乎和长灵一样只能充当拖油瓶的角色,好在溪云考虑周全,除了那名黑甲武将,还另派了四名修为高深的高阶武官前来接应。
溪云麾下武将所乘战马都是有品阶的高阶灵马,疾行时可腾云驾雾,逆风千里,祝蒙一路被人带着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耳边除了呼呼风声便是灵剑撞击时的产生的巨大灵力流,等终于到溪云所在营帐时,整个人十分狼狈。
溪云已按剑立在在帐前等候。
祝蒙如获救星,立刻奔上前道:“将军可知……”
“本帅皆已知晓,二殿下不必多言。现下御帐那边形势未明,二殿下又无修为傍身,先安心待在帐中等待消息。”
祝蒙疯狂点头。
四下一望,见营内秩序井然,溪云并无威逼反水的架势,一路忐忑不安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下来。
溪云召来近卫,吩咐:“先带二殿下进帐休息,压压惊。”
祝蒙热切的与他道了谢,就跟着近卫走了。
溪云目光这才落到后面的长灵身上。
长灵刚从战马上下来,正扶着旗杆喘气,面色白的如纸。
溪云走过去,冷眼打量着跟前的少年,皱眉道:“祝蒙没有修为,尚能承受高阶灵马的冲力,少主虽仅是半开灵,也应勤加修炼,而不是一味堕落,连个没修为的人都比不上。”
长灵透过口气,直起身,坦然迎上他挑剔不满的目光,道:“我本来就不是你们心中期望的幼主,也从未想过按你们的期待长大,溪将军不满意,恐怕也只能接受了。”
无声的炮火味在两人之间蔓延。
溪云不明白,博彦君上和狐后姜音都是心系天下有大智慧的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一身反骨的小少主。
偏这小少主身份特别,是博彦君上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严格来说的确算是他的幼主,他就算再不满,也没法像平日练兵一样狠下手管教。
溪云硬生生被憋出一口闷气,道:“少主若肯把平日的小聪明小算计分些许到修炼上,也不至于如此。”
长灵淡淡别开眼。
这便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
溪云压下不满,道:“那请少主进帐,先与本帅分析一下眼下的战况吧。”
两人在中军帐坐定。
近卫奉上两盏茶后,就自觉退到外面守着。
溪云直入正题,问:“少主如何看待博徽被劫之事?”
长灵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碗,喝了口粗糙的军中特贡茶水,道:“有两点蹊跷。”
溪云并无意外,只问:“哪两点?”
长灵:“第一点,博徽为人胆小谨慎,平日上朝都会在身边设下三重护卫,今日外出狩猎,御帐周围的守卫一定不会少。蚩尤人要擒住他这个“王”,首先要瞒过放哨的哨鹰,其次要突破重重守卫,但根据目前消息来看,情况是反着来的,蚩尤人先抓走了博徽,而后才集中兵力猛攻王帐,哨鹰也是在博徽被抓之后才鸣啸示警。”
“第二点,蚩尤骑兵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寸草不留,在王帐被围困的情况下,一个行动不便、修为并不高深的老内侍,为何能冲破蚩尤骑兵的包围,跑到祝蒙帐中去送白虎令。”
溪云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两点说法,又问:“那依少主看,真相究竟是什么?”
长灵一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岂能事事未卜先知。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想毁了青丘,毁了狐族。”
溪云神色一凝。
长灵道:“其实还有一点蹊跷。”
溪云了然:“是博徽。”
长灵点头:“没错。从地理位置来看,祝龙的营帐距离御帐更紧,博徽平日也更信赖祝龙这个长子一些,但生死攸关之际,博徽没有把白虎令交给祝龙,而选择交给莽撞冒失的祝蒙,实在不合常理。除非……”
“除非是博徽发现了什么,让他觉得祝龙不可信任。”
溪云搁下茶碗,一锤定音。
两人默契对望一眼,同时想,没错,春狩是狐族内部活动,所有流程安排只有寥寥少数人知道,就是祝蒙这个二殿下都未必清楚全部细节,但逐野一个外族人,却能恰巧在合适的时间点赶到,真的是巧合吗。
“接下来——”
“自然是将计就计,让浑水摸鱼者自己现出原形。”
第76章
祝蒙这回是委委实实受了大惊, 进帐后先接过近卫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 气喘吁吁的连饮了三大碗茶水, 见帐外秩序井然, 将兵神色镇静, 与外面兵荒马乱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 心想,溪云到底是溪云, 即使是面临如此危急情况, 也能保持临危不乱, 他这个靠山多半是找对了。心弦一松,就瘫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 忽觉有人急急扯着他衣袍唤道:“二殿下,二殿下。”
祝蒙迷迷糊糊睁开眼, 有些茫然问:“怎么了?”
近卫道:“蚩尤人打了过来,溪帅命末将立刻带二殿下离开。”
祝蒙登时一个激灵弹坐起来。
定睛一看, 才发现帐内点着烛火, 随风掀起的帐帘外一片漆黑, 并充斥着嘈乱的人声与战马嘶鸣声。他竟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祝蒙迅速套上鞋袜, 连声道:“好好好, 咱们立刻走。对了, 长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