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清记得当编辑那会,审阅的小说中常常出现两句话,一句是仁者无敌,另一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前者的主角总有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仿佛头顶的那不是主角光环那是圣母的光圈,至于后者的主角那就是典型的疯狗,上来提着屠刀二话不说先给你一刀,问你爽不爽?不爽再来一刀,爽不爽啊?!我好爽啊!还有一种主角就比较魔幻了,你看他扔了屠刀以为他即将立地成佛,然后他扭头就走,你以为他真的走了,下一刻他回来捡起来刀又砍了你两刀,大家围着桌子喝着酒他过来一脚就把桌子给掀了,这叫你爹。
而这三种属性,后来在那个名叫云玦的少年身上一直无缝切换,这导致了那本书达到了爽文界最高境界:有人得罪过男主,后来他们都死了。
爽文很多,爽文男主也很多,但是爽到这么丧心病狂剧情可以无视逻辑随便崩坏的真的不多见。
天上下起了暴雨,钟清来到了一间客栈,从他得知的消息来看,那个八千里村已经不远了,不出什么岔子的话,他应该很快能找到那个叫云玦的孩子。他打算在这镇子上歇一晚明天再继续找。虽然黑夜持续的时间很长,百姓们作息却依旧是正常的,伴随着街上的灯一盏盏熄灭下去,小镇也安静了下来。整个云霞镇上只有一间客栈,平时生意很寡淡,可今日却是难得的客满,钟清不知道这情况,进去了就对着那老板道:“要一间房。”
“没……”胖老板原本在低头算账,一抬头看见了钟清这身打扮,钟清穿的是天衡宗带出来的长衫,袖口还有金银双股线织出来的水波暗纹,修士常会用这种龙形的水纹做装饰,老板立刻笑道:“没问题,里面请!”
钟清一路上好不容易找个能落脚的地方,他也没多想,很快地跟着上了二楼。就在他前脚刚上去,客栈门外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抱着包来到了客栈,他显然是一路飞奔跑过来的,气喘吁吁,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云玦是今日中午到的小镇,他记得程伯的嘱咐一到镇子上就先找客栈租了一间房,之后他出去买灯油,可今日那灯坊提早关门,他只能先回来,路上遇到了暴雨又刮起了大风,他在漆黑的街上跑了一路。
云玦在门外的屋檐下拧干了身上的水,走进了客栈,就在他要上楼去的时候,老板拦住了他,道:“没有空房了,你再去别的地方住吧!”显然老板是见钟清有钱,直接高价把之前云玦租下来的房间给了钟清,在他看来,云玦就一个十岁的小孩也不敢和他闹,随便打发了就完事了。
云玦刚听见那老板的话时似乎有些没想到,他道:“我今日过来你说还有空房,二楼往左走右手第三间。”
老板直接从腰封里拿出几个铜板扔给了他,道:“没有了没有了,早就没有了!这是你给的钱,你拿着去其他地方住吧,我这里要打烊了。”
铜板砸在了云玦的身上,又摔落在地滚了出去,云玦抬头看了眼那老板。
钟清刚在房间里换下了湿透了外衫,他至今都还没适应这衣服的穿法,正弄着稍微有些别扭的袖口,门忽然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穿着破旧黑衣的小孩站在他的门口,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钟清整理着袖口的手一顿。
客栈老板阻拦不及,忙对着钟清道:“对不住对不住。”他又回头对着云玦骂道:“小畜生撒泼是吧!我跟你说了这房间早就有人了!你赶紧拿着钱滚,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云玦看了眼钟清被雨湿还没干透的头发,又看了眼他的穿着打扮,心中瞬间明白了,他看向那老板道:“你看他穿得有钱,出的价高,把原本租给我的房间直接给了他。”
钟清一脸懵逼的看向那老板,那客栈老板没有想到这个小孩瞧着人不大这亏倒是一点不能吃,竟然还真的敢当场和他横?一时气急败坏骂道:“你知道个屁!人家早就要了这房间!比你早多了!你赶紧给我滚出去!”他生怕这小孩在钟清面前胡说八道,直接伸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领口,想要把人强行提出去。
没想到云玦直接伸手去抓那只按着他的领口的手,那客栈老板吃痛,他想要推云玦,结果人没碰到反而被云玦抬手反推了一把撞在了墙上,本就虚胖的体型,后坐力太大一屁股墩坐地上了,“啊!”他疼得下意识地叫了出来,这下子是真的彻底火了,对着一旁的伙计吼道:“看戏呢!把这小畜生打出去啊!”
