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寅之赶紧掏出手机,找出十多年前爷爷奶奶的合照,拿给大娘看:“不可能的,您看,您认识这两位老人么?他们是我的爷爷奶奶,就住在大禾村。”
大娘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大禾村早十几年前一场大火都烧了个精光,村里的人也都跟着埋进了那场火里,你说的这两人,没得见过,你要去大禾村,能不能打听明白了再来。”
宋寅之霎时愣在那里。
他望着手机屏幕中两位慈祥的老人家,想起那盘熟的发烂的无花果,原来母亲十多年没有带自己再回过老家,只是因为这个地方早就不复存在了。
小宝宝斜眼看着宋寅之,眼神中透露出那么一点嘲讽的意味。
“那,我知道了,谢谢阿姨。”宋寅之的手无力垂下。
头顶的乌云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好似快要承载不住这沉重的水汽,马上就要倾泻而下。
宋寅之抱着小宝宝,沉默地往村外走。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正落在宝宝白嫩的小脸蛋上。
宋寅之惊觉,赶紧抱着宝宝跑到了一处人家门口躲雨。
雨越下越大,在屋檐下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门帘。
宋寅之望着这雨帘,心里忽然猛地破开了一个小洞。
他晃了晃宝宝,轻声问道:“小雪球,你见过你的爷爷奶奶么?”
过后,又自问自答道:“你一定见过吧,他们是很了不起的企业家。”
小宝宝似乎并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眶,一点点泛红。
“而我的爷爷奶奶呢,就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庄稼人,他们不会说普通话,家里也很穷,听说年轻那会儿穷到都吃不起饭,可是,他们还是省吃俭用把我爸抚养长大了。”
“咱们国家有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而我……竟然连他们早就去世了都不知道。”
说着,宋寅之揪起T恤衫,掩饰性地火速擦了把眼睛。
他强颜欢笑,面对着小宝宝。
“小雪球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吧。”宋寅之摸摸小宝宝的脸蛋,“或许,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正说着,身后大门忽然响了两声。
宋寅之赶紧让开一条道,怕挡住人家的去路。
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门口这一大一小。
那一瞬间,宋寅之互相想起了那首歌: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位年迈的老人,嘴唇嚅嚅着,半晌,猛地扑了过去。
“爷爷!您还活着!”
老人家愣了下,扯开这小伙子用他那不怎么好的视力细细上下打量一番,紧接着,颤抖漫上指尖,他哆哆嗦嗦摸着这小伙子的脸,嘶哑地问道:
“是,是之之么?!”
之之,多么遥远却亲昵的称呼。
宋寅之大力点头:“爷爷!是我,我回来看你们了!”
老人家望着他,激动的老泪纵横。
他赶紧回头招呼坐在屋里的老伴:“老婆子,看看是谁来了!”
听到动静的奶奶赶紧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出来,见到十多年未见的大孙子,霎时间泪水糊了眼眶。
“之之!你回来了!”她轻轻抱住面前这个大小伙子,“奶奶想死你了。”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下着雨呢,你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好去村头接你。”爷爷赶紧进屋拿了把伞出来。
老旧的雨伞遮在两人头顶,但爷爷的肩膀却湿了一大片。
见到了十几年未见的爱孙,本来不善言辞的两位老人却忽然化身大文豪,灵感文思泉涌,让他们现写一本百万字的“见孙子有感”他们都毫无压力。
还是像以前一样,熟的快要烂掉的无花果端了上来。
一点都没变。
宋寅之看着忙前忙后的两位老人,心头一颤。
还好,他们还在;
还好,自己没有来迟。
“你要早说回来,我们就去接你了,之前村子失火,我们就搬到山下来了,找路花了不少时间吧。”爷爷皱纹盘虬交错的手紧紧握住宋寅之的手不松开。
“没有啦,随便一打听就找到了。”宋寅之笑笑。
“那就好,那就好,你妈这次没一起过来么?”
“嗯……她有事要忙,让我回来看看你们。”宋寅之打了个马虎眼。
爷爷欣慰地点头,接着目光一转,就转到了他怀中的小豆丁身上。
“这是……这是你的娃娃么?”
