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涉闯入卧室的时候, 里面一切如常。
简妮特在一旁惊慌失措,“不对啊,门窗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统帅他能去哪里呢?”
他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郁涉就更加烦躁了。
白玖现在身子不便,战斗力远不能跟之前英姿飒爽以一抗百的程度相提并论,甚至于连一只普通的军雌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要真的是什么虫来将他带走了,那情况可就糟糕了。
郁涉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卡列侬。
但不应该是他, 刚才他们还在通电话,他的语气虽然有些低落, 但还算正常。更何况据他所说, 他背叛了“神谕”, 应当也不至于再为了那子虚乌有的幻象而对白玖下手。
没有虫比郁涉更知道这个帝国原本的未来, 他很清楚那个“神谕”中所说的原本是正确的——那分明就是他到来之前, 白玖早已被宿命圈定的结局。
但他来了,他已经成功地改变了白玖,也扭转了未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被成为“天命”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这些却不能让卡列侬他们知道。
不久前他给简妮特打电话,简妮特敲了半天的门,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开了门却发现卧室里压根就空无一虫!
郁涉在那头听得脸色阴沉。
他命令驾驶虫压着星际驾驶条例, 直接用白玖的权限开了两个星球间的空间压缩通道, 将时间整整压缩到了来时的三分之一,出隧道时由于是粒子重组后一下子出现的,差点跟一架高速行驶的飞船相撞,后面甚至跟了好几艘正在例行做星际巡逻的值航飞船。
白玖消失的消息郁涉没有瞒着卡列侬, 卡列侬立刻派了虫来和他一起寻找。
整个星球兵荒马乱。
所有虫都知道皇室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目前就在玫瑰星,虫皇动用了所有力量,封锁了星球所有的外出途径,将整座玫瑰星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
……
郁涉一只虫坐在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大脑正在疯狂地转动,思考着每一种可能。
统帅府邸的卫兵被一层层盘问过了无数遍,谁也没有见到陌生虫进入,更没有见到统帅走出这道门。
无处不在的监控也证实了这一点。
现场的环境也没有挣扎的痕迹,说明白玖在离开时并没有和那只虫发生过多的争执。
这只有两种情况,第一,他是自愿离开的,但郁涉几乎立刻就将这条给pass掉了。临近生蛋期,白玖并不喜欢乱走,经常在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除非是郁涉把他抱出去晒太阳。
第二就是那只虫的能力已经完全和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位面,以至于白玖还没来得及引起外边虫的注意,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
这样的虫在整个帝国里简直屈指可数,除了秦斯那一批实验体之外,就只有……
郁涉脑海中一道白光凌空劈过,他腾地站了起来。
那个“神谕”,那只机械虫……
他下意识地冲进书房,将那个被他安置在最底层的木盒子取了出来。
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在合字精细朴朴的雕纹上留下了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假如说,假如说真的是“神谕”带走了白玖,那么白玖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位面,而是身处另一个时空之间……
而如若“神谕”再偏执一些,那么就怕他直接将白玖送进另一个时空,让他亲身经历自己所预测的未来。
是他们的错,在这之前,他们从没有想象过一个只能寄生于皇室之中,在几百年间从未离开过密室一步的“神谕”竟然会对于扭转未来有着如此深的执念……它甚至不惜以彻底断掉自己最后复活的“星火”为代价,一定要向所有种证明他的推演是没有出错的。
它要让所有虫都相信它预测的未来。
但它其实从没弄明白一点,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一只蝴蝶煽动翅膀,会引起大洋彼岸持续不断的飓风。
它在看到未来的那一刻,其实已经被它所束缚,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接受任何质疑与异议,就像它始终只认定了自己才是能够主宰未来的那个“精神领袖”,而偏激地再看不到不时发生的主体已经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白玖不再是以前的白玖,他的心灵如今澄澈而宁静。