云玦冷冷地看着他,原本在叫痛的老板莫名没了声音,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被一个小孩的眼神给吓住了。而那些围上去的伙计也愣是没敢动手。
云玦没有理会这些人,他从地板上捡起了自己的磕破了一角的包袱,转过身往下走,虽然穿得破旧,周身却丝毫不见卑怯,腰背笔直堂堂正正,一步步下了楼梯,就连低身捡起那些铜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令人觉得可怜或是悲惨的地方,反倒让人有种莫名肃然的感觉,那实在不像是一个孩子的背影。
就在云玦穿过大堂要走出客栈的时候,身后有声音响了起来,“外面下着雨,这镇子上就这么一间客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住一间。”
云玦的脚步顿了下。
从一开始就处于懵逼状态的钟清终于好像弄清楚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对着那老板道:“既然房间是他先要的,也给了你钱了,那自然是要先给他,你不能看人家是个孩子就欺负人家啊,这大晚上下暴雨你让他一小孩上哪里去啊?”同时钟清也寻思着你也不能看我像个冤大头就往死宰啊,他刚看那孩子从地上捡了差不多五六个铜板,又想着自己给那些钱,有朋自远方来老板你这是真的黑啊。
云玦本来听见上一句还是继续往前走的,听见这一句时他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去,钟清正看着那老板,老板额头莫名开始流汗,道:“是是,这下着雨呢,外面下着雨呢,房间比平时要贵一些,他给的钱不够,我和他好好说他不听我这就急了点……他这个孩子太犟了,哎我这……”
钟清见他一副“这这那那”老半天什么也没说的样子,道:“老板,做生意还是要实在点,童叟无欺啊。”
老板道:“是是是,自然,自然!”他已经猜到了钟清怕是个修士,在小镇人眼中修士都是大有来头得罪不起的,可就是这样,这人硬是没松口说钱的事情,命可以不要,钱是不可能退的,绝对不可能退的,反正就是下雨天比平时贵,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
钟清对着云玦道:“上来吧。”
点头哈腰的老板心里此时咒死云玦的心都有,他立刻道:“那怎么成啊!他一个乡下孩子浑身又脏又臭,您看您要是休息不好多吃苦头啊,对了我想到后院还有间柴房我去收拾出来给他住一晚,我就不收钱了,我当做好事了。”
钟清心说您可真绝,他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觉得这个孩子挺好的。”
老板看向了云玦,云玦原本没想上楼,见状他忽然转变了念头,回身走了过去,果然老板的眼神立刻变了,下一刻钟清叫他,老板忙回头立刻又挂上了笑脸,“怎么了?”
钟清道:“你看你给人孩子包都撞坏了。”他看着云玦破了个洞的包。
老板道:“啊撞坏了?撞坏了,那那我,我给他缝一下?缝一下吧。”说着他看向云玦。
“不用。”
“那那他说不用,”老板又看向钟清,见钟清伸手拉开了房门真的要让云玦进去,他叫道:“哎呦这多不好啊,这两个人晚上怎么睡啊?还是我让人去把柴房收拾出来,那柴房挺干净的,一点味也没有。”
云玦正好走了过去,瞥他一眼道:“你自己留着住吧。”
那老板还没来得及继续和钟清说话,钟清已经直接伸手关上了门。老板被关在了门口,脸上还挂着笑容,他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过了会儿,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就全是肉的脸轻微抽搐着,忽然,他回头看向那两个始终跟木头桩子似的伙计,那两个伙计被看个正着,一时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老板伸手指着他们两个,“猪!你们就是猪!两头猪!”
第6章
房间中,钟清将原本放在柜子旁的灯盏摆在了桌子上,之前楼道中的光线太暗,他没看清这小孩的长相,此时借着烛光看去,他发现这是个很清秀的孩子,或者说少年,十二三岁大小,很瘦,穿着破旧但是干净的黑色衣裳,因为年纪太小脸还没有长开,但是一双眼睛特别黑特别亮,在烛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璀璨得不像话。
因为一双眼睛,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这孩子进屋了也不说话,钟清就和他商量说:“不好意思抢了你的房间,这屋子里就一张床,咱们俩一人一半吧?”
