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纱布试了试额头,有些低烧。
确实不是实病,是虚病。
再细细问文小姐的病症:“文姑娘,你最近经常瞌睡?困倦的不正常?”
文小姐说话声音柔弱:“是的,特别倦怠,看书和女红针线也觉得很累,整日里难以清醒。”
孝严和文小姐全坐下,隔着桌子说话:“那睡着的时候可否有做梦?如果有,梦到些什么?”
文小姐大家闺秀,最近已经莫名的越来越怕,她四顾看了一眼,文夫人会意,让下人们全退下了,只剩下文夫人、文小姐和小哥俩。
文小姐娇软的声音:“我刚开始发低烧的时候,就开始做梦,不过初始做梦的场景还算熟悉,比如在梦中出自己家的院子什么的,也算正常。”
文小姐抚着心口,看似心有余悸,靠在母亲的怀里泫然欲泣:“可是后来,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便觉得在梦中走出去的越来越远了,最开始是在京中的一个人没有的道路上,还觉得有些熟悉,之后就出了城了,天色越来越暗,四处看苍苍茫茫的全是群山,有时候还有一些面无表情的小孩和年轻人在身边飘过,我经常在梦中吓醒,可过于困倦,醒过来就越来越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有心中的恐怖留了下来。”
孝严常年受此困扰,知道那种被人牵了魂似的恐惧,他看了岳九几眼,觉得文小姐有些像是被施了勾魂法术:“文姑娘,既然醒过来不记得了,为什么又能复述呢?”
文小姐答道:“我每次,全会被吓醒,可是又会马上睡着,只是觉得可怕,从几日前,在枕边备下了纸笔,只要被吓醒,就把梦中的情况画下来或者写下来,防止自己忘记了。”
孝严点头,觉得这在小姑娘中已经算是能应变的了,他拧眉沉思半晌,想到勾魂法术的施法:“冒昧问一句,可以进内室检查一下,文小姐的手臂上,是不是有一条红线?”
文小姐当即面色变得更苍白,杏眼瞪圆了:“岳大人真是神人,我的确手臂上日前出现了一条红线,而且是越长越长的态势,我还以为是夏日之际,可能是昏睡时间太长,不小心被蚊虫叮咬到了,所以只是涂了一些膏药,未做理会。”
孝严追问:“红线出现多少天了?”
文小姐掐着手腕思索了一下:“有七八天了吧?”
岳九知道自家少爷在问什么,他觉得很奇怪,一般的勾魂法术,施术到勾魂,三天至七天足矣,可是现在已经七八天了,文小姐还能坐在这里和他们好好说话,有些不正常。
孝严五指不自觉的轻敲了敲桌子,不用说了,勾魂法术无疑了,他怕吓到女孩,说了几句只是小病,但也无妨的话。
文大人又转了回来,和文夫人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孝严思索再三,觉得还是不能说得太轻,否则他看过现场,女孩再出了意外,可能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名声嘛,吃饭的本事,还是要爱惜羽毛的。
察觉到岳九也捏了他衣袖一下,估计岳九也是一样的意思。
想明白了之后,又理了理思路,如果想要实施勾魂法术,至少是要引子的,要不是姑娘贴身的衣服,要不是就是曾经直接接触过姑娘。
大户人家的女孩,见一面都难,何况是贴身的衣服和直接接触呢,孝严又开始问道:“文姑娘在生病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去过哪里?”
文夫人恍然大悟,插话道:“其实小女病了很多天了,之前一直没有太重视,就是因为有一天去寺里礼佛,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大雨,在一个桥洞下躲了半天雨,自家的一只猫好像突然间发了疯,直接冲撞了小姐,我还以为是女儿被吓了一跳而已,所以女儿刚开始发烧的时候,就没太当回事,说来也怪,那只浅白色的猫名字叫做文球,从小就是女儿养大的,素来乖巧的很,总是带在身边,哪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来扑咬女儿,害女儿受了惊吓。”
只要有不符合常理,全都应该听一听,孝严示意文小姐自己说,文小姐娓娓道来——
文球是文小姐养了多年的大猫,她对猫的秉性全熟悉,当天文文夫人带着文小姐礼佛回来的路上,母女二人一直在车上说说笑笑。
文夫人伸手理了理女儿的鬓角头发,见女儿花容月貌,非常欢喜:“雨嫣,我刚才给你外祖许了愿,让你外祖的身体越来越好,还给你许了个愿,愿你以后和夫婿琴瑟和鸣,一辈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雨嫣刚订了亲,听到娘这么说脸一下子就红了:“娘,女儿不嫁人,就陪着娘亲。”
文夫人笑得慈祥:“瞎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以后要学着打理家事,你看你,出门还带着猫,妥妥的还是小孩子。”
雨嫣身边养了的浅白色猫,有四五年了,眼睛水亮,目光灵动,很通人性,雨嫣喜欢,起个名字叫做文球,走到哪里全带在身边,不用抱猫丫头,就自己亲自抱着,她刚想和母亲撒娇,却觉得天突然黑了似的,接着黄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了:“娘,好像下大雨了。”
