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是个很好的老师,短短几天谢景迟便在他手上学会了如何驾驶游艇。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还有相处,谢景迟发现自己更喜欢极夜号一点,而秦深刚好和他相反,北极星号是他拿到执照后买的第一艘船。
晴天出海垂钓,阴天去地下一层的靶场练枪,入夜以后还可以去阁楼看星星,谢景迟的生活大致由这样几个部分组成。
没有谢明耀和方如君,也没有遗嘱和阴谋,快乐变得简单且容易,即使是这样,谢景迟心里还是有一小块地方难以被照亮。
好多个夜里秦深都会在他睡下以后起身,去隔壁的房间参加远程的集团会议。他装作熟睡的样子,实际上秦深什么时候离开,离开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悄悄地记在心里。
谢景迟心知肚明,和他不一样,秦深是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年人,需要他的人很多,没有办法只属于谢景迟一个人。
而在谢景迟最自私最阴暗也最不切实际的念头里,他想要和这个人永远地生活在远离世俗的幻想乡。
就像幻想只能是幻想,隔绝阴霾的透明玻璃墙壁不可能永远存在。
总有一天他们要回到外面的世界。
返程的前一天,谢景迟在秦深和其他服务人员的帮助下钓到了一条足足三十公斤重的金枪鱼。
收线的途中谢景迟无数次怀疑自己手上那根弯成90°的鱼竿会直接折断,要不是有秦深在后面帮他稳住,以他的体能他绝对拗不过这条动起来能把人掀翻的大鱼。
傍晚时分游艇靠岸,服务人员带走了这条过于庞大的战利品,并向谢景迟承诺做好排酸处理后会给他空运回去。
晚餐前,谢景迟第一时间上楼洗澡洗掉一身的海水和鱼腥。直到晚上九点,他坐下来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有看过手机——远离陆地的时候普通电话的信号会断掉,一切联络都依靠专用的卫星设备,所以通常来说他不会带自己的手机出海。
当他开机,看到陆栩还有其他人给他发的消息他才想起这里的今天、国内时间的昨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
明明才过去半个多月,但高考对他来说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样遥远,同样的,还有方如君的手术。
大部分人都在第一时间查到了自己的高考成绩,不急着查分的谢景迟简单翻了下班级群和未读消息,考得好的在发红包、交流志愿,考砸了的基本都在准备复读。
“你查了分没有?班主任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她说她给你打电话都是关机,然后又没有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谢景迟心虚地当没看到——当初填家庭联系手册的时候他随便写了个打不通的号码上去。
“小迟,你人呢?在的话给我回消息。”
“小迟!!!!!!!!!”
陆栩絮絮叨叨发了好多条,最开始看着还有点耐心,后面就是纯粹的哀嚎。
“还没有,我白天有事,现在才回来。”
谢景迟回复完才想起来现在是国内时间凌晨四点,陆栩大概做梦都做到了第三轮。
出乎他意料的是陆栩迅速发来个翻白眼的表情,然后附上了一串地址。
“你怎么还没睡?”
“睡个屁,快查,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陆栩命令他命令得倒是很不客气。
谢景迟乖乖点进陆栩发给他的地址,输入准考证号,点下查询。
“分数出来了吗?”
谢景迟闻声回头,发现秦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站在了他的身后。
秦深的手掌按在他肩胛骨上,有一些热,让他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也忍不住分心。
“嗯,出了好久了,我现在准备查。”他不太确定地说。
因为过了查询的高峰期,网页刷新得还算流畅。谢景迟点下确认,页面很快就跳转到查询结果。
“怎么样?”
