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修改过的领口没办法好好地束缚住班西的脖颈,喉结凸起露出了一点轮廓,还有从后颈到脊背隐约可见的线条。
时律浆糊一样的思绪忽然清醒了一瞬,但又好像那一瞬间他的理性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他知晓自己果断迈开脚步一把揽住班西的腰逼近上去,瞬间把若即若离的距离拉进到班西根本无处躲避。
他把玫瑰拥入怀中,他攥住玫瑰的花瓣,品尝到醉人的芬芳。
他听见班西喉咙里压着低低的笑,舌尖无意又像是故意地与他纠缠不休。
在因为亲吻喘不上气而昏过去前,班西恍惚不知落在哪里的眼神终于慢慢恢复了清明,他挣扎着侧过头,伏在时律肩上轻轻喘息。
唇上艳丽的红色被晕到了外面,眼尾拢着淡淡的湿气,便看不清楚他眼里的情绪。
“欢迎回来。”时律轻轻拍着班西的后背,像在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小朋友。
班西应该需要这个……
虽然班西表现得镇定而冷静,在裙子包裹住的壳里仿佛无事发生,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班西不可以需要这种柔软得过头的安慰。
于是时律在心里改正了自己的措辞:不是班西需要这个,是他的恋人需要这个。
他的恋人可以需要这个。
“不对。”班西扬起头眯着眼笑,他被撸得舒服的猫似的舒展身体,指尖蹭了蹭唇角晕开的红色。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时律,眼睛里是湛蓝的光,指尖沾上的红色在颈侧一抹,反手扯开自己本来就已经松散歪斜的领口。
他就如同扯掉禁锢住自己呼吸的项圈一般扯开包裹脖颈的布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时律的恋人的确是需要一点安慰。
他还没有完全脱离出来,他的一小部分灵魂还被蛇一样的黑色紧紧纠缠。
但不是时律这样哄孩子一样的过家家,他已经离开那个做噩梦还哭着要人拍拍的年纪很久了。
班西踢掉了脚上的鞋子,抬起腿——他是不是听到那紧得迈不开步子的裙摆撕裂的声音?不过这也不重要——他把腿勾在了时律小腿上。
去他妈的行不行。
班西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吻上去,时律被他按在门板上,瞪着眼傻子一样接不到半点暧昧信号,叫他不得不暂缓哀悼被自己丢掉的理性和矜持。
跟裙子一样,都撕破了,就破罐子破摔了。
“操我。”
班西的声音嘶哑得过分,咬紧了牙根也压不住颤抖的哭腔。
“或者滚出去。”
……
……
谢天谢地,这天晚上安吉丽娜跑去找妹妹玩得乐不思蜀夜不归宿,完美闪避了听到或看到某些糟糕东西的危险。
而太阳升起时最先该被哀悼的应该是裙子。
此时称其为碎布大概更合适一些。
精致漂亮的东西往往脆弱,经不起情到浓时半点稍微用力的撕扯。
稍微?
这个有待商榷。
班西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圈乌青,他的理智在一晚上的荒唐后回笼,但他在思考自己此时为什么还清醒地坐着,而非瘫在床上爬不起来。
哦,他想起来了。
治愈法术是他自己挣扎着哭哭啼啼念出来的,第一次没经验,身体一超过了承载限度就本能地开始念咒语想舒服一点,结果导致他现在没办法爽快地昏过去,只能睁着眼睛忍耐身上的不适。
就跟从里到外被拆开又重装了一遍,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还残存着被过度刺激冲刷过的应激反应。
时律正心虚地收拾地上的碎布,把撕得不成样子的布料一块块捡起来——他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条裙子了,安吉丽娜刚来的时候班西给她拿了一条他母亲的裙子应急,那时候这条裙子也一起塞在那个箱子里。
说得更明白点,这是班西母亲留下的裙子。
“不…咳咳,不用收拾了。”班西舔舔刺痛的嘴唇,半点不意外上面有被咬出来的伤口,“等会扫扫扔掉就行。”
“我还有好几条备用的。”
