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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炎正在勤政殿与众人议事。
阴烛远远见长灵过来, 手里还提着食盒,忙迎过去, 躬身笑问:“少主又来给君上送汤?”
长灵点头。
阴烛笑呵呵道:“正巧君上午膳没用什么汤水,少主这汤送的可真及时。”
小狐狸突然开窍知道讨好君上是好事, 只是这个时间点……阴烛不着痕迹笑道:“要不,少主把汤交给奴才?君上这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长灵瞅他一眼,却紧紧搂住食盒, 道:“我想亲自送给他。”
“那行……”
阴烛也想不出其他理由推拒,只能道:“那老奴给少主寻个阴凉处,再让人搬个凳子过来,少主千万别乱走。”
阴烛把长灵安排在回廊里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纵然如此,一些眼尖的大臣依旧发现了长灵的存在。
“难道那就是……”一名蓄着长须的朝臣停住脚步,愕然睁大眼,很快那份惊愕就变为愤怒:“勤政殿乃前朝重地,君上怎么可以把人弄到这里来!这这这,简直胡闹!”
另一朝臣已气愤的低声附和:“若是真的,岂止是胡闹,简直是色令智昏”
他话音刚落,伴着一声惨叫,那内侍已被密密麻麻的虫群包裹。回廊一角立刻骚动起来,阴烛听到动静,打眼一望,怒道:“快去把那不长眼的拖下去,休要惊扰了君上议事。”
虫群一时半会是驱赶不走了。
殿前守卫索性用灵网将人与虫一道网住,直接拖了下去,那内侍登时发出一阵更痛苦的惨嚎,但只是短促一声,便没了声响,应是被堵住了嘴。
阴烛悄悄往回廊角落里看了看,见长灵始终垂着眼睛,在抱着食盒打盹儿,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情况,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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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灵一直等到傍晚,才寻到空隙进去。
昭炎自案后抬头,眉间阴沉沉的,见是长灵,那阴沉方一扫而光,笑道:“过来。”
长灵依言过去,依旧把食盒放到御案上,这次没远远躲开站着,而是近前,一声不吭的抱住了昭炎的腰。
小东西乖巧的异常。
昭炎好笑道:“怎么了。”
长灵不吭声,沉默的抱了他一会儿,才松开手,打开食盒,把汤端了出来。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弥漫在鼻端。
昭炎望着那汤色怔了好一会儿,把人抱在腿上坐了,问:“到底怎么了?怎么瞧着闷闷不乐的?”
长灵便顺势把脑袋抵在他胸膛上,小声道:“我有点冷,夫君,你抱抱我好不好?”
昭炎才想起来,今日因为要议几桩不能耽搁的军政要事,恐怕是让小东西在外面久等了,多半冻着了。一方面是他考虑不周。另一方面,他也没料到,小东西真会等他到议事结束,亲自把汤送进来。
昭炎愣了愣,笑道:“你刚才叫什么?”
长灵仰起头,乌眸漾着光,仿佛揉碎了的星子,反问:“你难道不是我的夫君么?”
小东西声音软糯糯的,鼻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异常乖,因出了汗,后颈雪腻腻一片,晃得人眼花,俨然又变回了那个勾人的小妖精。
昭炎再度失笑,不由缓了声:“当然是。只是,宫里很少这么叫。”
宫中礼仪森严,他父君为了度化狼人身上的野性,建锁妖台,设执法官,制定了一系列堪称苛刻的规矩与制度,以震慑西境,让百姓们明尊卑,知礼仪。
对待内廷亦如此,而且比其他地方都更严苛,为的是以身作则,防止祸起内廷。
对于宠妃们,他会赏赐他们珠宝,赠予他们华服,满足他们各类小要求,允许他们耍小性子,但绝不容许他们做出任何有违内廷的法度的事。在位分排序上也是严格按照内廷规章,由锁妖台统一拟定并监督执行,而不会因为一己喜好就随便给某位妃子升位分。
所以那些宠妃对他父君也都是惧怕对于爱意,私下里再乖张任性,也绝不敢当着他父君面造次。
在他记忆里,即使是某段时间最受宠的人,见了他父君亦是规规矩矩行大礼,言必称君上,不敢有任何不敬之色。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恐怕也没人敢在他父君面前唤一声“夫君”。
寻常百姓家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称呼,在宫里却是禁忌,奢求。
哪像这个小东西。
一点规矩都没有,显然被他给宠坏了。
方才乍听到这样通俗充满烟火气的称呼,他甚至没回过味。
“哦。”长灵像不高兴的往他怀里拱了拱,闷声道:“你们狼族规矩真多,我不叫就是了。”
昭炎被逗笑。小东西今日表现实在异常,不仅按约定给他做了汤,还主动亲近他,与他撒娇耍脾气,心想,以小东西的聪慧与识时务,想必是看清了形势,抑或说臣服于形势,知道在这座狼王宫里能依靠的人仅有他,所以才学着讨好他,学百姓家叫他夫君。
虽然瞧不出几分真几分假,但这样的乖巧、依恋与撩拨勾引依然令他感到欣悦。
小东西好不容易朝他伸出了一只小小的触角,他可不能让这只触角再缩回去。何况他如此乖巧,这样的小事,他愿意尽量顺着他。昭炎俯身,作为回礼,在小东西莹白耳垂上轻轻吻了下,温声道:“不,本君允许你叫。”
长灵感受着耳垂上密密涌起的酥麻,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复抬起头,手臂软软攀住昭炎的颈,眼睛亮亮的问:“真的么?”
