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仰贵国的统帅,尤其是感谢他和他的雄主那次的援手。”密信上寥寥几句,卡列侬派虫去查了,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但与之相对,他也逐渐意识到了,郁涉好像真的深爱着白玖。
无论是他们旅行中的照片,还是在警局里的纷争,都向他展示了这一点。
他一开始的打算是想要公布郁涉的身份,然后将他推上皇位,迫使白玖离开。将来无论白玖会不会造反,也多少会顾及一下郁涉的情面。
但他现在却改变了看法。
郁涉不想,也不稀罕这个皇室的身份。
一点也不。
“明天我会正式下达诏书,将你确立为下一任继承虫。”虫皇言简意赅地说了郁涉的身世,用的还是之前搪塞白玖的那套说辞,目前“神谕”的事情还没解决,不能让更多虫知晓它的存在和郁涉的“天命”身份,哪怕是储君也不行。
“叮”地一声,三皇子张大了嘴,叉子掉落在银质的餐盘上。他呼吸有些紊乱,脑子几乎转不过弯。今天晚上得到的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缓不过来。
他刚刚虽然震惊,也能够从虫皇的语气里听出些许补偿的意味,以为自己与皇位无缘,甚至已经在构思着应当要处在一个怎样的身份,以什么样的方式留在新一任君主身边,才能将自己那些没办法亲手实现的政治抱负寄托出去,却突然听到自己即将被立为储君的消息,怎能不惊愕到无措?
卡列侬却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他去了密室。
而不出意料的话,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去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啦^O^/~
突然得知,一周后的几门缓考突然挪到了明天晚上(死亡微笑——
这几天都熬夜到凌晨,睡不了三个小时……接近崩溃,但下周三前一定会多更补上。
爱你们。
鞠躬!
第74章 微尘
“……你来了。”
暗室里, 卡列侬转身关上门,还没回头,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沙哑的机械音。
那声音似乎十分虚弱, 依旧是毫无感情, 甚至还因为飘渺而变得更加不真实。
卡列侬动作顿了顿。
“前几天郁涉来找过我。”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了口。
“我知道。”机械音截断了他的话,强调“我当时也在。”
“……”卡列侬沉默了下去。
机械音说:“我就要离开了,你是来送我的吗?”
卡列侬说不出话, 他的眼前星星点点的雪白光芒从各个角落慢慢涌了出来,在他面前聚集, 最后形成了一只虫。
和卡列侬长的一模一样, 但又似乎又哪里不同。
虫皇抬头, 他的眉毛狠狠抽搐了两下, 眉间出现一个川字, “你想做什么?”
他当初就不应当给它自己的虫形代码,如果他能预见到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如此僵硬的话。
“……”机械音默了默,然后叹了口气, “我不想做什么,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我除了能够了解一些未来的发展轨迹外, 什么也做不到。”
“我的实体躯干早已在虫族联邦蜕变为帝国的那场机械虫战争中永久性地毁灭掉了,我只是一个侥幸残存的一个思维投影罢了。”
卡列侬:“当时的机械科研的确发展到了历史的高峰, 而在那之后虫族的所有相关资料也都在星际战争中丢失——你是全帝国唯一一个来自机械时代的投影, 却还恰好是当时专门用来预知未来的‘神谕’……”
“我从没有怀疑过,这件事为什么会这么巧呢?”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简直像是在自言自语,而非对机械虫发出疑问, 希望得到答案一般。
“你是‘神谕’,那你当时预知到了联邦的覆灭吗?还是说你当时也是他们的同类?”