谢景迟犹豫了一会,没有直接说分数,而是把屏幕朝上挪了几寸,方便这个人能看得更清楚一下。
不论用哪一套衡量标准,跟在“谢景迟”这三个字后面的都是一个很好看的分数,但谢景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他还是十分的忐忑不安。
在秦深沉默的间隙,谢景迟随便看其他人发来的未读消息,发现班主任也找过他。
从班主任那里他知道了自己在全省的排名:全校第一,全省第八。班主任后面说的话他粗略看了下,除了恭喜和让他准备在毕业典礼上发言以外,还特地问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你有什么难处的话老师就不问了,但在老师心里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祝你今后前程似锦。”
一刹那的恍惚让他怀疑这个分数还有这些鼓励的话都是假的,他还是那个不优秀、不值得被人喜欢的谢景迟。
“真棒。”秦深轻声说。
“也没有……”他习惯了做那个不起眼的谢景迟,下意识想要反驳。
秦深坐下来,谢景迟努力克制着想要靠过去的冲动。
自从被标记以后,他越来越喜欢和这个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哪怕不做什么,只是普通的依偎都会让他觉得很满足。
“不,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你很好,我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过了会,率先忍不住的谢景迟偷看起身边的人。他发现秦深同样在看他,目光很专注,
“秦深,你能不能把那句话……再说一遍?”谢景迟耳根有些发烫。
“哪句?”
“我为你……感到……”谢景迟说不下去了,“就这句。”
秦深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按照他说的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同时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很好,很棒,我为你感到骄傲。”
原来被喜欢的人夸奖是这种感觉。回过神来的谢景迟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想。
小时候,他总是在一旁看谢明耀摸谢煊的头,说他是自己的骄傲,而他除了羡慕还有一点迷茫。
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谢煊要把胸挺那么高,露出那样骄傲又神气的高兴模样。
原来是这么好的一件事情啊。
“想好要报哪所学校了吗?”
“还没想好。”曾经的谢景迟想一走了之,索性把目标定在了千里之外,可现在他迷茫了。
“那专业呢?”
谢景迟沉默了一会,“……金融,我想学金融,或者法律也可以。”
“金融是吗?”
“是。”
所有人都知道,谢家大少爷谢煊在国外学的就是金融,本科毕业后继续攻读MBA学位,一切都是在为毕业以后接手谢明耀的事业而做准备。
谢景迟承认,会选这样的专业,除了他本身的意愿以外还有一些偏执的胜负心在里面。
不论谢明耀怎么看,他都想证明他从来都不比谢煊差,谢煊是个强盗,从他这里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秦深叹气,谢景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你的话一定不会有问题的。”最终秦深这样说道。
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心和喉咙口全部像失了重一样,细细微微地发起了痒。
返回沄港市的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从南北球的冬天回到北半球的夏天,被毒辣的太阳晒了五分钟谢景迟就觉得自己快要热得原地蒸发。
他想过自己会怀念在岛上自由畅快的生活,却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面对阔别的南安路,谢景迟心中升起了几分不明所以的别扭,直到睡前他都没有找到这份别扭和怪异的不适感的来源。
夜里,谢景迟下意识像过去一样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在开门的前一秒福至心灵地回过头。
他发现秦深也还站在之前的地方,像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他在等待什么呢?谢景迟张了张口,“我……”他卡住了。
秦深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
“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开口。”秦深眼中的冰雪消融了几分,他推开门,“进来吧。”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谢景迟第一次踏足秦深的私人空间。
装潢摆设和他少年时的房间差不太多,主色调依旧是深蓝色,谢景迟注意到架子上有很多天文学杂志。
这些杂志都有被翻阅过的痕迹,有几本被翻得尤其多,边缘都有些皱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谢景迟大概知道了一些天文学常识,但更深入一些的知识还是一窍不通。
“又困了吗?”
