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秦深委托他找专门做离婚财产分割的律师。
虽然秦深没有直说,但是蒋喻知道这律师是找给他自己的——只有他的婚姻出了问题,又刚好需要这种专业的律师来进行财产分割。
“暂时没有找到。”透完气的蒋喻将需要他签字的两份文件放到他面前。
完美助理蒋喻破天荒地没有顺利完成任务,秦深皱起眉头,样子颇有几分不悦。
蒋喻接着又说,“不过您要是急的话,我可以给您在《婚姻保卫战》节目组那里报个名。”
《婚姻保卫战》是沄港卫视的一档电视节目,由四位嘉宾帮助来求助的男男女女解决婚姻中遇到的种种难题。
这种家长里短的节目自六年前开始播放便大受中老年群体的欢迎。
“不需要,找到律师就把他的联络方式给我。”秦深没有理会他的冷笑话,“你如果不愿意,我就去问董舜。”
董舜是他们集团里的一位高层,去年和自己结婚十余年的丈夫协议离婚,财产分割得堪称完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蒋喻怎么可能听不出他是认真的,“你真的要和谢景迟离婚吗?”
“我从不反悔。”秦深倦倦地合上眼睛,“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蒋喻沉默了很久,“你为什么不去和他解释?谢氏那个样子,他进去的话连骨头都要被那些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喉咙里涩涩的,难受得不行。
“解释了有什么用?”秦深神色很淡,“反正从结果来看,就是我毁掉了他这么久以来的努力。”
“还有我。”蒋喻咬着嘴唇,低声说。
“是我要求你做的。”
这并没有使蒋喻感到好受一点,“谢景迟把我当朋友。”
“我觉得我是个罪人,我帮着你毁了你的婚姻。”蒋喻陷入了很重的自责情绪里,“如果我提前告诉他……”
秦深毫不留情地指出他话中纰漏,“你签了保密协议,如果你告诉了他,你现在要面临的是赔偿和起诉。”
蒋喻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老板,“他很难过。”
“嗯,我知道。”
“其实不用走到这一步的,你和他,你们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蒋喻,你不需要有负罪感。”秦深打断了他的自我谴责,“不用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好事。蒋喻满心讽刺。
秦深将签完字盖完章的文件交还给他,他小心地收进包里。
一般来说,到这一步他就该走了,公司里还有其他事情等他处理,处理不完又要加班。
可是今天不一样。在秦深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前,蒋喻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秦深,谢景迟不是阮珩。”
这是他进入秦氏以后,第一次没有在秦深的名字后面加上尊称。
“他和阮珩不一样,你不要把他们搞混了。”
在他说出“阮珩”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室内的空气凝固了。
阮珩。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个禁忌的名字。
她仿佛红颜祸水的最佳代名词,生前死后都搅得秦家不得安宁。
因为她,秦念川和自己唯一的孩子秦逸反目成仇,甚至登报断绝父子关系。
因为她,少年时代的秦深和祖父秦念川的矛盾一度激化到夜不归宿。
“蒋喻。”秦深很轻很慢地叫了他的名字,里头满是警告意味,“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
蒋喻嘲讽的弯起嘴角。他的目光扫过满满的烟灰缸,最后落到秦深的身上,“真该让谢景迟看看你这幅样子。”
袖口凌乱,领口有咖啡渍,头发凌乱,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他从没想过这样一个有严谨到甚至轻微洁癖的男人竟然能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蒋喻喃喃自语,“他真该看看,我这辈子头一次看到你狼狈成这样……他居然觉得他对你毫无影响,到底要对自己多没自信才能说出这种话。”
提到谢景迟,秦深的喉结动了一下。
“别去打扰他。”他沉声说,“让他静一静,别火上浇油。”
蒋喻嗤笑一声,“秦深,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从他的衣食住行到人际关系都要插手,他做点什么都逃不开你的视线,病态得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他绑在自己身边,这种时候又要装大度,说什么他离开你是好事。如果有别的Alpha碰了他,我看第一个发疯的人就是你……不,你已经疯过了,就算没有找到证据,那个叫方棋的Alpha也会被你用其他手段报复,对不对?”