“啊?”宋寅之看了眼小宝宝。
该怎么回答呢,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肯定是希望看到儿孙满堂,而且,说这是雇主家的小孩,爷爷问在哪里高就,总不能说在别人家实习保姆吧,那他该多失望呀。
本着不想让老人家失望,也大概是有点自尊心作祟,宋寅之撒了个谎:
“对,这是我的孩子,叫小雪球。”
“娃儿他妈呢,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尴尬,尴尬。
“就……他妈妈也很忙,公司不给请假,下次吧,下次我带着他妈一起过来看望你们。”
得知这小豆丁是自己的重孙,老人家一时有些拘谨,特别是这么可爱又稚嫩的小娃娃,他想抱抱,又怕自己粗糙的皮肤弄疼了娃娃,手便一个劲儿在衣服上擦来擦去。
似乎是看出了爷爷的心思,宋寅之二话不说献宝似的将小宝宝推了出去:
“爷爷,他叫封祁,一岁半了。”
小宝宝一见这架势,就知道铁定没好事。
“嘤!”他不情愿地喊了声,小短腿使劲扑棱着,小手死抓住宋寅之的衣袖不松手,力道之大,直接给宋寅之扯的香肩半露,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好意思爷爷,这孩子有点认生,您别介意。”见小宝宝不愿意,宋寅之也不好强迫他,只得抱回孩子,哄了两声。
“没事,小娃娃是这样的,你小时候,第一次见爷爷的时候,也躲妈妈那不让爷爷抱。”爷爷忙打着圆场来化解这场尴尬。
多年未见,三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宋寅之一个人在说。
而不善言辞的爷爷内内只是不停重复着一句:
“乖孙,你长大了。”
晚上——
吃过了晚饭,老人家睡得早,又和孙子说了会话,就有点撑不住了,上下眼皮一个劲儿打架。
但在此之前,依然坚持冒雨从村里的小超市买了新的被褥过来,帮孙子换好,再去忙自己的事。
宋寅之在里屋帮小宝宝换好睡衣,打了盆热水帮他擦了擦身子,接着道:
“小雪球,这边条件有限,还下着雨,我们今天就穿着纸尿裤睡好么?”
说着,他从宝宝的行礼里拿出一片纸尿裤,展开,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雪球眉头紧蹙,慢慢像墙角移动过去,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墙角。
出生一年多以来,封祁小宝宝第一次感受到莫大的人生危机——
第8章
“小雪球,乖了,哥哥知道你是个大宝宝了,不需要这种东西,可是今天特殊情况,等明天雨停了,咱们就不穿了好不好。”
说着,宋寅之伸手去拉小宝宝的手。
小宝宝火速躲开宋寅之的手,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墙角,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尿不湿,那惊恐的表情,就好像他一旦穿上这玩意儿,他的整个人生都结束了。
其实让宝宝穿尿不湿,宋寅之自有他的考虑。
这边农村还比较落后,用的都是旱厕,一岁多点的宝宝用这种旱厕非常危险,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粪便糊脸,而且外面雨势非常猛,走起来也非常不便,他一个大人无所谓,好解决,但对于一个一岁半刚学会用马桶的小宝宝来说难于登天。
“来嘛,雪球以前不是一直穿纸尿裤的么?”宋寅之笑眯眯地冲小宝宝扬了扬手中的尿不湿。
“不!”小宝宝被逼急了,急到甚至张嘴说话。
“可是你不穿,晚上没人陪你去嘘嘘哦。”说着,宋寅之不着痕迹地向床里面移动过去。
他悄悄的,不被察觉的,一点点移动到了宝宝身边。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宝宝反应过来,宋寅之一个饿虎扑食,直接将宝宝抱在怀里,强按在床上,扒下裤子——
“嘤嘤嘤!坏蛋!”宝宝使出吃奶的劲儿蹬着小腿,用实际行动与恶势力做抗争。
宋寅之将尿不湿套在宝宝屁屁上,在宝宝又哭又闹的反抗中,好不容易把尿不湿给他穿上。
宝宝呈“大”字形躺在那里,一脸生无可恋,像一个被玷污了黄花大闺女,甚至于,伤自尊的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
“好啦,宝宝可以睡觉了~”宋寅之似乎丝毫没有伤害了一个一岁儿童自尊心的愧疚,还在那恬不知耻地笑。
宝宝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来,红通通的眼睛不满地瞪着宋寅之,小嘴撅的老高,都能吊茶壶。
