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台那边说了,这次君上出征青丘,消耗靡大,国库亏损严重,各部都要削减开支,除了君上直统的玄灵铁骑、青狼部和……你们夜狼部,其余十四部今年一律不再铸新兵器。”
褚瑞后面的话没问出来。
大家同属十六部,都是跟着老君上起家的,青狼部也就罢了,那是大柱国的面子在,凭什么夜狼部就能享受和玄灵铁骑一样的待遇,他们褚狼部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吃肉,连汤都没有。论功劳论规模论骁勇善战程度,他们褚狼部分明一点都不输夜狼部。
这也是他对章敬没好脸的原因。
“君上这事是做的不地道。”
章敬像不介意他这态度:“国库再紧张,也不能从咱们身上刮油,这天寰城可是十六部跟着老君上一刀一枪拼打出来的。这不是明摆着让将士们寒心的事么。你就没去找大柱国试试?”
褚瑞道:“大柱国现在闭门养病,根本不怎么管朝中事了。”
章敬感叹:“是啊,大柱国年纪大了,魄力可大不比从前。就说这次出征青丘,君上竟然为了一个博彦血脉把两座灵气充沛的城池拱手让与禹,若回来将人关进锁妖台慢慢拷问就算了,竟然养在了宫里,连杀父之仇都不顾了,这不是色令智昏吗?对外人如此大方,城都能给,对咱们倒是苛刻的紧。大柱国竟然也不管,任由君上胡来。”
剑齿部和风狼部的两人这下也坐不住了。
“谁说不是,这两日各部都在议论这事。狐族最善媚术,多半是用了什么妖术蛊惑住了君上。就没人能想个法子治治这头狐狸崽子?老君上的仇君上能忘,咱们可不能忘!”
另一人道:“这自然都想的,可人在内廷,毕竟不好下手。”
章敬悠然笑道:“有什么不好下手,只要想做,自然能做。”
两人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喜道:“难道章将军有法子?”
章敬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另外两人立刻竖起大拇指,大笑道:“将军好手段,这下,那小狐狸崽子只怕要吓得尿床了!”
正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忽冲了进来,扑到章敬面前就哭道:“求将军救救我儿子吧!他喝了不干净的水,已经连续发烧三天三夜了!再不治就不行了!”
剑齿部的人立刻尖叫起来:“哪里来的脏东西,还不快拖下去!”
紧跟进来的两个士兵立刻连拖带拽把那中年汉子堵住嘴拖走了,督官在门外弯着腰,小心赔罪:“下官疏忽,惊扰诸位大人了。这些符禺人实在太狡猾,下官一定狠狠教训。”
褚瑞这时突然开口道:“刚刚他说他儿子快病死了,找个医官,别闹出人命。”
“是是。”督官不怎么在意的道:“这护城河里的水一化,几乎年年开春都要闹疫病,煮些药草就可以,不打紧。”
几人又喝了会儿酒,便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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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昭炎回来,就见明源正指挥着内侍进进出出,殿里一派忙乱,皱眉问:“怎么了?”
明源上前,行过礼,躬身禀道:“回君上,长灵少主突然起了疹子,医官正在诊治,君上切不可靠近,以免传染。”
阴烛跟在昭炎后面,一听这话脸都变了,急道:“这一开春,可是起疹子的高峰期,若传染上就麻烦了,君上切勿保重龙体。”
昭炎不作理会,将麒麟丢给近卫,就往阶上走。
明源与阴烛同时大惊。
明源直接冲上去挡在大殿门口,激动道:“奴才奉大柱国命保护君上安危,宁死也不能让君上涉险。”
昭炎直接一脚将他踹开,大步入了殿。
与外面相比,寝阁倒是安静的多,医官正站在床前为长灵起红疹处涂抹专门的药水,两个内侍手捧着毛巾与铜盆侍立在一边。
见昭炎突然进来,面色阴煞,医官忙停下动作行礼,也不敢说诸如“此地危险,请君上速速离开”之类的废话了,两个内侍也吓得丢掉手里东西,伏跪于地。
昭炎一靠近,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长灵飞快拿被子蒙住了脸。
昭炎失笑:“你什么样本君没见过,还来这一套。”
他伸手要拉开被面,医官急得出声阻止:“君上万万不可。”
“这疹子可能传染,若伤了君上龙体,臣万死难赎其罪。”
昭炎倒没坚持,他进来主要就是想确认一下这小东西的情况,见人还挺精神,应无大碍,稍松了口气,便问:“怎会突然起疹?”