秦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那是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蒋喻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你不会真的觉得他会等你一辈子吧?你放开了他,他迟早会遇到别人……”
“闭嘴。”秦深的眸色很深。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很轻地点了两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蒋喻也不例外。
但蒋喻像豁出去了那样,不管不顾地往下说,“你就算今天开除我我也要说。我确实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猜的,但看你的样子,我猜对了不是吗?”
蒋喻打小父母双亡,在家产被无良亲戚吞没后,万幸得到秦深祖父秦念川的资助。
在秦念川资助的一众孤儿里,他的学业最优秀,秉性也最好,所以他最受秦念川喜爱也不算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每逢假期,秦念川会把他从孤儿院接到自己家暂住,免得他在外面漂泊流浪,居无定所。
如此一年年下来,蒋喻姑且算半个在秦家长大的小孩。
他第一次见到秦深是在十五岁。
那个傍晚,秦念川指着个比他小却比他高的男孩子告诉他,这是他的孙子,希望他们今后能好好相处。
那段时间他一直住在秦家,加上秦念川处理某些事情,并没有刻意避着他,所以他知道得比其他人多一点也不算什么。
比如秦深的生母是阮珩,再比如秦深和他祖父秦念川之间的那些矛盾。
“你因为父母的事情拒绝向谢景迟敞开心扉。但是你忘了,谢景迟是谢景迟,不是阮珩。”蒋喻不给他打断的机会,极快速地说,“你这样对他一点都不公平。”
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秦家对他有恩,他就恪尽职守做一个助理。
起先他只是遵从秦深说的,偶尔照拂一下那个不受宠爱的少年,后来……
“连我都看得出来,谢景迟爱你,你也爱他。”
“我爱他吗?”秦深嗤笑,“我做的这些事情,哪一件像是爱他的样子?我根本不爱谢景迟。”
蒋喻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悲切和怜悯,“你如果不爱他根本不会标记他,也不会为他煞费苦心做这么多得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他也伤害自己。”
“因为我找不到别的不伤害他的方法。”
“谢景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秦深终于,“蒋喻。”他的语气十分和缓,完全没有身居高位的倨傲,“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不怪你,只有一无所知的人才能把事情说得这么简单。”
蒋喻动了动嘴唇,“我没……”
“听我说。你是一个很有道德感,也很热心肠的好人。如果你知道阮珩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我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绝对不会帮我说话的,我可以肯定。”
蒋喻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置喙。
他的确一无所知。
秦深没有介意他的反应,继续说着,“你只会劝谢景迟快逃,逃得越远越好,去我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不会……”
“你会,当初我易感期,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对他做,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强奸犯预备役。”秦深那一眼像是要把他连灵魂都看穿,“所以停止插手我和他的事情。”
被戳中软肋的蒋喻硬撑着不肯放弃。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的眼神摇摇欲坠。
所有的事情就像一道复杂的难题,在抽丝剥茧的最后,他发现自己还欠缺最关键的线索。
他有预感,阮珩生前的遭遇是解开一切难题的关键。
秦深没有说话。这种时候,沉默其实约等于某种层面上的默认。
蒋喻是个有着丰富联想能力的聪明人,所以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是你想的那样。”秦深目光飘向渺远的地方,“可能比你想得还要不堪和肮脏,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吐了整整三十分钟,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那个人……”蒋喻脸上最后的血色也没了。
“是我的父亲,是我那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父亲。”秦深竟然笑了,那笑容阴沉沉的,令人毛骨悚然,“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所以你懂了吗?”