昭炎受不了他这副小妖精模样,直接把着腰把人固住,道:“但要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若给旁人听见,这天狼的规矩可都要让你坏透了。”
长灵不喜欢这个体位,扒开他手,继续往他怀里拱。
昭炎挑眉,手上稍稍一使力,小东西立刻短促的呜一声,乌眸迅速浮出层水汽,老实趴着不动了,只露一个乌黑的脑袋对着他。
昭炎用手掌丈量着,一面感叹于小东西的柔弱无骨,一面又惊讶于行事时小东西的柔韧有力,仿佛一条怎么折都折不断的柳。狼族天生体格刚健,骨骼肌肉皆淬炼的如钢似铁,硬而结实,无论如何也修炼不出这般柔韧的腰肢,就是在狐族内,恐怕也罕见。这小东西,也不知是如何给养出来的。
正想着,长灵忽然闷声道:“我想要。”
昭炎疑是听错:“什么?”
“我想要。”
长灵重复了遍。
昭炎觉得自己要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
第35章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 长灵第一次向他主动索要。
即使已经行了婚娶之礼, 小东西在那事上依旧懵懵懂懂的, 需要他去指引, 去教, 连基本的迎合都不会。
昭炎心头被难以置信与欣喜若狂两种情绪同时包裹。
“我们回去。”
他低头吻了下长灵的睫毛, 爱怜的道。
长灵却摇头, 紧紧抱住他腰。
昭炎以为小东西又反悔了, 心瞬间一凉。
长灵道:“在这里。”
“现在就要。”
“马上要。”
语气偏执而霸道, 像个不讲道理的小魔王。
昭炎脑中轰的一声,只觉无数火星落进血液里,烧起了一片燎原荒火。
阴烛本奇怪小狐狸进去那么久,怎么还没出来,眼见天色不早, 正想询问昭炎是否直接摆驾惠风殿,刚一靠近殿门,便听到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饶是一大把年纪, 还是个半残之人, 阴烛亦禁不住耳根一烫,忙将内侍们赶开些, 并吩咐守卫,不许任何人再靠近大殿。
一直到夜残更漏, 天快亮时,殿内才渐渐没了动静。
昭炎浑身酣畅淋漓,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在无声的兴奋, 尖叫,狂欢,只觉一场下来,征战数月的疲乏都消解掉了,不由费解,他并非重欲之人,怎么回回都被这小东西撩拨的难以自持。长灵已软绵绵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手臂仍固执的抱着他腰不放。素来空旷幽冷的大殿弥漫着从未有过的潮热气息,昭炎垂目,望着长灵如追寻热源的小野猫一样紧贴着他,忍不住屈指在小东西鼻头上刮了下,心中升腾起一阵爱怜。
这个小东西,是如此的依恋他,如此的离不开他。他应该对他更温柔更体贴一些的,就像一个普通的夫君一样。
昭炎暂掰开长灵的手,披衣起身,去储物柜里找了条毯子,准备把人裹起来抱到后殿的浴室去,结果刚折回案后,就见长灵抵着木椅靠背,手脚蜷缩在一起,浑身发抖,额上密密麻麻全是晶莹细汗,口中还在呓语着什么。
昭炎没听出那呓语的内容,猜测小东西恐怕是做了什么噩梦,魇着了,展开毯子,刚准备把人裹住,腰已再度被紧紧抱住。
长灵感觉自己再度坠入了那个四壁都是血的密闭空间里,无论醒着睡着,能嗅到的除了铁锈味还是铁锈味,空气永远是粘稠沉重的,一层层挤压在喉鼻间,胸腔内,窒息欲呕。他努力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去呼吸,汗不停的沿着毛孔往外冒,然而吸进来的却是更粘稠的腥味,他觉得自己可能真要窒息而死了,一股强大而凶猛的狂野气息忽如旋风利刃,将层层叠叠的血墙劈开一条缝,挤入鼻息。
虽然只是极细极细的一缕,于他而言却如勃勃春风,烈烈阳光。
他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努力努力的追寻的那缕气息而去,如蜜蜂舔舐花蜜一样,努力让自己吸到更多。
“啊——”
