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随从严阵以待,原本是为了护卫内阁众官员的安全,但现在却隐隐有着逼迫之势。
格雷尔脸色依旧是惯常的苍白。
他咳嗽了几声,看向首辅:“先生,请问这样做是否不妥?白玖元帅为帝国鞠躬尽瘁,而现在却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构陷要打扰到他的私生活,我想,这应该不符合内阁的宗旨。”
他将那些弹劾说成是“构陷”,已经足够表明立场,周围几只虫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身材干瘪的大臣开了口:“格雷尔先生,我想您还是不必多言了,大家都知道令郎和郁小少爷是同学关系,因而你们之间是否有结党之嫌现已存疑。”
格雷尔蹙眉:“既然你知道乌斯与郁涉——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尖端科研成果是好友,那么他怎么会一夜之间成为一只到达二次分化年龄的小雄虫?要知道乌斯今年刚满十五岁,也没有进化,还有一年的时间,为何要操之过急?”
而那位出言的阁臣笑着摇了摇头,只说:“看来您也不是很了解此事。”
他挥了挥手,旁边一个随从马上呈上来了一份报告。
“这是玫瑰星星际医院开具的诊疗结果。”干瘪雄虫慢条斯理地说,然后将这些资料放大到了屏幕上,只见骨龄测试那一栏中明显地填着十六岁。
“除了年龄明显超出了二次分化的期限,这位小少爷身体内的激素在当时的研究所里已经得到了最精密的调节,二次分化只会提前,又为什么会落于虫后呢?”
格雷尔无话可说。
他转向白玖。
却见白玖目光冷淡地盯着屏幕里郁涉那张体检单上的照片,看了一会儿,突然起身。
“我还有别的选择了吗。”他嗓音低沉,宛如夜幕中的小提琴。
“大人连这个都能拿到,看来是比我这个监护虫还有有闲心。”他掸了掸衣袖,抚平衣摆下的褶皱。
“那就请您不要再卖关子了。”白玖一字一顿,眼眸幽深:“想要我怎么配合呢?是要郁涉亲自从学校回来见您还是我去将他接出来?”
“不用了。”干瘪雄虫早有预料,此时说话居然有几分迫不及待。
“我们早已商议好了,既然左右无事,不如大家一起,前去集训营,看个究竟。”
“……”白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冷漠的弧度,面色骤冷:“这样影响不好吧?”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和这种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事对郁涉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这是他的底线。
“这也是为了防止统帅大人提前做些什么准备,让小少爷难以对我们吐露真言。”首辅漫不经心地解释:“请您见谅。”
“好。”男人低沉喑哑的笑声溢出喉间,字句像是从齿关间迸出一般带着火星:“那要是你们的怀疑不成立,我没有对阿涉做什么不应当的事情,你们又该怎么弥补呢?”
“……”
*
一行人抵达集训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校长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大人物出现在同一场合,还是为了一只小雄虫。
他诚惶诚恐地引着他们十几只虫穿过林荫道,向着考场走去,一边擦汗一边说:“今天是第一次模拟训练,考试内容是机甲操纵,郁小少爷他在第二考场,就在……”
他一边介绍,一边往里面夹带私货,希望今天这一趟能让上面再给集训营多批一些经费和第一军校的保送名额。
毕竟现在的虫崽们都娇生惯养,动不动就出事,学校越来越不好开了。
就在他们走进了训练场,沿着走廊走到第二考场的观礼台入场口时,里面层层叠叠的尖叫和混乱的吵闹声铺天盖地袭来。
校长:“……”
他刚刚还说什么来着?他们考场记录严明?
嘶,脸有点疼。
回头别让他知道这件考场是谁监考,不然一定叫他滚蛋!
旁边几个大臣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走在最后面的白玖却突然愣住了。
就像是一股电流击中心房,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都在一瞬窒息。
那种没有来的惊慌和恐惧,好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离开他的生命。
宝宝。
阿涉。
郁涉。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他几乎是瞬间就觉察到了什么,并且为此毛骨悚然。
白玖猛地推开前面的首辅,“砰”地一声撞开了大门。
“郁涉!!!!”
