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灵点头,乖顺的蜷进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原本闻着血腥味儿而来、蛰伏在四周丛林中的猛兽都识趣散去。昭炎翻身上了兽背,把人牢牢圈在怀里,调转方向,往林外走。
为防颠着小东西,他特意让麒麟把速度降到最慢。麒麟不情不愿的溜达着小步,东薅一片叶,西叼一根草,百无聊赖的载着两人在林间穿行。
春日的风,以更加温柔的姿态拂过人的脸颊。
昭炎看到前方有一颗结着红色灵果的古木,果子颜色鲜艳欲滴,很酸甜可口的样子,经过时便伸手摘了一把,正打算问长灵要不要吃,低头一看,才发现小东西不知何时已经昏睡了过去,手臂软软搭在他腿上,浓密的羽睫被风吹得一颤一颤。
昭炎心头一软,反手把果子装进了灵囊里。
祝龙与逐野所率两支军队已被玄灵铁骑割草似的清理干净,跟随长灵而来的五百边境守军虽然没闹明白这从天而降的援军是怎么回事,但都默契的作壁上观,直到看见麒麟载着长灵从密林里出来,方脸色一变,有了反应。
领头的大将名蔚风,是溪云心腹大将,立刻策马迎上去,震惊的望着长灵一身血色,问:“这是……?!”
昭炎道:“这小东西伤的很重,先赶回王城找医官医治。”
虽说小少主和这位狼族新君的关系早已昭告天下,但对方毕竟是外族,两族又有宿仇,这个时间点如此巧合的出现在青丘,究竟是过来帮忙的还是另有所图,仍是个未知数。何况来之前,溪云的原话是让他誓死保护幼主性命,蔚风心念电转,道:“今日多谢君上相助,既如此,请将少主交与卑职吧,卑职这就带少主回王城诊治。”
所谓“闻弦音而知雅意”,蔚风这么说,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基本上都能听出他言外之意。
“不必了。”
昭炎淡淡道。
蔚风神色微变,他身后的边境守军几乎是同一时间将手按在了腰间剑上。另一边,云翳和贪狼也收拾了残局,带人赶了过来。
双方一对上,大有剑拔弩张的趋势。
昭炎很随和的开口:“一来,本君的确不放心把这小东西交到外人手里,二来,这小东西,怕也不愿意跟着你们。”
蔚风跟着望过去,才发现长灵几乎是依偎的姿态蜷在昭炎怀里,垂在一侧的手还抓着昭炎衣袍一角,愣了片刻,道:“那卑职随君上一道回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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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徽被劫的消息一传出,王城本就人心溃散,有仓颉手持白虎令做内应,溪云所率边境守军轻松入城,几乎如入无人之境,不到半夜功夫便将王城彻底拿下。
边境守军乃前日狐帝涂山博彦一手创立的嫡系部队,在百姓中威望本就很高,而滞留在王城内的禁卫军与几大嫡系军队常年养尊处优,早已是养废了的老虎,战斗力根本无法与边境守军相比。双方刚正面对上,以禁卫军为首的王城守备军便不战而降。
改旗易帜只在一夜之间。
于所有青丘百姓而言,这都是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不眠夜。虽然他们搞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与来龙去脉,但他们知道,时隔两百年,曾带给狐族希望与信念的狐族帝星又以另一种方式归来了。
自从青丘城破,狐族被四族联合攻占,短短数月间,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屈辱、血泪与不甘。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异族人如贪婪的猛兽一样瓜分掠夺狐族的灵物、灵宝,占领狐族的房屋与土地,让很多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沦为无家可归的流民,当权者只知奴颜婢膝,丝毫不顾念百姓死活,反而变本加厉的搜刮民脂民膏,去讨好那些冷血凶残的异族人,连青丘城外最生机勃勃的药圃如今也早一片衰黄。
他们以为狐族将再度回到那个人人可欺的黑暗时代,他们日日都在暗地里唾骂软弱无能的博徽父子,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还能等来这一刻。
百姓们奔走欢呼,喜极而泣,不仅把家中仅有的存粮与灵果灵草等物一筐筐的送到边境守军大营,壮丁们还自发的帮着边境守军一起抓隐匿在城中各处的叛军。
昭炎让玄灵铁骑留在了城外,独自带着长灵进城。
蔚风大感意外,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位狼族新君,同时也放心的出示令牌,让新换的守将打开了城门。
城中张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浑然不似刚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战争。
长灵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望了眼四周,小声问:“到哪里了?”