导致他误入歧途的军火走私也早已解决。
兽族新的大选选出了同意看在统帅夫妇面子上和虫族缔结长期合约的兽族新总统,边境和平触手可及。
古地球的心理学在这个时代得以弘扬和发展,维克托的遗愿得到了彻底的贯彻。
而这一切,它都看不到。
……
郁涉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个木盒摆在了桌上。
他没有和别的虫声张。
不知不觉,已经是午后了。
阳光透过高高的书房窗户投射进来,浅橙色的光束不偏不倚地将木盒笼罩在其中。
要是他想的没错的话,力量已经即将衰竭,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的“神谕”这个时候应该没办法撕裂时空,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将白玖带离了这里,封存到了一个他们都看不到触不到的地方。
比如说异度空间。
郁涉的目光牢牢地粘在那个木盒上。
好一个颠倒乾坤,偷龙转凤。
将自己伪装成力量衰竭而进入休眠期,来迷惑卡列侬,自己反倒是借助最后一点能量逃出皇宫,以光尘的形式混入统帅府,然后反手将白玖送入了这个被忽视了的木盒。
……
“阿涉!他们刚刚上报,说发现了一些……”
卡列侬的话音戛然而止。
空荡荡的书房里,阳光刚刚偏移了一厘米,而书桌前一只虫也没有。
……
“再见了,统帅……我们在这个世界消失,将会在另一个世界以另一种形态永存。”
“数以万亿年后,我们将会成为帝国的荣耀……所有人都会认同我的决定,为这样的精神而感动……”
“到时候他们就会知道,仅凭一时的错误就彻底毁灭整个机械时代是他们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而我,将会是洗刷所有耻辱的那个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白玖的意识已经逐渐昏沉,他的灵魂一半漂浮在天空,一半坠入地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的空气像是长满了冰渣,温度迅速下降。
那声音最后响了一次,就彻底地消失了。
18596……
18603……
18749 ……
已经将近五个小时了。
白玖努力让自己不沉睡下去,他知道自己如果睡过去的话,或许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给那机械虫陪葬。
他打起精神,再一次探查着四周。
这次终于察觉到了周围空间的变化。
但却并不太妙。
他能感觉到周围空气在急剧压缩,这个空间的边缘在逐步塌陷,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层层叠叠地埋葬在这虚无空间的中心——
筋骨被折断,血肉被挤压,心脏停止跳动,最后化为一摊烂泥都称不上的物质。
而这也正好说明了,那只唯一一个从机械时代活下来的智能机械虫,帝国几百年间被皇室尊奉崇敬着的“神谕”,已经彻底消亡掉了。
他出去的最后一次可能,也随之湮灭。
白玖无声地笑了笑。
他刚刚已经尝试了好多种办法,但对于这个完全为了压制他而存在的空间,他一直被这里面压倒性的力量所束缚。
他也有尝试着呼唤自己的光脑,或者将机甲从里面放出来,但是毫无例外地失败了。
这个空间就像是一个完全的绝缘层,将他所有能够联系外界的途径,毫不留情地斩断。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现在就放弃,那可是一尸两命啊……白玖模糊地想着。
也不知道在这个空间里死去会不会留下尸体,如果会的话,那么他希望自己的尸体模样能够好看一些,起码不会吓到他的小雄主。
这是他能留给他的,最后一点温柔。
……
郁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片虚无中,感觉像是走在新雪初霁的地面上,脚下不知道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松松软软,黑气缠绕裹住他的脚踝。
远处是无尽的黑暗,而每当他走出一步,眼前就会亮起一道光。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坍塌声,像是墙皮剥落,但又剧烈的多。
郁涉知道,那是这个空间结界崩塌的声音。
这声音让他的危机感从未有过的膨胀——他得快点找到白玖,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要带他离开这里,去他妈的宿命,去他妈的“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可能”,凭什么要因为那根本不会出现的危机而搭上白玖的命?
就像他之前对卡列侬说的那样,谁也没有资格那样做。
哪怕就算白玖没有被治好,一切好的事情都尚未发生,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
“统帅。”
白玖听到有虫在叫他,那是道清亮的童音,是熟悉的,然而他却一时想不到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统帅!”