这问题既犀利又难堪,但幸亏“神谕”并没有过分多余的情绪,也没有遭到讽刺的愤怒。它只是平铺直叙,继续用那虚弱而嘶哑的机械音为自己辩解。
“我和它们不是一样的。”它说,“当时我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所有意识都处在混沌之中,一直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才因为电磁波和宇宙射线的影响,机缘巧合开启了完整的程序版本。”
这个“它们”指的是那帮被虫族制造出来,企图被用来完成联邦制度最高形态,却拥有了神智,渴望控制整个虫族,成为星系主虫的智能机械虫,他们都知道。
卡列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皇和他父皇的父皇当初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个投影,他如今越来越怀疑这个决定为帝国带来的利害。
他的父辈们用“神谕”来确定最近百年里的兴衰轨迹,立“神谕”支持的皇雄子,在恰当是时期实行恰当的政策,甚至能够预见战争的爆发,提前派遣守边军雌,而到了他这一辈,前半生他一直遵循着“神谕”的指示,在十几年前将自己的胚胎送入科研所,因为“神谕”征兆着这个还未出生的虫蛋将会成为改变未来的关键。
他能够挽回帝国将来走向衰灭的道路,然而万能的“神谕”却并没有说他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来达到。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脑海中生根发芽,就会不断地疯狂生长,直至成为苍天巨木。
卡列侬是个英明的虫皇,这一点无可厚非,就连“神谕”也无法否认他在之前一系列的操作中所体现的,身为一个帝国尊严代表者,对一切所属职权内的事务抉择的果断干脆。
除了对于郁涉这件事。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帝国统帅很有可能会在将来覆灭掉整个帝国,却任由唯一一个可以阻止他的虫“身处险境”。
矛盾,犹豫,悬而不决,甚至想要退缩,这简直是他虫生中的头一次。
他感觉自己的面前像是摆放了一个巨大的赌盘,等待着他投下最后的赌注。
如果赌输了的话,不仅仅是他,连带着整个帝国都会全盘覆灭。
虫皇当然可以派虫想办法暗杀掉白玖,瞒着郁涉,统帅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得罪过的虫族权贵可以从首都皇宫排到玫瑰星府邸,到时候随便找个与他素有嫌隙的凶手,或者是直接推到宿敌兽族身上,干脆利落。
但卡列侬从一开始就将这个方法给排除掉了。虽然“神谕”的幻境中白玖踏着尸山血海,杀入了皇宫,但他毕竟还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情,更何况他为了保护帝国做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卡列侬始终无法跨过心里的那道坎。
他原本想的是将他流放到荒漠星球,但由于郁涉的出现,使得一切都显得太迟了。
而现如今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不再去顾忌什么家国大义,伦理道德,就当做那些质疑完全不存在,找个机会将白玖驱逐出去,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最温和的方法了,而二相比就十分冒险了,那就是选择抛弃“神谕”,相信两只虫能够平平凡凡地生活一辈子,相信由于郁涉出现在了白玖的身边,那些可怕的,原本应该在将来发生的事情都不存在。
心中的天平不断摇摆,然后逐渐定格在了一个角度。
卡列侬注视着眼前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虚影,眼中一点点浮现坚定的神色。
“不,其实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你跟它们是一样的。”他说,”你不过是程序的产物而已,说到底,未来到底是怎样的,其实跟你毫无关系吧”
那道和虫皇一模一样的虚影明显地僵硬了一瞬,组成它身体的点点微尘正在边缘开始一点点消散,但随即就又聚拢了过来。
“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是企图控制虫族,是吗?”卡列侬声音平静,像是在说着什么最正常不过的话。
“或许你不这么认为,但其实呢?你做的这些事情,不就是在操控帝国吗……”
卡列侬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疲倦地叹了口气,“就像从我们是虫蛋时就伴随着我们的基因,你们的源程序也一直以你不在意的方式,根治在你的灵魂之中——如果你喜欢将你的这段保存了你自我意识的投影称为自己的‘灵魂’的话。”
这还是幼年期的卡列侬刚被自己的雄父传位之后,第一次进入这间密室之中,见到“神谕”之后的交谈的内容。
灵魂。
由于机械时代的恐怖统治给虫们留下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在所有幼虫的教材中智能机械都是恶魔一般的存在,是以当时在和尚且年幼的卡列侬解释一切时,为了方便他的理解,也消除那种下意识的,几乎已经甚至于骨髓中的偏见,上一任虫皇告诉他,这道虚无缥缈的,沙哑的嗓音,是传说中已经遁隐的神的灵魂残片,是被派来预知未来的“神谕”。
