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这个“班西”,也和那些画作一样,算不上什么成功品。
班西看到这幅画时,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沉眠”。
远离世俗之外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传说中亚瑟王沉眠的阿瓦隆。
至于那些诞生在他父亲笔下真正的杰作,非常遗憾班西也没有看到过。
那些画都被锁在他父亲居住庄园的二楼房间里,班西只到过那座庄园的一楼,他的父亲也并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地踏足二楼的私人领地。
就连庄园里的女佣小姐也只能在一楼徘徊,哪怕只是流露出一点点对二楼的好奇,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开除。
那里面藏着的或许是他父亲不能言说的过往。
当然班西不需要猜也知道,画中最多的应该是他的母亲班西,他父亲心里永远的不可触碰不可复制的镜中玫瑰。
班西看着八零三身上纠缠的命运线在琴声中断裂,晦暗无光的过往坠落在湖中,湖水温柔地包裹住那些细若游丝的过往,如母亲怀抱着婴孩,轻柔地摇晃。
睡吧,睡吧。
沉眠在这天光水色的梦里吧。
琴声会重新编织起断裂的命运线,这个魔法颇具难度,好在八零三足够的配合。
属于未来的线泛着灿灿金光,碰触时能听到铮铮乐声,那些未来的命运主动拥抱自己崭新的模样,琴声把它们一一排列又仔细给每个和过去断开的口子重新打结。
过去的记忆在填补进去的瞬间也被染上了灿烂的金色,明亮的,欢快的,音符在记忆里跳跃起舞。
那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未来。
班西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跟着轻轻哼唱,八零三自己写的歌每一首都旋律轻快又简单,第一段听过第二段就能跟着哼,乐曲没那么复杂歌词也很质朴,反正音乐最重要的也不是那些高深技巧与复杂设计。
好听就完事了。
想那么复杂做什么。
人生苦短,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八层楼跳下去了。
……
如果要出一个翻唱吊打原唱的合集,那么高明鸿认为这场演出一定会榜上有名。
那位他不认识的歌手唱的三四首歌都是他旁边李明利最有名的作品,但不管是声音质感还是歌曲演绎,都要比李明利那上不来下不去的KTV水平好过不知道多少倍。
要是换个不熟悉的人来,大概要以为李明利才是翻唱的那个,还是水平不咋样的翻唱。
所以他也没感觉李明利惨白如纸的脸色很奇怪,看看后面多少媒体扛着设备来的,听班西说特别演出还签给了某个知名直播平台做现场直播,虽然他不知道有多少观众会看,但如此公开处刑,换了谁都笑不出来。
不过这事也就在高明鸿心里意思意思挂了一下,全场他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的那个人身上——那个声音与他梦境里的声音重合,但比他梦里听到的更真实也更成熟,连带着面容身形表情动作,都与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完美契合。
他的心脏随着歌声扑通扑通直跳,心里头那头迟钝了许久的鹿终于反应过来,踩着他的心口一边跳踢踏舞,一边告诉他你这才叫是心动。
跟前任那叫生活体验,外头再怎么说归根究底你们还是互相渣。
歌声刺得他心口发疼,一种把伤口上的痂剥开时的刺痛,疼得让他想要落泪却又不知怎么的只能憋闷在心里哭不出来,在天光水色如梦似幻的场景里,他眼前的一切都满是沾满尘埃的灰色。
这是他没有体会过的滋味。
你不能要求一个出身富裕母亲宠爱有梦想还正好有天赋,一路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体会什么叫生活的辛酸什么叫现实的无可奈何,但他的天赋的确优秀,让他通过音乐读懂了另一个人藏在歌里的百转千回无人诉说。
所以曲终人散展厅重归于黑暗时,他旁边的李明利神情恍惚失魂落魄,离开得跌跌撞撞,高明鸿捂着脸藏住自己的脸,还有脸上那种想要哭泣眼睛里又流不出一滴泪的扭曲表情。
所有人都离开后,他还在位置上坐了很久。
“他跟我不一样。”班西靠在墙边看着高明鸿偷偷摸摸的从侧门离场,他和自己的小堂弟有着可能是血缘遗传下来的天然渣,但高明鸿的艺术天赋给予了他更好的共情能力。
高明鸿能感受到,爱也好悲伤也好,别人的刻骨铭心他能读得到,哪怕他自己并没有那么充沛的感情。
