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涉冲他礼貌地道了谢,走进了屋子。
管理员还是不放心,在门口徘徊了一阵,看到郁涉伸手去拿架子上的书,忍不住说:“同学,你小心一些,这些都是尚未破译出的孤本,古地球焚尸场只有这么几本。”
还没破译?郁涉微微一笑,心说那正好,我帮你们破译好了。
他对管理员老师摆摆手,乖巧地回头笑了笑:“我会小心的。”
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过古地球的语言,郁涉此时看着那些方块字只觉得倍感亲切熟悉。
虫星的文字是一种有些类似于楔形文字的语言文明,但还算简单,郁涉最初在科研所学习的时候学了三天就掌握了。但对于虫星人来说,古地球的方块字简直不能更复杂了。
他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然后一页一页地翻过那本书。
这本书是常见的大学本科教材,郁涉找出来也只是为了温习一遍。
毕竟他当时在宇宙里漂浮了那么久,多少有些遗忘。
但当他拿到这本书时,才翻了几页,就觉出一股熟悉的感。
这不会是他的书吧?
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闪过,郁涉就忍不住笑了。
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真是。
然而,当他继续翻下去,一边翻一边用光脑记录下来他将里面的汉字翻译成虫文的全过程时,刚翻译过导论,他的笑容就逐渐凝滞。
他看到了什么?
红色的笔记字体飘逸潇洒,内容却严谨无比,排列在一些重要的知识点旁边,还时不时有一些树状图和表格。
这,还真是他的书。
郁涉难以置信地来回翻了几遍,终于才确定了下来,内心不免有些复杂。
这些教材在他毕业之后就被他打包送给了家境贫寒的学弟,后来也都不知去向,没想到居然能在成为太空遗迹的一部分。
看来,经典书籍永垂不朽还真的是有依据的。
郁涉抿了抿唇,在看向手里的收拾目光就多了一份温情。
毕竟是久别重逢的伙伴,还是以后帮他开拓虫星心理学领域的最大助力。
出了图书馆的大楼,郁涉沿着羊肠小道踏过一地斑驳树影,进了宿舍放东西。
由于玫瑰星距离朵策距离实在算不得近,更何况他跟白玖闹了点小别扭,于是是直接填了住校申请表
预备营采用的是半封闭化军事化管理,时间规划的极其严苛,目的是最大限度的激发潜力,为半年后的诺克蒂斯入学考试做准备。
房间里只亮了一盏灯,一只小雄虫正背对着门口,正在收拾背包,为晚上的机甲集训做准备。
听到门响了一声,他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
入学两周了,他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雪芙,却并没有任何其他较深入的交集。
郁涉本来就是不会主动跟陌生人说话的个性,更何况有了路亚的前车之鉴,他对小雄虫没有什么好感。
雪芙更是如此。
本来郁涉这只虫就先天条件得天独厚,跟他站一块愣是衬得别的虫没他白没他瘦没他那精致冷傲的一张厌世美人脸,更何况他还是白玖统帅的养子。
白玖此人深不可测,外界有关他的评论褒贬不一,两极分化得十分严重。
不过对于雪芙来说,他倒是对这位将军挺敬重。
而正是因此,他不喜欢郁涉。
统帅怎么能有这样一个清秀柔弱的养子?整天最爱去的地方竟然不是搏击场,而是图书馆。而且他来的那天雪芙看过他的资料,他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没有二次分化。
一只雄虫往往在进入少年期,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就会二次分化完全,触角会变粗变长,虫体也会更加强壮,少数雄虫还会有一双翅膀,不过那都是几十万分之一的可能。
虫星几十年也不一定出一个有翅膀的雄虫,如果出现了,必定会引起巨大的舆论浪潮。
但倘若一只虫到了十六岁的时候还是无法进化虫体,那么他多半就是只废虫了。
这样的雄虫会被很多同类所耻笑,也会一辈子在同类面前抬不起头。
统帅大人唯一的养子,怎么能是这样一个残废呢?
