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象中会做这行的司机基本都是中年人,然而眼前的人身材高大,戴一副大到夸张的墨镜,即使只露出下半张脸也能看出他相当的年轻,顶多就二十出头。
“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是谢景迟!”接机人抢在他前面,惊喜地叫出他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真的是你。”
和激动的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脸呆滞的谢景迟。
谢景迟在自己和同龄人打交道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搜肠刮肚都没有找到和眼前人有关的内容,“抱歉,请问你是……?”
他知道这样很失礼,可他实在想不起来。
“是我啊。”接机人扯掉墨镜,露出一张阳光俊朗的脸,“我是你高中隔壁班的曾嘉啊,毕业回校那天我还跟你告白了,现在想起了来了吗?”
“……原来是你。”谢景迟隐约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想不明白的是,曾嘉一个好端端的A大学生为什么会在机场接单?
他如实向曾嘉传达了自己的疑惑,曾嘉挠挠头,赧然地说,“我妈让我假期出来当快车司机赚点零花钱,看到个眼熟的单子就手快接了。”
“哦。”得到答案的谢景迟没再继续打听他的私事。
曾嘉不由分说拿过他的行李,“为客人服务是我们的义务。”生怕谢景迟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车是一辆白色的SUV,他先给谢景迟开了车门才绕到另一边。
“我送你去酒店,如果满意请记得给我打五星。”
上车后的前五分钟,谢景迟还担忧如果曾嘉执意要和他聊天的话他该怎么接话,然而曾嘉是个很有职业精神的人。
除了在是否要绕路上征求过谢景迟的意见,他基本全程一言不发。
41分钟,曾嘉只花了41分钟就快速、稳妥地把谢景迟送到指定的酒店。
下车前,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摆弄了两下,调出一个硕大的二维码,“谢景迟,要不要加个微信?”
谢景迟没有随便和人加微信的习惯,“不用了。”
被拒绝的曾嘉也不恼,从面前的盒子里抽了张名片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不加微信起码拿张这个吧?”
名片内容很简单,就一个名字和一行电话号码。
谢景迟拿着名片,没说好或者不好。过了会,他的目光瞥过酒店大厅的垃圾桶。
“到九月以前,你要搭车的话可以打我电话。”大约是看穿了谢景迟心里的某些想法,曾嘉做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我这种兼职散户一天都接不到几单,看在高中三年的份上照顾下我的生意,行吗?”
谢景迟犹豫了一会,终于把名片放进了口袋,“好,如果我需要的话会联络你。”
成年人的社交到这一步就该结束了,曾嘉也很懂这个道理,开始履行接机司机的职责,把他护送到酒店大厅。
“可以了。”谢景迟垂着眼睛,告诉曾嘉不用再送,“到这里就行了,我一个人上去。”
“行,我走了。”曾嘉挥挥手,转身离去。
谢景迟没有进电梯,而是将行李箱、房卡和小费一并交给离自己最近的服务生。
“帮我送上去,放在门口就行了。”
几分钟后,拿着他行李的服务生进了左边的电梯,而他进了右边的。
15楼是酒店的餐饮部门,下电梯后,谢景迟推开咖啡厅的门,按照对方的提示,将注意力着重放在靠窗的座位上。
现在还不到午餐饭点,正是一天中最青黄不接的时段,咖啡厅内基本没有客人,因此有人的座位会格外的醒目。
她同样发现了谢景迟的存在,不等他走近就站了起来。
这是一位比谢景迟略矮一点,看着三十后半至四十出头年纪的优雅女士。
“您好。”女士向他伸出手。
短暂的、礼节性的握手,在谢景迟感到不适前她就体贴地松开了手。
“请问您是谢景迟谢先生吗?”