蒋喻看了他很久,“你疯了,你……”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对于他的指控,秦深不置可否,“我早就在被逼疯的边缘了。”
谢景迟是那根沙制的绳索,维系着他的理智,也剥夺着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他能平衡好所有的一切,直到后来他才发现,他越是喜爱这个人,就越是将他们拖入昨日重现的深渊。
第64章
阮珩是童星出身,五岁开始就在大银幕上露脸,而且没有经历大多数童星的伤仲永,一路红到了二十多岁,可谓星途灿烂、顺风顺水。
她是那一代许多年轻人心中永不凋零的白色山茶花。
作为电影史上的传奇人物,她留下的佳作实在太多,所以哪怕噩耗传回国内时她已息影多年,也依旧有一撮死忠影迷坚持讨要说法。
官方对外宣布阮珩死于疲劳驾驶导致的车祸,导致那段时间媒体通稿都是安全驾驶和红颜薄命。
只有包括秦深在内的极少数人知道,这是秦家动用自己全部影响力买通媒体后选择性公布的部分真相。
车祸是真的,疲劳驾驶却是假的。为了保护她和另一些人生前死后的名誉,有些真相只能被永远埋在黑暗的深处,永远不要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
对于秦深来说,“妈妈”和“母亲”始终是陌生而遥远的概念。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十三岁那年失去父母,然后被爷爷带回国内收养,却鲜少有人知道,在那之前他的家庭就已分崩离析。
他出生在秋天的多伦多。
严肃沉稳的爸爸,温柔美丽的妈妈,还有最受宠爱的他,他们一同组成了这个不算特别富裕但很温馨的家庭。
从他有记忆开始,妈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抱着他看自己过去的作品。
“这个人,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他指着电视里那个英姿飒爽、白衣飘飘的女侠,迷惑回头,“可她明明是古代人。”
“因为那就是年轻时的妈妈呀。”她被他逗得乐不可支,笑嘻嘻地戳他脸蛋,“妈妈以前是个很大很大的明星,专门在电视上演这些,演得可好了,还拿了好多好多的奖。”
奖杯就放在储物室的柜子里,他每次去拿东西都会看到上面刻着的“赠阮珏女士”几个字。
当时的他不明白阮珩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只当是普通的纪念品。
后来他才知道在这段婚姻中她放弃了多少曾经的荣誉和光环。
是因为爱情吗?妈妈放弃了明星的身份,爸爸放弃了大家族继承人的位置,两个人都为对方放弃了世俗的名利,他想,这或许就是真正的爱情。
“为什么妈妈你现在不拍电影了?”
“因为有你呀。”她刮了刮他的鼻子,神情缱绻,“因为妈妈和爸爸结婚后有了你,妈妈要在家里照顾你,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拍电影了。拍电影经常几个月不在家,你见不到妈妈不是经常哭鼻子吗?”
“我才没有。”他气鼓鼓地反驳,她却又是一阵大笑,笑到眼泪都出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明明是在笑着,可他隐约感觉得到,她并不快乐。
至少没有说起电影时快乐得那么生动。
他记得很清楚,小学三年级那一年,一位姓颜的导演不远万里找到了她,而他知道这个导演是因为他拍出了她最喜欢的那部《故园春梦》。
他们在家里会面,全程他都坐在她的身边。
颜导演说《故园春梦》之后他再拍不出任何好作品,“剧本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阮珩,帮帮我,我真的需要你。”
他太激动了,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连碰翻了茶杯。褐色的茶水弄脏了洁白的桌布,但没有任何人在意。
“需要”这个词点燃了她眼中的光,她嘴上说着考虑一下,实际上心已经扑向了她此生最热爱的电影事业。
“妈妈要回去拍电影了。”送走了颜导演,她简直一刻都不能等,兴冲冲地找出过去的旗袍和首饰放在身上比划。
“对了,我要和爸爸说,爸爸一定也会同意的,他最喜欢大银幕上的我了。”
晚上她在餐桌上宣布了这个消息,爸爸沉默了很久,久到她脸上的笑容都要消失了,他才放下餐具,淡淡地说,“恭喜你,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只有他察觉到了那一分怪异的不协调,过了会,他再看向爸爸,发现那种让他本能感到不舒服的神情已经消失了。
他放下叉子,小声说自己吃饱了,然后不顾妈妈的劝慰,蹬蹬蹬地跑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