班西不怎么在意母亲留下来的裙子,提起时语气也很冷淡,他尽量不带上厌恶之类的负面情绪,毕竟衣服本身并没有错。
那只是施法媒介,对施法媒介的描述要中立,才不会影响法术的使用效果。
班西也用不带个人感情因素的语言来向时律描述那几条裙子的作用:“它们让母亲降临在我身上。”
这也是他的作用。
没有人期待过他的诞生,包括他的母亲,也并不希望孕育一个天赋强大的男巫。
她是个好母亲,但她并不期待他的降生,这丝毫不冲突。
男性继承人往往是巫师家族走向衰败的象征,男巫的天赋无法传承,男巫无法延续家族世代签订下的许多古老契约——那些契约签订的时候,男巫还属于不被官方承认的灰色地带。
除非走投无路,没有哪个巫师家族会选择男巫当继承人。
更糟糕的是班西过于强大的天赋摧毁了他的母亲再拥有一个孩子的可能性,甚至让她之后数年缠绵病榻,早早地去往另一个世界。
“有的工作只有班西·罗斯巴特才能完成。”班西说道,“家族的契约必须延续,家族不可以在班西·罗斯巴特这一代衰败。”
他说的是他的母亲,班西·罗斯巴特是一个强大而美丽的女巫,她爱她的孩子也爱她的家庭,但生命到了最后,她能顾全的只有家族。
班西扯扯嘴角:“我是媒介,用来过渡我母亲和下一任族长之间的中间缓冲地带。”
说得好听一点,叫准族长。
不过班西根据自己对这个法术的解析,他之所以会有这个名头,也是为了让法术能更好地运行。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便是他母亲的名字,他的天赋他的血液他的教养知识皆来自于他的母亲,再加上他母亲留下的裙子——在大众意义上具有强烈性别暗示的裙子——法术顺畅运转,班西·罗斯巴特就被制造了出来。
“你应该看看我还没成年的时候,”班西扬了扬眉梢,回忆起来还有点趣味,“那可真是个漂亮姑娘。”
这个法术中止在班西正式成年的时候,随着他从男孩成长为大众定义上的男人,荷尔蒙的旺盛以及他自己没办法否认的个人意识阻碍了法术的正常运行,跟家族彼此折磨了两年之后,家族的努力方向变成了早日让他搞个孩子出来。
不过那两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在必须“班西·罗斯巴特”出席的场合,班西能靠着天赋和意志力强行跟法术兼容,但需要漫长的前期准备和同样漫长的后期脱离,稍有不慎就会彻底迷失其中,找不回来自己究竟是谁。
……
那样家族会高兴的。
他们那个听话的好姑娘又回来了。
第59章
又是一个夜晚如期而至。
即便是处于城市的边缘, 夜晚也早已没有了过往岁月里的黑沉宁静,那些几十公里外的灯光与喧嚣随着风流淌进花园里,花园里的玫瑰沾着隐隐的光晕, 夏日将至的窸窣虫鸣里吟唱着灯火如昼。
哪怕无星无月的深夜,仍觉得明亮又吵闹。
靠在窗边的人这般抱怨着城市过分的热闹, 房间里没有开灯, 大开的窗户也收拢不进半点藏在乌云后的月光,于是黑暗里只看得见他的身影朦胧, 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睡袍, 叹息声沉在空气里, 鬼魅又哀愁。
“啪。”
有人按下了灯的开关,天花板上的吊灯闪了闪,水晶流光溢彩映着灯光, 照亮了整个房间。
“哎……”窗边的人伸手遮了遮眼睛,现在可以看清这是个极好看的青年人,金发碧眼轮廓深邃, 眉眼间透出一种油画般的明艳质感。
他嘀嘀咕咕抱怨了一句什么,扭头去看站在门口的人, 语气带了几分恼怒, “班西,没有人告诉你这样是不礼貌的吗?”
他用的不是中文, 虽然是在抱怨,说话的语调也十分柔和。
“嗯。”班西淡淡地应了一声,提着裙摆走进房间,“我只是个人类, 不开灯我可看不见黑暗里的东西。”
他今天穿着的裙子还是黑色,布料比之前一条更加挺括一些, 在腰下散开撑出一个不是十分夸张的弧度,后背缀着蕾丝和黑纱。
低柔的嗓音能听出些许男性嗓音的特质,但奇妙地与这条裙子并不违和。
被时律发现了也好没发现也好,巫师进行到一半的工作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法术进行到一半中止,尤其这种借助班西·罗斯巴特身份进行的法术进行到一般中止,他会受到很严重的反噬。
“开灯……好吧,不懂得黑暗美妙的人类。”青年叹息,又好奇地看向跟在班西身后走进门的时律,“你带了客人来吗,Lady?”