医官道:“少主毕竟刚来西境,可能是水土不服。”
昭炎又问:“何时能退。”
“短则三五日,迟则小半月……”
“太长了。”没说完,就被年轻的新君冷冷打断:“最多给你三日,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让疹子消了。”
让他半月不碰这小东西,不是故意跟他作对么。
医官哪敢说什么,连忙叩首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
第36章
掌灯的活听着轻松, 却是个熬人的。
因为当日负责掌灯的内侍需要一整夜都盯着所负责区域的灯火, 定时添灯油, 保证灯火彻夜不息, 最重要的是防止走水。
如意负责的是廊下的一片区域。
已经四更天, 夜正是最浓的时候, 如意打了个哈欠, 巡视完一圈灯, 确定没问题了, 便准备靠在廊柱上偷了懒儿,这时一个同样身穿内侍服的身影捂着肚子从回廊另一头急急奔了来,因弯着腰,灯光又暗,并看不清脸, 见着他就问:“奴才新来的,敢问长侍,茅厕怎么走?”
如意便指了个方向。
内侍却突然痛呼一声, 像憋不住了, 恳求道:“长侍能不能发发慈心,带奴婢一程。”
如意想左右灯也检查过了, 卖个人情也没什么,以后还能在殿里多培植一双眼睛, 便点了点头,道:“随我走吧。”
黑夜如一头无形无质的巨大怪兽,将灯光照不到的幽暗角落里的一切声响都吞没。新添了一轮灯油, 长廊里的宫灯幽幽散发着昏黄的光,无人注意到茅厕内传出的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半个时辰之后,黎明将至,夜色未尽,天际正是最浓黑的时候,一具尸体被无声丢进了褚狼部的营地里。
尸体周身未着寸缕,心口处插着一柄蛇形的灵刃。天快亮时,训营士兵才发现,立刻报与少统领褚瑞知晓。
“已经核查过了,并非营里人,而且是个天阉。至于凶器……极似夜狼部修士常使用的灵蛇刃,三阶灵器,刃薄如纸,常用于暗杀。”
褚瑞脸色阴沉,按在腰侧佩剑上的手紧握成拳。
心腹副将觑着他面色,小心道:“也是奇怪,夜狼部杀了人,为什么要丢到咱们褚狼部营里来。若是为了栽赃嫁祸,又为何要留着凶器呢。”
褚瑞骤然冷笑一声,道:“他们哪里是栽赃嫁祸,他们这是像咱们褚狼部宣威来了。”
副将不大明白。
褚瑞也不多解释,咬牙吩咐道:“这事不要声张,凶器留下,把尸体尽快处理掉。今日所有见过这具尸体的人,一律调换到北境。”
副将这才意识到此事不寻常,恐怕背后还隐藏着许多连自己都不能触碰的辛秘,忙恭敬领命,自去处理善后事宜。
褚瑞召来坐骑,头也不回的往营地外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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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敬刚晨练完,正坐在帐中悠闲的喝茶,一位谋士模样的人在旁边笑道:“听说那小狐狸崽子起了疹子,现在一病不起,多半是被风狼、剑齿二部那份‘大礼’给吓的。”
“那还用说。”
章敬不怎么在意的笑了声:“以为有君上护着,就想躲在内廷里过好日子,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敢拿天狼十六部当摆设?也该要让他知道知道,这天寰城里究竟谁说了算。”
话音刚落,就听手下语气惊慌的在外禀道:“将军,褚狼部的少首领来了!”
章敬道:“来就来了,慌什么?”
手下道:“是带着人来的,看着面色很不善。”
章敬一挑眉,与那谋士对望一眼,意外又有兴致的道:“这是病猫要发威呀,走,去瞧瞧。”
章敬驱着坐骑来到营门处,果见褚瑞领着两队褚狼部战士,面色铁青的停在外面,不由笑道:“大早上的,少首领这又是哪里来的火气?”
褚瑞冷笑:“你干的好事你知道!”