昭炎给小东西拉上兜帽,将喧闹声隔绝在外,低声道:“到王城了,一切都很顺利,安心睡吧。”
长灵点头,果然又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攻陷完王城,溪云亲自坐镇王宫,看押以狐后琼萝为首的王族成员。丈夫被掳,两个儿子生死不明,琼萝一夜之间从云霄落到地狱,即使是被重兵关押在殿中,亦披头散发的捶窗嘶吼谩骂,宛如疯婆,再无昔日王后威仪。
守在殿外的将士怕她做出自戕之事,不得不将情况禀报给溪云。溪云按剑而立,毫无同情之意,面若冰霜的道:“废后失仪,直接堵住嘴,用捆仙索绑起来。”
“是。”
将士领命去办。
立在一边的青鸾与仓颉对望一眼,正欲上前询问长灵之事,外面就有人来报:“大帅,少主与蔚风将军回来了!”
青鸾大喜,第一个奔了出去。
溪云一夜以来一直紧锁的眉峰亦倏地舒展开,紧跟着走了出去。
“是、是你!”
青鸾来到阶下,警惕的望着昭炎,暗想,这个狼族暴君怎么会在青丘!
溪云脸色更是倏地一沉,目光如寒剑一样射向蔚风。之前四族攻陷青丘,边境守军被一股十分悍勇的铁骑所纠缠,才没来得及回援。溪云后来才知道,那是狼人的铁骑。战后,长灵被博徽作为战利品送往天狼,消息传回边境守军时,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的屈辱与心痛。
蔚风忙翻身下马,单膝跪落,将灵境内的情况禀报了一遍。
“是君上将少主从密林里带出来的,末将是看……”
“混账。狐族的君上唯有涂山氏一脉,你口中的君上,又是哪一个。”
蔚风话未说完,便被溪云一脚踹翻,头破血流的滚下阶去。余下边境守军见状,纷纷下马,跪地请罪。
“末将有罪!”
蔚风顾不得额上鲜血直流,迅速爬起,重新跪落。
溪云淡淡收回脚,看也不看他一眼,锐利目光穿透夜色落到昭炎身上,冷冷道:“未有信物而私入青丘者,无论身份族类,杀无赦。”
几乎同时,他手中剑气呼啸掠过浓密般的夜,灵光四溅,直劈昭炎面门。
昭炎空手一格,双方在众人看不见的空间里,以气场相斗,顷刻,剑气散去,昭炎收手,轻一勾唇,道:“能入本君的场,还不错。”
虽然败给对方,溪云亦不见惊怒,收起剑,依然镇定自若道:“你我都明白,匹夫之勇并不能代表什么,来日,我青丘随时恭候天狼铁骑赐教。”
语罢,溪云吩咐:“青鸾,去将少主接过来。”
他傲然而立,目光始终注视着昭炎。青鸾有些迟疑,因之前见识过这狼族暴君的做派,她并不相信仅凭溪云一句话,昭炎就会放人。
这暴君敢单枪匹马的闯到这里,必然是有恃无恐,留有后招。
“这小东西伤的很重,立刻去找医官过来。”
出乎青鸾意料,在听了溪云的话后,昭炎真的将长灵打横抱了起来,交给了紧跟着赶过来的仓颉。
青鸾一看长灵情况就知不好,当下也没心思想太多,立刻配合的一点头,转身叫医官去了。
目送仓颉一路抱着长灵进了殿,昭炎方慢悠悠翻身下了兽背,挽起浴火,与溪云道:“依着仙州规矩,无信物,本君是不合适入青丘。不过,青丘背着本君窝藏狼族逆臣,溪将军是不是也该给本君一个说法?”
“此外,溪将军不要忘了,当日博徽答应拿这小东西来换取两族和平时,可没人出来反对。”
第80章
两人目光再度于晦暗的夜色里交汇。
良久, 溪云平静道:“你不必用此事激我。边境守军从不会为自己的失职辩解, 但也绝不会因为愧疚而忘记职责。狼族逆臣逃入青丘之事, 若情况属实, 本帅自会配合, 但那桩联姻, 只是废帝博徽贪生怕死罔顾民意与狼族签订的私约,现在博徽已废, 下落不明, 等待他的将是狐族公审与最严厉的惩罚, 他签订的私约自然一并作废,算不得数。”
“你狼族若再敢觊觎我狐族少主, 先从本帅及十万边境守军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昭炎拊掌点头:“溪将军之言,正合本君心意。”
溪云暗暗皱眉。
因被对方摆过一道, 他只知眼前这个狼族新君暴戾阴险而狡诈,绝不可给其一丝一毫钻空子的机会, 却没料到还是个厚脸皮的, 脸色越发沉了几分, 道:“既如此, 就请君上带着你的玄灵铁骑撤出青丘地界。”
以溪云的警惕性, 昭炎并不奇怪他发现他留在城外的玄灵铁骑。
昭炎一笑, 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拿出一物,道:“褚云枫叛逃入青丘之事,倒的确有证据。”
溪云侧目一望,见是一支通体火红的灵箭, 比军中常用的羽箭规格要长上许多,更像是灵弩所用的弩.箭。
“此物乃符禺人所制新式灵弩的配箭,还未流通入黑市,整个仙州只有褚云枫的叛军配备着。溪将军可否解释,为何此箭会出现在青丘城外?”