“雪球乖~哥哥知道错了,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说着,他拉过宝宝肉滚滚的小胳膊,将宝宝抱在怀里,轻声道,“也体谅一下爷爷奶奶吧,他们年纪这么大了,你要是弄脏了被被,他们洗起来多不容易啊。”
小宝宝扭动着身子,四肢蜷缩,在宋寅之怀中扭的像只大蚯蚓。
委屈,伤自尊了。
“乖啦。”宋寅之捂住他的小手,轻轻在宝宝额头亲了下,“哥哥发誓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穿纸尿裤了好不好。”
正是这怜爱的一吻,宝宝却意外的安静了下来。
他稍稍抬眼,望着抱着他的那个男人,眉眼似画,玉雕般的五官在昏黄的灯光下就像打了一层柔光滤镜。
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新月状,眼角永远都扯着一丝微粉,看起来他才像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
小宝宝嘟着小嘴,小手慢慢停止了挣扎。
“哒。”意义不明的一声,好像在说“那就勉强原谅你这一次”。
被他亲过的地方微微发烫,莫名其妙的,小豆丁抬手摸了下额头。
“那我们要睡觉啦。”宋寅之把小宝宝抱下来放在柔软的被窝中,帮他捋了捋柔软的头发,盖好被子。
“宝宝晚安。”
老家不似城里,没有什么娱乐设施,爷爷奶奶家现在还是很穷,靠着政府每月那百了八十快的根本不足以度日,以至于,2020年了,家里连电视机都没有。
第二天雨停了,雨后的空气弥漫着清淡的泥土芳香,小豆丁坐在床上,穿着可爱的小兔子套装,正在摆弄宋寅之千里迢迢给他背回来的乐高积木。
几块积木拼来拼去,能拼的东西来回就那些,时间一长,小宝宝也觉得有些无聊。
他翻身下床,自己穿好小鞋子,小手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门。
宋寅之正和爷爷坐在院子里聊天,听到动静,一回头,就看见小豆丁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小狐狸奶瓶。
“哎呀,雪球怎么出来了。”宋寅之连忙起身,走过去抱起小宝宝,轻声问道。
小宝宝看着宋寅之的脸,小手一指,正指着大门口。
“玩。”
宋寅之瞬间明白过来,小宝宝是在家太无聊了,想出去走走。
可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呢?
“之之,你可以领着娃娃去后山走走,现在后山桂花都开了,香的很,也可以顺道摘点回来,让你奶奶给你做桂花糕吃。”
爷爷热情建议道。宋寅之看着小宝宝,问道:“雪球想跟哥哥去山上玩么?”
小宝宝点点头。
“那爷爷,我们先过去,中午就回来了。”宋寅之帮宝宝冲了奶粉,又切了一盒水果,带着,就领着宝宝往后山去。
天气放晴,家家户户都把粮食晒出来祛湿。
宋寅之抱着宝宝,一边给他唱幼稚的儿歌,一边颠颠往后山走。
“小伙子,你还没走啊。”刚走半道,就听见旁边有人喊他。
宋寅之诧异回头,见是昨天他问路的那位大婶。
大婶像那天一样,随手扒拉着豆子,头也不抬。
“是啊,我恰好找到了我爷爷奶奶,就打算多住几天,现在城里太热了。”宋寅之热情同她搭话道。
大婶抬头诧异看了他一眼:“你爷爷奶奶不是已经去了么?”
这大婶怎么回事,会不会说话。
“托您的福,我爷奶身体健康,活到一百岁没问题呢。”
大婶瞥了宋寅之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孩子,怕不是疯了。”
宋寅之也懒得继续和这大婶纠缠,眼看着他们家雪球要不耐烦了,他赶紧抱着雪球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后山走。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那个晒豆子的大婶无奈地摇了摇头。
“咋回事啊,那谁家小帅哥呀。”另一个正在给水稻脱皮的大婶随口问道。
“说是原先大禾村老宋家的孙子,也不知道这次回来干啥,老宋家那老两口都走了多少年了,十二年了吧。”
“可不是,我当时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尸骨从山上抬下来的,烧的,人样都没了,光剩副骨头架子,啧啧。”
大婶说着,故作惋惜地摇摇头:“这一家子你说说,儿子死得早,俩老的也没活过六十岁,孙子还是个脑子有毛病的,非一个劲儿跟我死犟,说老两口身体好着呢,你说他吓唬谁呢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