就像每一晚的惯例一样,谢景迟在一旁守着秦深工作。
每天看同样的事情,报表上的数字对谢景迟来说不再是难以理解的天书。
“没有。”
秦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看到他不怎么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我记得我有做好安全措施。”
他伸手在谢景迟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摸到肚脐附近,轻轻地按了下去。
“没有!”谢景迟脸颊涨得通红,想要打开那只乱来的手又迟迟不肯动手,“只是前段时间没睡好而已……”
秦深收回手,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
“还是让医生来看看吧,没有问题是最好的。”秦深低声和他解释,“你还要上学,不能有孩子。”
谢景迟哦了一声,“我知道。”意识到这个人是在关心自己,他想了想,“我有吃药……”
可能是顾忌着身边有人,秦深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就准时熄掉了台灯,搂着身边的人躺了下来。
在将要睡着的时候,谢景迟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声说。
“后天下午陪我去看爷爷,好吗?”
犯困的谢景迟没有睁开眼睛,“好。”
只要是秦深想要的,不论多么困难他都会做到,更何况只是去探望老人而已。
在睡着前,谢景迟心中浮现出那个久违的问题。
为什么会是他呢?那么多出身好容貌好的Omega当中,为什么秦深的爷爷偏偏选中了最不出色的他?
第49章
拜前两次糟糕至极的天气所赐,这是谢景迟第一次见到泛舟湖畔那栋灰墙红瓦的三层小楼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样子。
有过上次的经验,这次谢景迟提前准备了好几首能舒缓情绪的抒情曲,希望能够帮到秦深。可惜这个世界上有条不变的真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他们进屋以后护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秦先生刚打过安定,现在睡着了。
这次负责来接待的护工依旧是谢景迟没见过的生面孔。
谢景迟虽然不敢自认过目不忘,但对见过的人多少还是会有点印象。他看遍了屋子里忙碌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上次那个紧绷到好似再有一丁点压力就会彻底崩溃的女佣。可能是今天轮到她休息,也可能是她终于受不了,决定辞掉这份薪资和辛苦程度呈正比的工作,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端端地有些同情和遗憾。
走在最前的护工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迎面飘来一股来自老年人身上的腐朽陈旧气息,即使是那样浓郁的花香也难以掩盖。
谢景迟查过许多资料,知道了这股柔和、甜蜜的香气是模拟信息素的一种。
这种人工合成产物虽不像真正的信息素那样直接有效,更无法对生理周期产生任何实质性影响,但对失去配偶的Alpha或是Omega有一定程度的安抚作用。
短短几个月不见,谢景迟十分确定这不是自己眼花了而产生的错觉。
躺在床上的老人又瘦了几分,松弛的皮肤愈发灰败,像没有生命的死物。
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睡得很沉,单薄的胸口微微起伏,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像一架破旧的老式风箱。
秦深凝视着床上的人,像是要把他此时此刻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小迟。”
突然被叫到的谢景迟愣了下,“嗯?”
“到楼下去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
“好。”
谢景迟乖乖地跟其他人下楼,走之前还体贴地帮他把门带上。
在楼下,女佣和护工们给他准备了饮料和小点心,他玩了会手机,顺便回了几条消息。
七月中旬他要去考驾照,负责他的教练加了他的微信,这几天一直在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上课,要不要提前来看看场地。
无论在哪一层楼哪一间房,只要身处这栋怪异、阴暗、老旧的建筑,模拟信息素的气息就始终挥之不去。
谢景迟被熏得昏昏沉沉,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
模拟信息素一般会以某个人为蓝本……他忽然对秦深的另一位祖父或是祖母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甜腻馥郁的信息素?
为了寻找问题的答案,谢景迟决定再去看看楼梯两侧挂着的那些老照片。
大约都是秦深爷爷年轻的时候托人拍的,当中黑白照片占了大多数。
姿容俊丽的男男女女在昏暗的光照下面目逐渐模糊,从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伤氛围。果然全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谢景迟从头看下来,唯一让他有些眼熟的是一个外貌和秦深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人——如果不是照片的左下方有拍摄时间,谢景迟大概要将他误认为秦深的父亲。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楼梯的尽头。从二楼那扇房门背后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而偷听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谢景迟正要原路折返,忽然这样一句话把他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