云玦道:“我睡地上就可以。”又对着钟清道:“谢谢。”他能看出这人刚刚是有意帮他,这房间的事情与这人无关,他也不会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虽然进来了,但是他并不想多打扰钟清。他从包中拿出一张薄薄的黑色油布铺在了地上,他从八千里出来的这些日子里,路上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盖着这块布在山中睡一晚,这布上面涂了桐油,没有被雨水打湿。
钟清见他直接动作熟练地打好了地铺,不由得又看了他两眼。这孩子一看就是那种做事干净利落特别有主见的,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他也就没多说什么。不过他有些好奇,这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一个人出门在外,也没有其他人陪着?这仙侠世界的父母心都挺大的啊。
钟清简单问了两句,得知这孩子是帮人出来买东西,明日一早就会离开此地,因为不熟,他也没多问,坐回到了床上。
云玦收拾完后在地上睡下了,那个破了一个角的包袱放在一旁,他缓缓地眨了下眼,然后他靠着包袱闭上了眼。
钟清注意到这孩子浑身衣服都还在沥水,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见他就这么和衣直接睡了,他莫名有种强迫症发作的感觉,仿佛浑身湿透睡在地上的是他一样,终于他开口道:“你衣服都被雨打湿了,穿在身上睡觉对身体不好,你把外衫脱了睡吧。”他拿起了一块干净的布放在了云玦的身边,道:“头发也擦一擦吧。”
云玦原本已经闭上了眼,闻声又睁开了,良久才道:“谢谢。”
钟清感觉这孩子说话怪冷的,也可能就是性格使然,等云玦收拾好重新睡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说:“行吧,早点睡吧。”他抬手灭掉了桌子上的灯,自己也回床上躺下了。
黑暗中,云玦看了床的方向一眼,然后他抬手抓住了自己的包,闭上眼睡了。
半个时辰后,屋子里一片寂静,窗外的夜雨已经停了,月光从窗子的缝隙照了进来。钟清不知何时站在地板上,他低下身看着已经睡着了的云玦,他伸出手去摸了下这孩子的头发,已经干了,他抬起手把抱着的被子轻轻盖在了这孩子的身上,又扶起他的头给他头底下了个枕头,然后他觉得舒服了,强迫症终于舒服了,他回床上睡觉。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躺回去的时候,一动不动的云玦忽然睁开了眼睛,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在黑夜里无声无息地闪烁着。一只手慢慢地抓了下身上的被子,云玦垂下眼眸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一夜安安稳稳。
次日,钟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不见了。街道两旁的金色灯光如清晨的阳光一样照进房间,一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宛如刀切豆腐块一样放在了柜子旁,上面放着那个枕头,同样是四四方方的,钟清这辈子就没见过叠得这么周正的被子,他看了半天,莫名其妙笑了下。
那孩子倒是挺有意思的。
钟清没在意,他下了楼,今天又是寻找传说中的八千里村的一天。柜台前只有两个伙计在忙活,不见那胖老板,这两个伙计应该是得了嘱咐,一见到钟清下楼就立刻迎了上去问他要不要吃些什么。
钟清确实也饿了,就点了份吃的,他吃东西的时候,那两个伙计就站在一旁看着他,钟清吃着吃着,发现这两人还在看着他,钟清心想这也是绝了。他和那两个伙计打听了下八千里村的事情,两个伙计倒是很热情,然而一听到八千里就变成了一脸茫然,显然他们从没听过这地方,不过他们告诉钟清,“若是想打听什么事情,可以去镇子上的茶馆打听,那里的老板什么都知道。”
“行,那我待会儿去问问。”他又对着那两人道:“你们不用站着看着我吃,钱我会付的。”
那两个伙计忙道:“好好。”然后人也没走,还是站着。
钟清的心里已经没什么想法了,他随口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你们老板啊?”
那两个伙计闻声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过了好半天,其中一个才道:“我们老板病了。”
钟清一愣,“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伙计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最终还是和钟清说了说。事情是这样的,原来昨晚钟清和云玦回屋后,这客栈老板心里有火发不出来,他就一直在后院骂云玦,骂他是个扫把星小畜生,是狗娘养的小杂种,骂着骂着,从天而降一道雷正好劈在了他头上,当时就给他劈昏了。好不容易扶到台阶上醒了过来,老板觉得邪门,又骂了一句,说时迟那时快又一道雷劈了下来,在仓皇逃过一劫的老板的惊恐眼神中,忽然间无数雷电噼里啪啦地打在院子里,仿佛追着老板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