而班西连感受都要多经过一道处理工序,他的内在感知工作得兢兢业业,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敏锐地向他反馈来周围一切的细微变动,可惜他的感情比高明鸿还要匮乏一点,对于那些变动只点点头表示已阅,吝啬于施舍半点感情上的回应。
“人与人的悲喜与他相通,但我只觉得吵闹。”班西如是总结。
他看着工人把钢琴从舞台上搬下来,这架钢琴贵得要死也重得要死,得四个工人在下面垫上板子一点点弄下来,全程小心翼翼地生怕磕了碰了半点,黑色的琴身倒映着后台的忙忙碌碌。
“所以我也吵闹?”时律站在他旁边,把手搭在班西肩上。
八零三还沉浸在演唱会的余韵里飘着,同时有那么点切分出过去的后遗症,顶着血赤糊拉的脑袋飘在展厅顶上,啦啦啦地哼唱起《深海月光》。
乌瑟写的曲子就是非常非常美,叫八零三都有点后悔没有把这首加在演唱会的曲目单里了。
工人们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在班西和时律耳朵里,此时展厅里飘荡着《深海月光》哀婉悠扬的BGM,在后台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好像站得距离远一点都不符合这个气氛。
“不是吵闹。”班西笑道,“是惊愕交响曲。”
突如其来哐啷巨响,硬是把他从小憩中叫醒,拉扯着他的步调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他不称之为动心,更愿意叫做好感度增加。
虽然猝不及防叫他吓了一跳,但并不吵闹,也可认为是一首佳作,有着优美的段落和动人的旋律起伏。
时律没说话,也许是在思考惊愕交响曲在班西话里是否有更深层的含义。他皱着眉的时候便显得面色不虞有些凶狠的样子,班西看着看着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
“没有那么多含义。”班西笑眯眯地说道,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微微发亮,“爱情不是灵魂的全部,生与死也不是,它们都只是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不要去想它,去感觉它,享受它。”
他的手指落在时律的唇上,没有亲吻,只有眼神纠缠在了一起。
“我跟你在一起,”班西的手指从嘴唇滑到喉结,又向后揽住时律的脖颈,“我的灵魂跟你在一起。”
“记住这个,然后才是爱。”
第55章
时律因为班西这非常接近于告白的表述激动了好几天, 他很清楚想从班西嘴里掏出来这么几句准话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也就大度地没有再去深究字里行间是否有隐藏含义。
毕竟稍微过脑子想想,班西这句话不就是“我人都在你身边了就别纠结我爱不爱你”这般的渣男言论换了个婉转好听的说法, 但那个时候时律看着班西的眼睛,哪怕是用魔法和宝石制作的假眼睛, 他也相信里面滚烫灼热的情绪做不了假。
他只是不承认。
他只是不说。
但是他的心和他的灵魂, 都跟我在一起。
黑猫轻巧地跃过巫师的窗台,今天班西在窗台插了一支红玫瑰, 月色中慵懒地靠在玻璃的长颈花瓶里, 花瓣厚而饱满, 如天鹅绒般细腻丰盈的质地,又洇着夜色深沉的黑。
黑猫格外小心地翘起尾巴免得蹭倒了花瓶,又好奇地抬起爪子轻轻碰了碰花瓣。
摸起来没有丝绒的手感, 花瓣厚实妥帖地包裹着花心,边缘微微褶皱起细小的纹路,整朵花绽放得内敛端庄, 没有颜色那般热烈。
“它叫做黑魔术。”班西靠在窗边,含笑看着黑猫摆弄他新放上的装饰花。他没有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闲情逸致, 最多养养药草田里的实用草药, 但小区门口就开着一家花店,隔三差五黑猫要造访的傍晚, 他回家的路上会顺路带上一支花。
玫瑰百合或者向日葵,养在长颈的玻璃花瓶,等到花瓣落尽了再换上新的,残花带去埋在那棵埋了他寄托的鹅卵石的树下面。
春天里就连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都发了新芽, 班西不止一次听到常来公园的客人嘀嘀咕咕,说是这棵老树从来就没见它生过芽, 原本今年公园都准备把它挖走换上点别的树,不然周围郁郁葱葱就这么一棵光秃秃半死不活的,也不像样子。
班西还听了一耳朵,说这是棵银杏树,春天里生了叶子秋天也许就有白果可以吃了云云。
他时常去看那棵树,这是他将自己寄托给树后的日常工作,树的状态会反应出土地对他的态度,有助于他及时调整工作方针。