郁涉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餐厅吃晚饭时,宿舍里已经只剩下了他一只虫。
那位叫雪芙的室友已经早早地离开了。
郁涉背着背包,一面根据艾宾浩斯记忆曲线回忆着自己之前记的那些知识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留了些心思祈祷今天晚上的饭不至于太难吃。
黄昏的晚霞燃烧的很是热烈,转过拐角时,由于心不在焉郁涉撞到了一只小雌虫。
那虫跑的太快,没刹住脚,被郁涉一挡,整只虫倒栽葱地插进了花丛里。
“……我太阳你奶奶个腿!”
郁涉的“抱歉”刚说到一半就卡住了,连带着去拽他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这声音和这语气,有点耳熟。
是他的错觉吗?
第15章 二次分化
郁涉之前接触到的幼虫们还没有这么狂野的一种类型,是以最一开始并不很能接受。
但偏偏眼前的小雌虫皱着眉毛,顶着头发上的几片绿叶来来回回地用目光扫射着郁涉。
“新来的?”
郁涉略一点头,抱歉地笑了笑,有几分疏离:“刚刚没看到你,你没事吧?”
那小雌虫拍了拍手,打掉身上的灰,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去餐厅?”他问。
郁涉这个方向很容易猜出来。
“嗯。”
还没说几句话,那小雌虫就又凑过来,离得很近。
郁涉警觉地后退了两步,脑门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你身上好香。”那只小雌虫耸了耸鼻子,发你带的点不确定:“你口袋里有奶糖?”
郁涉怔了怔,条件反射掏了掏口袋,什么都没有。
那小雌虫却不依不饶起来:“我真的闻到了,就是你身上,不是花香,是一种奶香。”
他怀疑的目光又落到了郁涉脸上,有些不怀好意:“你不会……”
“闭嘴。”郁涉的脸黑了黑。
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臂,将手背凑到鼻尖前闻了闻。
初时并没有闻到什么,可过了一会儿,居然好像真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怎么回事?
是昨天的沐浴液吗?他明明记得不是这个味道。
郁涉也懒得跟这只素不相识,仅有两面之缘的小雌虫继续探讨他的“体香”问题。
但小雌虫像是自来熟,粘在他身边,丝毫不顾郁涉冷了眉眼的明示暗示,笑嘻嘻地一路跟到了餐厅。
“哎。”那只小雌虫也端了份甜点坐到了郁涉跟前,支着下巴问他:“我叫杨思明,你叫什么?”
郁涉用勺子狠狠铲了一勺黄油豆腐,塞进嘴巴里,头也不抬:“亚历山大安德鲁尼亚五世。”
杨思明:“……”
他挠了挠头,有些困惑:“有这个家族吗?”
郁涉抽了抽嘴角,没再搭理他,继续吃自己的饭,距离晚上的机甲操纵实战课还剩不到半个钟头,他必须加快速度。
耳朵里塞满了餐厅里的嘈杂声响,还有杨思明的叽叽咕咕。
“哎,你知道吗?你身上这种香味,其实出现的很特殊。”杨思明咂了咂嘴,将一颗糖浸樱桃吞不下去,吐出果核,接着说:“我曾经见到过一次,我表哥二次分化前,身上也莫名其妙出现了一段时间的花香。”
“……”郁涉的叉子顿了顿,又继续插了一块牛腩,塞进嘴巴里,惜字如金道:“怎么说?”
杨思明见面前这个高冷美人终于愿意纡尊降贵地赏脸搭理自己了,登时就像打了一针鸡血,说话更来劲了。
“救我暑假里去找我表哥玩,他当时已经快十六了,还没分化,我姨妈以为他有什么心结,就让我去开导他,谁知道,嗬!”
“说重点。”郁涉抬头笑了笑,眼睛里却没一点笑意,看上去敷衍的很。
他一只手已经松了叉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盘子镶嵌的银边。
“哦。”杨思明扁了扁嘴,丝毫没有停顿地继续说:“我就闻到了他房间里全都是南瓜花的味道,真是奇怪了,我姨夫他们连同我表哥自己都闻不到,哎你说……”
“重点。”郁涉再次强调。
“重点,重点就是……”杨思明也有些委屈,但还是说:“我觉得你身上的香味可能是因为你要二次分化了。”
“不过你长的这么高,应该早就过了,正常分化的年龄,不应该啊。”
郁涉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他是在那天医院的检查结束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在虫族社会里,是存在着二次分化的。
也就是说,他一直避免的虫体形态还会继续异化。
但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是一夜之间度过了幼年到少年的分界线,因而并没有出现二次分化。
郁涉对此求之不得。
天知道他对于这件事情有多么抗拒。
所以他没对其他虫说。
白玖日理万机,又没有过养孩子经验,也忘记了这件事。
但最近郁涉却听到了一些言论。
没有二次分化的雄虫是家族耻辱?