后来卡列侬长大后,通过传下来的资料典籍知道了一切,也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神谕”说的话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误。
但它现在快要死了。
“你还有多长时间?”卡列侬问。
他已经不打算按照神谕暗示的方向再做什么了。昨天晚上郁涉来找他时说的那番话,让他彻底放下了心中残存的顾忌,也一下子点醒了他。
“……也就是这几天了。”虚影晃动了两下,周身的光尘忽散忽聚,忽明忽灭,倒是的确像是即将油尽灯枯。
“我原本……以为可以帮助到你们……”它声音嘶哑,或许是因为自身的虚弱,那种缥缈的高贵感被削弱的几乎一丝不剩,带着一种迟暮般的挫败。
“没有虫不会不想知道未来的,没有虫……”它倏忽抬头,那张属于卡列侬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它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来继续进行神情和仪态的控制了。
“……”虫皇默了默,面对昔日高高在上,跟他这个皇帝平起平坐的“神谕”如今因为他对它意志的违背,头一次显现出这样的弱势和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知为何,平白地生出了一股如梦初醒般的苍凉。
“我们不能够被历史控制,深陷于过去的泥沼,但我们亦不可执着于虚无缥缈的未来——”它喃喃道,就像是什么曾经的记忆被猝不及防地提起一般,这让他全身都过电一般抖动了几下,身体的虚影迅速消减了一大圈。
卡列侬怜悯地看着他,轻声道,“这是昨天阿涉说的——没想到你听进去了。”
那光影像是泛起涟漪的湖面倒影一般,破碎又重合,连带着那道沙哑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那,你不相信我了,对吗?不相信我给你看到都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对吗?”那声音甚至有了几分浓重的哀伤。
“不,我从没有怀疑过那些画面的真实性。”卡列侬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一字一顿,“我尊敬您,无论您当初来到帝国,在皇室的密室里躲藏几百年指引未来到底是‘潜意识’还是纯粹的,程序运行就无法停下的结果,是被迫的行为还是主动的发言,都无法掩盖您对帝国的发展的确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们在您的指引下躲避过很多灾难,无论是陨石撞击还是异族入侵。”
“神谕”的光影终于停止了颤抖,它开始从边缘一点点变得模糊,开始变成无数白色的细小的光尘。
“但这一次,我想相信我们自己。”
“相信未来是不会受到机械而冰冷的数据和所谓的宿命观来限制。”
“最重要的是……”卡列侬低下头,在那光影完全消失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相信他们。”
光影彻底消失,卡列侬一只虫静静地在密室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帘子后面。
那后面的空间远比从外面能够看到的要大得多。
也空旷得多。
里面只有一个祭坛。
祭坛中间的木盒中,微弱的银光正在里面闪烁。
卡列侬走过去,将这个用来寄存“神谕”的小小的木盒收了起来。它还没有消失,但也已经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虽然知道它并没有所谓生命的概念,但卡列侬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胸闷。
他收起盒子,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朝外走了出去。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推开门离开之时,一粒小的几乎不可见的银白的光尘黏在了他的袖扣上,跟着他,就那么走出了密室。
……
统帅府。
“阿涉昨天晚上出去了吗?”白皙俊美的军雌抬头,问简妮特。
简妮特点头,如实回答,“少爷去了皇宫,因为您已经睡了,就没有和您说。”
“哦。”白玖撇撇嘴,不跟他说,那为什么后来也不和他说?肯定是卡列侬不想让他知道。
卡列侬那个家伙到底要做什么?当初明明是他自己不要郁涉的,现在还想着立什么好父亲的虫设,真是脸大如盆啊。
白玖冷笑,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如此腹诽虫皇有什么不对。
“……”作为统帅府多年的老管家,简妮特完全能够读懂统帅那眼神的含义,不由得和站在一旁等待统帅批示的贝利亚一同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好笑的苦笑。这一老一少相差几百岁的军雌和亚雌在这一时间想法出奇的一致——郁涉可快点回来吧,不然一会儿统帅越想越不对劲,将醋意发泄到他们两只虫身上可就惨了。
“你们两个怎么了?”白玖感觉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迅捷地抬头扫了他们一眼,周了皱眉,“脸抽筋了?”
简妮特:“……”
贝利亚:“……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