“我是。”或许是谢景迟的错觉,这个女人看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很可怜吗?当他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份柔和的怜悯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公事公办的职业化笑容。
“再做一遍自我介绍,我姓李,单名一个莉,是您丈夫秦深秦董事长的律师,约您见面是为了和您谈谈两位离婚后财产要如何分配的事情。”
第66章
混迹于沄港市上流社会,为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解决婚姻问题这么多年,李莉自然早就发展出了自己的人脉。
比如眼前这位年轻有为的秦氏集团董事长就是由她过去一位董姓客户所介绍。
“我准备和我的Omega协议离婚。”
秦董事长很直接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时代早就变了,Alpha和Omega即使标记也不用终生绑定,更何况Alpha一生能标记多位Omega,根本不受任何生理限制。
见过太多类似事件,早已见怪不怪的李莉如往常一样抛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那他知道您准备和他离婚这件事吗?”
“他知道。”秦董事长停顿片刻,“是他提出的。”
不论是哪一方提出的,至少双方都同意离婚,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免得对簿公堂。
是协议离婚而非诉讼离婚,李莉在草稿纸上着重记下这点。
“那你们有孩子吗?有的话,多大了?”
第二个问题,孩子的抚养权归属。
通常来说,AO伴侣离婚都伴随着这类问题……然而有点儿出乎她意料的是,秦董事长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否定回答,“没有。”
这倒是一个比较罕见的回答,李莉抬头看了自己的这位客户一眼。
她的目光从他高挺的鼻梁往下,到他微微敞开的烟灰色衬衫附近猛地顿住,最后上挪到他色素浅淡、玻璃一样通透的眼珠。
她直视着他,“请原谅我冒昧提问,这是导致你们离婚的原因之一吗?”
拜发情期和Omega极易受孕的体质所赐,AO婚姻鲜少有能将丁克持续超过三年以上的,除非是有一方有生殖功能上的缺陷或是家族遗传病……
秦董事长眉头微蹙,神色中没有出被冒犯后的不悦,“不是。他嫁给我时才十八岁,而且我本身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愿,也不太喜欢孩子,所以一直没有要。”从开始到现在,他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句子,竟然是为了解释这种事情。
“所以重点是财产分割。”透过之前的对话,她自认为差不多掌握了大致情况,“您和您的伴侣……你们在婚前有签过这方面的协议吗?”
李莉的脑子转得很快。没有要孩子的意愿说明很早就预见了两人的婚姻关系不会持续太久,她的这位客户应该是对自己的Omega伴侣没什么感情。
由此她还可以推得这段婚姻要么是利益至上的联姻,要么是长辈留下的婚约——所有这样的婚姻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双方会在婚前就签署好详尽的合约,确保婚后既能做到互不干扰,又能方便自己随时能够恢复自由身。
“没有。”
“没有……等等,没有?”
李莉手中的原子笔戳进了雪白的纸张里,留下一个难看的洞。
在听到这位身价不菲的秦董事长坦言自己没签婚前协议时,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那您希望我做什么?”她收回自己之前认为这起委托轻松简单的全部看法,“您是打算把损失降到最低……”
没有感情纠纷,没有孩子的归属,却偏偏在最容易纠缠不清的金钱方面出了问题。
秦董事长又一次皱起眉头,“不是的。”他的面上带了几分愠色,“和损失没有关系。来之前我就决定将自己名下绝大部分的现金、股票还有不动产全部转到他的名下,你只需要照着这个帮我拟好合同,然后代替我出面请他在上面签字就行了。”
待她从这一连串震惊中的恢复过来,“秦董,能说一下到底是什么导致你们的婚姻破裂吗?”最大程度了解事情经过能帮助她在和另一位当事人交涉时占据上风,而且她实在是好奇得要命。
看见这位俊美得过分的秦董事长面上掠过寂寥、痛苦和挣扎等一系列复杂的情愫。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推论可能错得离谱。
她的委托人对自己的Omega伴侣并非没有感情,而且这份感情可能比她想得要深刻许多。
秦董事长垂下眼帘,“我对他很不好,也没有好好珍惜过他,现在他总是醒悟过来,意识到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决定和我分开,这样说你能够理解吗?”