枯树发新芽意味着他的工作得到了认可,公园的绿化工人尽职尽责,没有什么他能多做的照料,每次去就只是捡捡周围的垃圾,然后在那里坐一会。
每当那时候新生的嫩叶就会随着风摆动,树枝被风吹得微微低垂,像是土地的意识借由树木在嗅闻他身上的气味,观察他的模样,确认自己的所有物仍旧安好。
是的,就像是黑猫此时正在做的这样,凑过来嗅闻他指尖的气味——新换的沐浴乳是淡淡的牛奶味,还有一点点洗发水残余的香味,他又仔细地凑近了碰碰班西的指尖,猜测可能是金盏花或者樱花的香味。
没什么原因,他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超市在做新品推广,就是某知名日化品牌的无硅油金盏花香波和樱花香波。
班西很可能路过的时候顺手带两瓶,再搭一瓶同品牌的牛奶沐浴露。
很好闻。
黑猫用脸颊轻轻磨蹭他的指尖,猫里猫气地喵咪了一声,流露出要抱抱的意思。
或许我们该复习一下班西身上的神圣誓约——不能拒绝猫的任何请求。
关于这个猫的定义此处尚且有待商榷,班西姑且将尖耳朵长尾巴还会喵喵叫的统一算作为猫,便从善如流地伸出手,不甚熟练地把黑猫抱进怀里。
显然他之前没有抱过猫,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忽略不计,而其他的小动物他大约也没有这么抱进过怀里,同样的仅有理论经验丰富,表现得远不如他在另一个和时律亲密的场合那般游刃有余,动作生疏不说抱得还不是很舒服,黑猫不得不自力更生在他怀里翻转身体调整到一个不会觉得手脚扭曲的姿势。
班西僵着手臂不敢乱动,猫咪毛绒绒热乎乎的身体紧紧窝在他怀里,柔软到刚刚好与他的怀抱严丝合缝,又轻巧得叫他怀疑自己轻轻一动,猫就会从他怀里落下去。
黑猫换了个姿势就舒服多了,窝在班西怀里舒服得打着小呼噜,爪子拨弄着班西的睡衣扣子,勾得睡衣光滑的面料抽了丝,又喵呜着催促班西快点钻进被窝。
这个点可不怎么早了,接近凌晨的光景,怎么也该盖好被子进入梦乡了。
班西的确听话地盖上了被子,这里就要感谢那些便捷好用的家用魔法,让他在两只手全部被毛绒绒占据时还能铺开被子关上灯再打开小夜灯,以及召唤来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
手机这样的科技产物跟魔法的兼容性其实非常差,按理说现在巫师使用的速速招来(bu)类法术都不能对其起作用,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班西给手机套了个手机壳,在内侧刻了一圈法阵,就能在召唤手机壳的同时,把手机壳装着的手机给召唤过来。
不过法术的使用距离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最多也就是在这间房子里用用,班西在天井里都召唤不到房子另一边的手机。
黑猫善解人衣地调换了个新姿势,让班西能腾出手来摆弄手机——字没写错,在他锲而不舍地跟班西的睡衣扣作斗争的第三个礼拜,终于成功把班西这件睡衣的睡衣扣子给拨拉掉了。
总共就三个扣子的睡衣掉了个扣子,视觉效果可想而知,但班西也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低低笑了两声调皮捣蛋。
就跟他知道点什么似的,笑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含义。
黑猫睁着双猫儿眼与他对视,暖金色的眼睛甜得像是蜂蜜,因为光线的缘故瞳孔圆圆的更显得乖顺可爱,猫猫无辜的样子。
行吧,猫猫就算是故意的,谁又能跟猫猫计较呢。
班西不怎么认真地拢了拢领口,解锁手机,怀里抱着毛绒绒开始安定地睡前冲浪。
最近网上不怎么安宁,高明鸿那口不怎么香的瓜网友们到现在还吃得开心——这件事情的是非对错根本没什么好辩驳的,正主都道歉了粉丝们想洗也洗不白,最多有几个蹦跶两句他们哥哥那么诚恳道歉了高明鸿到现在一点回应都没有之类的话,对高明鸿也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这是个对粉丝会用“亲爱的剧迷朋友们”称呼的小号冲浪选手,没有分享自己日常生活相关的习惯也不搞偶像人设那套,最好就是出了剧场他和观众互为陌生人,尽享出门不用戴口罩墨镜的快乐。
班西又吃了两口高明鸿那不怎么保真保熟的瓜,想想把其中最具有娱乐效果的那几条分享给了高明鸿,正准备关手机睡觉的时候微博突然又给他推了一条实时热搜,打头的“知名歌手李明利”几个字让他欣然点了进去。
#知名歌手李明利顶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