睡梦中,长灵发出一声细弱而哀绝的惨叫,指甲深陷进昭炎后背腰肌,颤抖,再颤抖,直到浑身力气都耗尽,终于软绵绵蜷进昭炎怀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昭炎便维持着雕塑般的站姿一直坐到天亮,并非他不想再继续睡会儿,而是因为只要他一动,长灵抱着他腰的两条手臂便会猛地收紧,原本软绵绵的身体也瞬间如上了簧,跟着弓起,口中发出灵狐特有的嗷呜声。昭炎知道,那是在警告,警告他不许动。
这不讲理的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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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炎还要上早朝,直接让阴烛用云车把长灵送了回去,并特意交代今日不必让长灵去学规矩。
长灵睡到天色大亮,睁眼见已在惠风殿,先去浴室沐浴了,换上新的绸袍,便让石头进来。
石头关上殿门,低声禀道:“少主,查出来了,那东西果然不是经正常渠道进的内廷,而是混在了采办处的马车里。接头人就是惠风殿负责洒扫的一个内侍,叫马祥。马祥的母亲和妹妹都在一户顾姓商户家做活,算是顾府的家生子,而这位顾姓商户,有一女儿,是夜狼部首领张鹤的第九房小妾,这马祥应该就是夜狼部安插的眼线。此外,奴才还无意发现,并不止夜狼一部在内廷安插了眼线。”
“还有哪一部?”
石头道:“褚狼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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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春天来得迟,虽已三月末了,树木枝丫上才懒洋洋的抽出一点嫩黄,护城河内随处可见大片惨淡的冻绿。
已经日暮时分了,天寰城最大的奴隶场内还很喧杂,到处充斥着兵士的呵斥声与打骂声,一群群脸上刺着黑色“奴”字的奴隶们依旧在官兵的驱赶下劳作,将重量惊人的大块铁石往车上装,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光着脚,连鞋子都没有。从佝偻着背的白发老人,到只有十来岁的幼童,男女老少,各个年龄都有。
整日整夜的苦力劳作,已经让他们疲累到极致,然而动作稍有迟滞,就会遭到旁边督工的无情谩骂。
奴隶场旁边就是一座座高大的熔炉,同样有奴隶在将运来的铁石投放到炉内炼化,再往前则是一排排巨大的模型盘,滚烫的铁水直接由特殊的管道灌入其中,被凝铸为不同的形状,天狼军中所有精兵利器,几乎都在此处打制。
马蹄声响起,卷着满地烟尘,一队铁骑旋风似的掠了进来。
“上次让你们打制的那批刀如何了?”
为首的人一脸倨傲的问。
督官立刻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一副给对方做孙子的样,谄笑道:“夜狼部的差事,小的何时怠慢过,三百柄玄铁宝刀,一柄不少,已经全部装车,就等将军来清点了。”
“算你识趣。”
这人叫章敬,是夜狼部手里张鹤手下一员猛将,在夜狼部担任右将军之职。
章敬问:“我听说褚狼部也要定刀?”
“是。”督官悄悄指了指值房方向:“那不,褚少首领亲自过来了,逼着让下官出货,可上头没批文下来,下官哪里敢私自做主。”
章敬翻身下马,也不敲门,直接进去了。
里面果然做了几个人,但除了褚狼部少首领褚瑞,还有另外两部,剑齿部和风狼部的人。
见章敬大模大样的进来,褚瑞扭过头,不愿理会,另外两个已经站起来,与章敬和气的作礼。
“章将军好。”“章将军大安。”
章敬摆手让人坐下,笑吟吟盯着褚瑞道:“少首领见着我似乎不乐意呀。”
褚瑞讥道:“我们褚狼部小门小户,哪敢跟你们夜狼部的大人物同坐一桌。”
“别一见面就这么刺啊。”章敬大剌剌坐下,问:“怎么这么大火气,不就要铸新刀吗,直接让大柱国批红就是。”
褚瑞闷头灌了口酒,道:“要是那样倒简单了。可现在批红的事已经不归大柱国管,而是归兵马台。说白了,就是君上乾纲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