那声音还在叫他,只是单单得念着他的称谓,就让他的心中溢满了欢喜。
“阿涉……”白玖嘴唇翕动了两下,费劲地抬起眼皮。
眼前依旧是浓重的黑暗,界壁破碎的“噼啪”声已经离得很近了。
白玖闭上眼,眼前却全是郁涉。
阳光洒满绿荫长廊,他沿着走廊那头缓步而来,发顶的那片绿叶掉进了他的衣领,雪白的袖口粘着一朵米粒大小的花。
他又看到苍蓝的穹顶下,少年背后呼啸展开的双翼,他看着他冲入云霄,又虔诚地落在他的面前,亲吻他的脸颊。
他还看到有一次他们一起在野外出游,晚上枕着青草入眠,听风拂过林梢温柔的低吟。
他伏在他耳边絮语,“统帅,你应该多笑笑,在外面也不要老是那么严厉。”
当时他忐忑地问,“你不喜欢?那我就改……”
“不是……”郁涉无奈地捏了捏他纤细修长的锁骨,指尖在他深凹的颈窝里戳了戳,然后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
“你这个样子,我会恃宠而骄。”
……
太多了,有关郁涉甜蜜的,惶惑的,深情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以至于白玖忽然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另一种异样的满足。
起码他的虫生没有像他曾经是想过的那样,带着一身的伤痛,孤家寡虫战死在沙场上,只能沦为废墟中的齑尘。
他起码在他这不算短暂的一生里,有过一个真心待他的虫,品尝过许多以前从不敢奢望过的美好。
只是可惜了,他肚子里的这个小宝贝还没能从蛋里出来,就要和他这倒霉催的雌父一起消失在这里了。
白玖闭上眼睛,尽量蜷缩起身体,护住腹部,让最后一刻的来临变得迟缓一些。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朵里却再次传来了那道清澈的嗓音。
“阿玖?”
这声音和刚刚梦里叫他“统帅”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那是幼虫期的郁涉才拥有的声音。
白玖疑心这依旧是幻觉,眼睛仍旧紧闭着。
只要不睁开,这幻觉就不会消失,他满足地想。
然而,那呼唤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近,眼看就到了他的跟前。
白玖惊愕地睁开了眼,随即张大了嘴。
他看到了什么?!
刚刚还在他的记忆里牵着他的手从科研所里走出来的宝宝,现在正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前,脸上带着明显的如释重负,像很多年前一样,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阿玖,我来了。”郁涉扯开自己的上衣领口,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结局,he~
第78章 前夜
郁涉看着眼神茫然的白玖, 顿时心都软了。
他的手被白玖握住,然后被孤注一掷地拥抱着。
郁涉:“……”
“宝宝……”白玖喃喃道,显然还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垂下修长脆弱的脖颈, 将头枕在郁涉肩上。
“真好, 死之前还能梦到你。”白玖说。
郁涉脸一下子黑了。
他差点忘记了,为了尽量不挤占折叠空间,造成崩塌加快,他将自己是身体调回到了幼年期, 还是只小虫崽的模样。
被自己的雌君用这样完全包裹的姿态搂在怀里的感觉……有点,有点微妙。
他想象中的明明是自己将白玖抱在怀里, 绵绵情意, 低声细语地安慰着, 抚平他的惶恐, 吻掉他的泪痕……
不过, 这样好像也可以……只要他们在一起,无论什么姿态,怎么样, 都可以。
不断塌陷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际,白玖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却还是牢牢地护住郁涉。
郁涉踮起脚, 在白玖抬起的疑惑的目光里,亲了亲他的额头, 目光如水般温柔。
他的身形拉长, 重新变成了那个青年。
“……”白玖簌然睁大了眼。
“我来陪你。”他听到青年低沉的声音紧贴在他的耳侧,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侧颈。
他是这片虚无中唯一的真实。
白玖想。
“好。”
……
没有虫知道郁涉去了哪里,就像他们压根猜不出白玖会是被“神谕”锁入了这个狭小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