在看清楚场内的情景时,他的灵魂似乎都要脱壳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在耳边响起,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自己发出的。
身后的众虫也都进了场,看到了眼前的场景,登时全场都是抽气声。
“我的天!那是谁?”
“听统帅大人喊的……那就是郁小少爷!”
“还不快去想办法接住他!蠢货!”
……
世界在一瞬间变得空白寂静。
白玖感知不到任何东西。
他的瞳孔放大,里面只盛了那一个缓缓坠落的少年。
不——
怎么可以……
这只让他刚有了一丝想要走出阴暗,拥抱光明的信念的虫,怎能在他眼前消失?
怎么可以!
“砰!”
面前的少年身体被突然出现的白光包裹着,丝丝缕缕,温柔缱绻,像是一朵云,将他的身体托起。
所有虫都被这场变故惊到了,原本嘈杂的场地里瞬间寂静。
白光闪烁着,然后一双透明的翅膀,缓慢地从下面伸了出来。
那是一对多么美丽的虫翼。
晶莹剔透的翅膀在顶层照射下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折射出流转的光华。翅膀中央,脉络像是古老而神秘的藤蔓花纹,在边缘绽出一朵妖冶又绚烂的暗色红莲。
一明一暗的对比,为这双翅膀增添了无尽的意蕴。
“哐当”一声,一阵嘈杂打扰了全场的寂静,隔壁几个考场和支援队数百号人浩浩汤汤地拥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
“我们接到命令前来支援。”
“受伤的小雄虫在哪里?”
“机甲……”
嘈杂响了几秒就自动熄灭。
他们全都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仰望着半空中那双生在云中的虫翼。
“我的,天哪……”
原本空旷的场地彻底变得拥挤。但所有虫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同一个神情,直到白光散尽,那只小雄虫的全貌显现了出来。
修长的身体,漆黑的短发,在半空中悬浮着,宛若神明。
他似乎是有些困惑,有些不解,只是呆呆地望着下面比之前多了几十倍的虫,然后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翅膀。
郁涉的确是很懵。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又长达了几岁,具体是多少他确定不了,但最重要的是,他好像,在空中完成了二次分化。
他,长出了一双翅膀。
郁涉尝试着使用自己的虫翼,发现这个东西简直就像自己身体原本的一部分一样,没有丝毫的不适,就连之前一直若有若无的疼痛也不再出现。
还算好看。
他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翅膀,最后不得不承认,这双虫翼,好看的没有任何瑕疵。
他在半空中转了一小圈,然后俯视着下面的人,刚要找个地方下落,却发现了那么一丝不对劲。
在场地一端,有十几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虫,衣着严肃,像是刚开完高层会议。
而那之中,最前边站着的那只虫,怎么这么眼熟?
是白玖!
他正低着头,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似乎是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
郁涉刚刚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眼眶一酸。要不是刚才雪芙撞掉了他的抑制药片,他就不会在考试时进行二次分化,也就不会有机会再鬼门关走一遭又安全回来。
他一个俯冲,学着控制力度,朝着白玖的方向飞去。
周围的虫都给两虫让出了场地。
郁涉有些踉跄地落了地,然后朝白玖跑了过去。
“元帅。”他没好意思喊父亲。
隔着白玖微长的栗色额发,他只能看到他稍显苍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刚要蹲下,白玖却猛地伸手,重重一按,将俯身的少年扣在了怀里,说不出话。
极度的强烈刺激让他短暂失声。
郁涉听见他心脏咚咚咚地狂跳,隐约猜到他刚刚目睹了自己的事故,顿时了然。
就像他不忍白玖最后结局凄凉,白玖更不能接受他在他面前死去。
他从没想到,自己对于这个身居高位的统帅大人是如此的重要,就像他在他心里一般。
谁说他们是不平等的?
“我没事了。”郁涉听见自己凑到白玖的耳边,声音低而温柔:“我没事了,白……”
他的声音淹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他看见白玖那双向来冷厉漂亮的不近人情的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水光。
那是比他的虫翼更要晶莹美丽的存在。
然后他闭上了眼,轻声说:“对不起。”
第18章 打脸首辅
长这么大,郁涉从来不是一个很矫情的人,也不是很为情感困扰的虫。
他的虫生目标明确,步伐坚定,永远看向前方。
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他会在经历了那样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情况之后,在看到白玖的眼泪时溃不成军。
这只虫,怎么会这样在意他?