因为自己是导致这段婚姻破裂的过错方,所以对前任伴侣充满愧疚,决定在物质方面尽可能地补偿对方。李莉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但这不妨碍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为这位秦董事长失败的婚姻感到惋惜,而这份惋惜在她见到秦董事长的Omega伴侣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合同拟好后,李莉和谢景迟约在锦溪酒店15楼的咖啡厅见面。
这天的天气很一般——说一般都算是美化过了,到处灰扑扑的,即使有太阳也像隔着一层陈旧泛黄的玻璃纸。
她的习惯是提早到十到十五分钟,点完单,她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等。
到约定的时间,咖啡厅的门口出现了一位身材纤细高挑的青年。
青年穿着很普通的T恤和长裤,柔软的头发长长了一点,稍稍遮住额头和眼睛。
即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也能够确信,这个宛如白玫瑰的青年人就是她要等的人。
果然,经过短暂的观察,他朝她坐的这边走了过来,当他走近她才发现他有一张比她想象的还要漂亮的脸孔。
他就是谢景迟,秦深秦董事长的Omega伴侣。
谢景迟的出现瞬间照亮了灰暗的室内,也让这不阴不阳的天气变得没有那样恼人。她不合时宜地想象了一下他和那位秦董事长站在一起的样子。
多么美好的一对璧人。她压下那份淡淡的惋惜和遗憾,开始和他谈论起正事。
“抱歉,能停一下吗?”
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找一旁的服务生要了一杯不加冰的矿泉水。
她发誓她不是有意偷看谢景迟的隐私,只是那个瓶子刚好放在她的面前。
西地安唑。黄白底色的标签上印着这样几个黑色的大字。
因为职业的缘故,她当然认得也接触过这种药。
西地安唑是一种因为副作用强烈而受到严苛管控的处方药,能够有效抑制Omega信息素分泌,通常用于Omega标记清除手术的术前准备。
会吃这种药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是一个已经被标记过的Omega。
她的委托人说自己对他很不好,当时她还怀疑过真假,现在看的话,这句话很有可能没有半分夸大。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在上面签字。”
谢景迟的睫毛很长。落下来,很容易就遮住了他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瞳仁。
他神情倦怠地翻完了面前的那份协议,非但没有动笔,还问了她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问题,“如果我不在上面签字的话,他会为难你吗?”
她愣了下,完全没想过他会拒绝,或者说她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必要。
“是有什么不满吗?”
通常来说,拒绝在这类协议上签字的理由大都是觉得钱给得太少,不足以弥补自己在这段婚姻中失去的东西。
然而以她从业多年的经验来说,她从未见过如此优渥的赡养费,足够一个人酒池肉林、醉生梦死地挥霍一生都还绰绰有余。
“不是,是没必要这么麻烦,我受之有愧。”谢景迟说,他不签字和上面的数字大小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他不想要。
服用西地安唑导致谢景迟的精神很差,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一下,“李律师,会面结束后,可以麻烦你帮我转告他几句话吗?”
“可以,你说吧。”结束后她还要向那位秦董事长汇报,帮忙带话只是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她对这个叫谢景迟的年轻人印象非常好,愿意给他一点便利。
谢景迟睁着空茫的眼睛,“跟他说,不需要这些,如果他急着和我离婚的话就来找我,一起去把离婚证拿了,我随时都有空,我等他一个月。如果不急的话也可以先分居,两年后去法院递交申请就能解除婚姻关系了……”
“这次走我不会再回来了。”谢景迟侧过头,对上那双眼睛,李莉仿佛被无穷无尽的悲伤和绝望所淹没。
“标记我会洗掉,让他不用担心。之后我准备出国继续读书,研究生、博士,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毕业,毕业后还会不会回来,不过没关系,就算回来我也会去别的城市定居……总而言之,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回到沄港市的第二天下午,谢景迟又去上次那家医院做了一次体检。
报告中显示,他血液中的信息素含量已经降到了一个无限接近于Beta的水准,其他指标也合格,可以准备安排手术。
长期维持低信息素水平对Omega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主刀医生文主任看过血检报告,拍板将手术定在两天后。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谢景迟正式住院,并停止服用西地安唑。
上次他才刚经历过一次发情期,虽然用了抑制剂,但身体里的信息素水平还是高的有点不正常,文主任不得不给他开了最大剂量的西地安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