溪云望着那只弩.箭,陷入沉默。
褚云枫之事,他的确不是从昭炎口中第一次听到,准备来说,他此次不远千里从北境赶回来参加狩猎大会,就是因为收到了一封来自王都的匿名信,信上称,在天狼因造反失败而被新君击溃的褚狼部首领褚云枫率领残部已绕过禹、蚩尤及青丘边境守军,窜逃入了青丘境内。他当时极度震惊,甚至怀疑这封信是有人故意伪造,来调虎离山的。且不论禹、蚩尤两族的界碑不是摆设,虽然四族攻破青丘后,边境守军如孤军一般困守一城,坚挺的镇守着青丘最后一段边境线,防御设施已大不如前,但也绝不可能漏过大批军队过境这样大的动静。
何况即使这些人捡了漏子,绕过边境守军的耳目,从北境到王城还有重重关卡而过,若无内应,几乎难如登天。
直到有一日,他无意间查获了一辆土匪头目从别处掳掠的马车,在装运金银珠宝的箱子里发现了一批不寻常的弩.箭。审问之后,劫匪称东西是从半道捡来的,他们觉得成色不错,打算带回寨中当普通羽箭用。他始预料到事态不寻常。因为弩.箭所用红血石是西境才有的原料,断不会出自青丘本地。之后顺藤摸瓜,又查出马车的规制是王都一家车行所产,专供达官贵人使用,他愈发笃定,是朝中有内奸与褚云枫勾结,为对方打开了方便之门。他最终下定决心南下,亲自解决这件事。
私自窝藏别族叛逃者及犯罪者乃是大忌,无论缘由如何,这事儿终究是青丘理亏,溪云起初隐而不说,是担心昭炎以此作为借口或筹码来干涉青丘政务,溪云没想到,昭炎也拿到了铁证,还当面亮给了他看。
回避显然已经不可能。
“本君捉拿叛逆,乃天经地义之事,亦是为青丘除害,溪将军是有义务配合的。”
昭炎徐徐开口。
溪云点头,依然横眉冷目道:“两个条件,第一,玄灵铁骑必须后退二十里驻扎,第二,君上须按青丘规矩,住在本帅安排的驿馆之中,除了你我约定之事,不可随意出驿馆。君上若能接受,本帅会无条件配合天狼捉拿叛逆,若不能,就请君上另寻良策。”
昭炎一勾唇角,没有半点迟疑的道:“好,本君都可以接受。”
溪云唤来副将:“送这位君上去驿馆休息。”
副将领命,请昭炎离开。
昭炎抬头望了眼前方殿门,见医官已提着药箱跟着青鸾入殿,方转身,翻身上了麒麟,跟着副将出宫了。
溪云按剑立在阶上,一直盯着昭炎走远了,方沉下眉,若有所思。
“起来吧。”
溪云淡淡道。
一直沉默跪在地上请罪的蔚风及五百边境守军才敢站了起来。
蔚风道:“可要末将派人去盯着这暴君?”
溪云摇头:“不必。”
蔚风大为不解。
溪云道:“以他的修为,若想离开驿馆,盯也无用。你只需带人把这座首阳殿给我守好,别让心怀不轨之徒闯了进去。”
蔚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主帅的“弦外之音”,登时冷汗涔涔,高声道:“是,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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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云按剑入殿,一眼就看见了长灵颈间裂开的细小伤口,皱了皱眉,问守在一边的青鸾与仓颉:“那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吭声。
溪云面色一沉:“究竟怎么回事?你们这样瞒着,对他没有好处。”
仓颉重重叹口气,别过头去。青鸾眼眶一红,强忍着目中水色,道:“是禁术。”
溪云疑是听错:“你说什么?”
“是禁术。”青鸾哽了下,道:“少主灵力微弱,为了能驾驭更高阶的兵器,弥补自身不足,修、修炼了借灵之术。”
“何时的事?”
“拜月大会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