明明是他一直在麻烦他,最一开始也只是将他当作治疗对象,可是白玖却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有任何的不应该。
郁涉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
觉得难受,又觉得开心。
好像被白玖从科研所接走,是他毕生最大的好运。
白玖整整抱了他好几分钟,然后才撑着他站了起来。
郁涉的翅膀早就已经合拢收了进去,特殊材质制成的银色飞行衣可以自由伸缩,此时包裹着的少年躯体赫然比之前大了一圈,站在白玖面前,竟然隐隐和他差不多高。
“阿涉……”白玖伸手难以置信地摸了摸郁涉光滑的黑发,语气又是感叹又是骄傲:“你完成分化了,还……长成了成虫。”
郁涉当然知道。
他从一落地就发现了身体的异样。
在二次分化的作用下,他的身体直接从十六岁的孱弱少年变成了十八岁的成虫。
虫翼上的花纹此时也在他肩颈间白皙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蔓延,这是成年雄子的象征。
周围离得最近的大臣们全都看呆了。
首辅旁边那只原本不依不饶的干瘪雄虫更是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原本是想要借郁涉的身体问题来指责白玖虐待雄虫。要知道这在帝国是一项重罪,是以他们将这一条作为“杀手锏”放在了弹劾理由的最后一条压轴出场,只要这一条算数,即便是前面两条全部作废,也够白玖喝一壶了。
帝国法律,但凡是有雌虫想要对珍贵的雄子图谋不轨,造成生理或者是心理上的伤害,无论这只雌虫地位有多么崇高,背景后台有多么强硬,都会被流放到荒漠之星,永生永世不得召回。
这就是帝国对于雄虫的偏爱,也是很多雄虫引以为傲的资本。
但万万没想到,这只小雄虫竟然在关键时刻当着这么多虫的面二次分化了,还生出了虫翼。
古往今来,帝国之中能拥有虫翼的雄虫屈指可数,而那极少部分的虫十有八*九是属于皇室——一般也只有皇室才能够拥有这样尊贵的基因。
而现在,这个实验体居然也……
大多数人毕生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虫翼,但作为内阁权臣的他却有机会看到一些流传下来的虫翼图片。
他活了大半辈子,敢说这郁小少爷的一双翅膀,绝对是最难得最美丽的一双。
首辅大人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但他还算是比较镇定,眼见白玖松开怀里的小雄虫,少年直起了身,朝他们鹅方向偷去好奇又警惕的一眼。
首辅突然感觉有些心肌梗塞。
这少年的眸子实在是太清澈了,清澈的以至于里面但凡是有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会荡漾起涟漪。
比如说那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虽然见到两虫的相处模式之后,已经知道没必要再问了,但首辅还是不甘心。
他捋了捋山羊胡子,凑过来,脸上挂着自认为最亲和可善的笑:“请问实验品009号……”
“他叫郁涉。”白玖冷冷地掀起眼皮。
“……”首辅觉得脸皮火辣辣的疼,周围很多正在惊叹刚刚一幕的教员和学生此时目光都聚集在郁涉身上,也相当于他身上,让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那,郁涉,我们呢,有些关于元帅大人,也就是你养父的事情想要问你,跟我们去趟内阁会议厅,可以吗?”
郁涉静静地看他他两秒,然后回头,对上了白玖的眼眸。
白玖的眼睛波澜不惊,没有一丝一毫情绪的波动。
郁涉在心里计算着,看来是有关之前的事情内阁的人开始对白玖下手了。只不过白玖的罪名很难成立,所以自己就被这群恶心的虫拿来当作攻击他的武器。
郁涉想着心里一阵反感。
他冷冷地拒绝了首辅的要求。
“不可以。”他一字一顿,倨傲的模样跟刚才面对白玖时的乖巧柔软天差地别,却又跟白玖在面对讯问时的轻蔑姿态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