是只残疾虫?
虫族的触角发育对于虫族来说就相当于地球雄性的那什么?
Are you kidding?
那换算一下,他这样子的虫,要在古地球的话,应该就算得上是……
YW?
郁涉顿时身上一阵恶寒。
*
“这个二次分化,”郁涉的神色严谨了起来,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校医虫,问道:“可以推算出具体日期吗?”
“没有。”校医虫也没有接触到这么晚进行二次分化的小雄虫,第N次提议道:“你还是请假回家等待吧,亲爱的,这个对于一只美丽可爱的小雄虫来说是虫生大事。”
郁涉抿着唇,捏紧手里的药瓶,一声不吭。
那天杨思明跟他提了有关二次分化的事情,他心里存疑,就找了校医做了个简单的身体检查,果然,他体内的激素已经开始变化了。
校医拿到结果惊讶极了,不可置信地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即将分化的。
按理说这么小幅度的变化应该不至于被觉察到。
郁涉苍凉一笑,心说身边有只虫长了只狗鼻子。
他谢绝了校医帮忙开具证明请假的好意,带着一袋子小药片走出了校医室。
杨思明正站在门口朝着篮球场张望。
似乎是他暗恋的一只小雄虫今天有场比赛。
见到郁涉除了,杨思明一边依依不舍地瞄着篮球场的赛况,一边问郁涉:“怎么样啊,宝……”
另一个“宝”字还没出口,杨思明就感受到了脖颈初凉飕飕的一片寒意。
不久前他缠着郁涉,在他跟前晃了两天,以自己可以闻到郁涉身上的味道,可以提醒他分化期的到来为理由要跟他做朋友,郁涉考虑了足足半分钟,然后又打量了他一分半,之后以签下了星际双边贸易合约一般的慎重姿态慢慢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之后偶尔有一次他听到郁涉家人给他打电话时似乎是称呼他为“宝宝”。由于这个软糯的称呼,实在是跟一脸高冷寒气四射的郁涉本人实在是太有差异,杨思明牢牢地铭记住了并总是时不时地提出来溜一圈,以彰显他来之不易的跟郁涉交好的关系。
但当然,前提是他前天被郁涉揍出的疤痕已经消掉了。
很难想象是么。他一个身强体壮的小雌虫,居然被一个清瘦的,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的小雄虫按在地上教做虫。
杨思明不服。
但不得不服。
“阿涉,过两天就是机甲考核比赛了,据说是用军校考试的标准进行测试的,你紧张吗?”
郁涉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一边拿书挡住头顶炽热的阳光,一边反问他:“考完机甲就要进行虫族生理学闭卷网上测评了,你的书还是新的,请问你紧张吗?”
杨思明:“……”
就如同机甲操纵对于郁涉来说是短时期内无法克服的短板一样,生理学医学这类更需要基础和勤奋的学科对于杨思明来说就是灾难。
他哀嚎了一声,快步追上郁涉,觍着脸问他:“这不是有你的嘛……你会让我抄的吧?对吧?”
郁涉冷酷的用书拍开他的脸,微微一笑,嗓音温柔:“不会。”
身材高挑的少年穿着白衬衫,制服的领子折得整整齐齐,边缘绣着银色的花纹,露出洁白纤长的脖子,衬得发色黑如浓墨。
“我前几天在翻古地球的书时,看到了一句谚语。”
“什么谚语?”被美色所诱惑的杨思明恹恹地跟在他身后,问。
“临时抱佛脚。”郁涉回头看他认真地和他解释:“指的就是考试前突击重点内容也可以考的很好。”
“……”杨思明听得似懂非懂,肩膀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可是,我感觉像我这样的,我去抱‘佛’的脚,恐怕也只会被他一脚踹开。”
郁涉:“……”
*
白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郁涉联系了。
郁涉忙于学业,是因为学习使他快乐。
而白玖埋头于工作,则是因为他现在需要收集大量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弹劾是有依据的。
目前的处境,对他而言,十分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