时律的表情并不是很好,他冷着脸没有什么表情时便显得刻薄又傲慢,让青年垂下嘴角轻轻咕哝了几句——时律听不懂,从走进这间房子开始他就没听懂过一句话,不过这不妨碍他知道青年嘴里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的心情从出发之前蹲在门口等班西洗澡换衣服就不怎么好,此时表情就更加阴沉三分。
班西完全代入进去时的状态比他想得更加恍惚糟糕,他一个法术没怎么学好的妖怪都能感受到那种飘忽不定的游离感。
“别这么说,威尔斯先生。”班西拢着裙摆在房间一边的软椅坐下,他微笑着看着青年红色的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时律此时颇具威慑力因而就看不出懵逼的冷硬表情。
“他是我的丈夫。”班西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姿势,“您应当礼貌一些。”
和裙子配套的黑纱手套与他的唇色形成了某种富有暗示性的对比,威尔斯先生的视线一掠而过,立刻不太自在地咳嗽两声,“抱歉……我是说,请原谅我的失礼。”
“没关系。”班西示意时律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接过时律拎着的小箱子,“在生命的尽头,您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
“是的,是的。”提到生命的尽头,威尔斯先生脸颊浮现起激动的红晕,他脚步轻飘地从窗边走到班西对面的椅子边,先是坐下来,又踢开脚上的拖鞋,把自己窝进软椅圆弧形的椅背里。
椅背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支撑住他,像是把他拥抱在怀里。
时律竭力维持自己的表情不要变化,却又充分理解了当他提出要跟班西同行时,班西那微妙又别有意味的提醒。
“威尔斯先生的品味很复古,不过也许不太合你的口味。”
威尔斯先生是个吸血鬼,这点不需要提及想必诸位也可以猜到。不同于久居华国被班西掰掉牙齿的那几只年轻吸血鬼,威尔斯先生大抵极少数还行走于世间,可以矫情地用“血族”来称呼的吸血鬼。
他有着大众幻想中对吸血鬼这个物种的绝大多数特质,俊美优雅品味极好,即使是这栋只是暂住的郊野别墅,也栽种着花瓣丝绒般的黑魔术玫瑰,地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软糯的白色与乌木的家具颜色相称,水晶吊灯照亮了墙上的油画,就连仆从的西装都是合体的定制款。
定制款是班西跟时律讲的,他本人的眼光还没好到能看出西装的好坏。
但时律看得出威尔斯先生不怎么正常。
在品味高雅的装修之前,走进这栋房子的人最先看到的是挂在大厅的画作,深浅不一的红色在画布上勾勒出人形剪影,浓烈的情绪几乎要从每一个线条中涌出,把颜料染得湿润如鲜血。
展览架上摆放着的都是些旧物,那种并不名贵也看不出有任何收藏价值的日用品——一个马克杯,杯子上的半颗心看得出是情侣款;几支用光了墨的黑水笔,门口小店里两块钱一支;最值钱的或许是一块电子表,也已经停在了某事某刻不再跳动。
给予时律最大视觉冲击和心理冲击的应当就是威尔斯先生正坐着的这把椅子,一眼就能看出是他专用的椅子。
时律和班西坐着的都是普通的软椅,有宽大柔软的圆弧形椅背,哪怕两个人坐下都不会显得拥挤。
而威尔斯先生的椅子只能容下他一个人,空间刚刚好让他能窝进去的大小,因为剩余的空间被一具骷髅占据,骷髅的双臂微张是正好将威尔斯先生环抱住的弧度,头骨半垂着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威尔斯先生的发顶,坐在椅子里就像被这具骷髅拥在怀中。
时律注意到骷髅的一只手上戴着一枚戒指,倒不是他有多仔细观察这具骷髅,实在是鸽子蛋钻石在水晶灯下过于闪耀。
“啊……这个确实是……”威尔斯先生意识到了时律的视线落点,抬手轻轻抚摸那枚戒指,有些无奈地苦笑,“明明红宝石会更漂亮一些,但他总想要钻石的。”
他吻了吻那枚戒指,他的手上戴着另一枚,银色的素圈环住他的无名指,在白皙的皮肤上烙上一圈烫痕。
纯银制品会灼伤吸血鬼,一个银戒指不至于让他死去,却会带给他长久而无法消退的疼痛。
班西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瓶子,又围绕着瓶子在桌上放好几根蜡烛。“把灯关掉,还有窗户也关上,窗帘拉起来。”他对时律说道,关上灯拉上窗帘后,房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这是第五个夜晚。”班西说道,他摘掉手套,点亮放在正中心的蜡烛。
班西用掌心感受着火焰的温度,一字一句地颂念:“遵从您与吾辈先祖的契约,以班西·罗斯巴特之名,我在此聆听您的临终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