“这话本将军就听不明白了。”章敬笑吟吟的:“少首领,不能昨夜刚在一块喝了酒,今天就翻脸不认人吧。铸造新刀的事,就算你们褚狼部心中有气,也不能撒在我们身上呀。兵马台批了夜狼部的红,没批褚狼部的,那是君上金口玉令,看得是我们老首领的脸面,跟我章敬可半点关系都没有。”
“虽说论资排辈,令尊和我们老首领旗鼓相当,可我们老首领从万军丛中冒死救过老君上的命,与老君上是拜把子兄弟,连君上都要尊称一声伯父,不类令尊……嘿嘿,被那些以讹传讹的谣言给害苦了,在君上那里挂了号。”
一些夜狼战士立刻哄笑起来。
因褚狼部首领褚云枫和北宫君夫人的传言不少人都听到过,众人私下里也都认为,新君是因此处处针对褚狼部,不仅将褚云枫堂堂一部首领打发去干巡视边境这等苦力活,这次铸造新兵,也将褚狼部踢出了名单之外。
褚瑞本就因为铸造新刀的事不平,此刻见章敬非但没有共济之心,还出言如此嚣张跋扈,半点不将褚狼部放在眼里,最后竟直接用那些捕风捉影的污言秽语来羞辱自己的父亲,气得面色涨红,越发笃定今早那具尸体就是夜狼的手笔,目的就是将他们褚狼部的暗探从内廷踢出去。
“章敬,你真当天狼十六部是你夜狼一言堂,我怕你是么?”
褚瑞目眦欲裂,缓缓抽出了腰间灵剑。
似是感受到主人怒意,灵剑立刻发出嗡嗡震响。
章敬没料到他真打算动手,这时才面色一整,道:“少首领,我也是实话实话,君上可严令禁止过各部私下斗殴,你可不能冲动——”
话没完,一道剑气已擦着章敬面刮过,割断一绺发,在他右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玩真的是吧,少首领?”章敬抹掉脸上血,目中现出阴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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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风殿,明源巡视四处,见天已经亮了,长廊里的灯却还亮着没熄,便皱眉问:“昨夜此处是谁当值?”
负责排班的内侍忙答道:“回掌事,是掌灯处的如意。”
“这……”内侍看着那些宫灯,道:“真是怪了,如意做事向来勤恳本分,绝不是偷奸耍滑之人,还从没出过这样的岔子呢。”
“你们两个,快去值房看看,他是不是在那儿。”
去寻人的两个小内侍很快回来,说值房并无人。
明源脸色一沉,问:“昨日谁和他最后接触的?”
掌灯处一个小内侍瑟瑟站了出来:“回掌事,昨夜入更时,奴才给如意送过一次灯油,之后便没见过。”
“当时他可有异样?”
“并无异样,还约着奴才今日一道吃酒呢。”
明源又命人去内侍们的居处搜,依旧一无所获。这下众人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有人道:“会不会是去其他殿里了?”
负责排班的那个老内侍摇头道:“不大可能,廊下宫灯还没熄,他应该不会走远。”
“此事切莫声张。”明源沉眉吩咐那老内侍:“你安排几个妥帖人去找人,一有消息,立刻报我知晓。”
刚说完,又有内侍急走着来报:“掌事,君夫人驾到!”
“君夫人?”
明源意外,旋即露出凝重色:“君夫人过来惠风殿做什么?”
自从老君上殁后,这位可多年没出过北宫了,连君上想见一面都难,今日竟主动现身了。
内侍也惶惶不知所措:“君夫人没说,就让开门。”
明源还在迟疑,一道清冽声音已传进来:“怎么?本宫无事还不能到昔日旧居走走了?”
君夫人慕华一身雪衣,手中握着柄白羽扇,头上戴着整套金冠,端坐于撵上,由宫人抬了进来。仪容修美,风姿高雅,遥遥一望,仿佛到凡界巡游的仙人。
明源立刻领着众内侍跪了下去:“奴才等恭迎君夫人大驾!”
慕华不看他们,挑剔的打量一圈,道:“还是这副妖物聚集群魔乱舞的鬼样子,保持的不错。”
这话没法接。
明源等人只能保持沉默。
慕华已施施然步下撵,道:“听说那头小狐狸病了,本宫去瞧瞧他。”
明源一惊,连忙膝行着拦在前面,道:“君夫人不可。长灵少主患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起了疹子,可能会传染,君夫人万万不可靠近。”
“不可?”
慕华终于侧头睨他一眼,眼角笑意温柔:“你们那位新君没告诉你,在这内廷里,无人可以对本宫说这两个字?”
“君……”
明源还要张口,忽瞳孔一缩,止住,因那柄白羽扇不知何时已抵达了他喉间——那柄传闻中可杀人于无形的扇子。
凭他锁妖台供职多年、修为五阶的实力,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是……奴才知错!”
明源额上渐渐冒出冷汗。
慕华眼角依旧温温柔柔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是给人说的道理,不是畜生,别随口挂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