正好此时走到京郊的云梦大桥下,突然天就下了滂沱大雨,直接下冒烟了,有些像对面不见人了似的。
文夫人见没有办法再走路,就向车外吩咐赶车的小厮,将马车赶到了大桥之下避雨。
此次下雨,大风也不小,文夫人和雨嫣下了马车觉得靠外侧太冷了,雨嫣就抱着猫,往桥洞一侧离风口远的地方走了一走。
雨嫣绝少到家之外的地方去,突然发现桥洞一侧是靠着山的,一个桥墩拐弯的地方,开了好漂亮的一簇水蓝色的花。她平时最喜欢花,看到就心生欢喜,一时就想走近了去看看什么品种。
可是此时,她抱着的文球不干了,好像非常害怕似的,一个劲的挣扎,往她怀里钻,她伸手轻敲了文球脑袋一下:“小球球,别怕,我们就是去看看花。”
她步履轻盈的走过去,见果然一棵花树,上边几朵兰花,花朵边缘近乎透明,非常漂亮,她见之动心,忍不住伸手,刚捏住了一朵,想摘一朵回家插在花瓶里。
怀里的文球却挣扎的愈加用力了,雨嫣一个抱不住,猫已经“喵”的一声从怀里飞了出来,紧接着脖颈上的毛发扎煞起来,瞳孔变成了和钢针一样,如临大敌一般嗖的一下子,直接扑到了花树上,将花扑倒了。
雨嫣吓了一跳,文球从来温顺,没有炸毛的时候,此时却是为何?文球落地之后姿势不停,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示威的叫声,肩膀压低,腰线抬高,绕地转圈,像是和什么东西打斗似的。
气温很低,雨嫣觉得有些害怕,她喊道:“文球,文球,快和我回去吧。”
却见文球直接扑向她,咬住了她裙角,喵喵大声叫着,向外拉她,她受惊非小,不自觉的被带着走:“文球,你这么是做什么啊?别叫了,快和我家里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也不知道外边的风是怎么刮到桥下靠山壁这一边来的,心里无来由本能的害怕。
文球又向反方向恶狠狠的扑出去了,像是嘴里突然咬住了什么东西的样子,狠命的往反方向扯,雨嫣越来越怕,她本能的一步步后退,回头看了文球一眼,文球好像也是在瑟瑟发抖的抬头看她,狠命的不松口,眼睛里水汽氤氲,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流。
此时文夫人和小厮觉得这边动静太大,已经冲过来了,文夫人一伸手就拉住了女儿左右检查:“雨嫣,我刚才看到猫扑你了?它没挠伤你吧。”
雨嫣受惊非小:“娘,文球刚才不对头,它吓得发抖了,快点把它抱回来。”
第51章 护主之猫
文夫人气道:“到底是哑巴畜生,还是性情不稳定,没事里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赶车的小厮倒是伸长脖子四处看了看:“夫人,小姐,刚才猫还在里边闪了一下,我几步之后赶过去,四处也看不到了。”
雨嫣不甘心,文球是她打小养大的,桥洞下也不宽敞,能到哪里去了呢,她还是四处找:“娘,文球刚才不是咬我,它是不让我摘花。”
文夫人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女儿,娘知道你担心我不让你养它了,可文球现在已经跑了,再说,桥洞里阴冷常年不见阳光,哪来的花?”
文小姐和她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讲完当天的事,心疼不舍还是表现在脸上:“我当日就算是真的看错了,可文球瑟瑟发抖的样子不是它发怒的样子,它应该是被吓坏了,之后藏起来了,可后来怎么也没有找到。”
文夫人摩挲着女儿的后颈肩膀:“猫是野物,在野外也能找到吃的,饿不死它的,你别心疼它了。再说它扑了你,都把你吓病了,要不也没这场病。”
怕说到一些巫蛊邪术吓到了姑娘,孝严暗示文大人让女孩回去了,之后思忖半晌,孝严开始字斟句酌的表述:“文大人,在下看来,令爱可能确实有些风寒,不过主要还是不是实病,而是虚症。”
文夫人急的不行:“虚症?我曾听别人说起,是癔症吗?”
孝严轻轻否定:“癔症是神智方面的疾病,其实还是实病;令爱应该是招惹了邪物,不知道为何来取她魂魄来了。”
文大人为官多年,先是看了自己受惊的夫人一眼,制止了夫人的再次打断,之后开始给孝严倒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孝严隐去了他对别人取魂的猜测不谈,毕竟猜测的东西无用,他转着茶杯盖,开始一点点的讲起:“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中最重要的是胎光,令爱应该是中了勾魂的邪术,她在梦中的场景是她已经被拿走了一魂一魄看到的景象;她手臂上的红线便是施了勾魂术的时候,趁机在她身上种下的红线,此红线一旦到心,则三魂七魄已失,人也就不认识父母,五脏六腑不再运转,可能就是没了。”
人命关天,官场严肃,孝严万万没有危言耸听的道理,文大人和夫人直接目瞪口呆,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这这这,雨嫣就算是父母钟爱,在京城因美貌有些名气,但是也是个姑娘,要害也是害她的哥哥们,何人害她做什么?”
孝严一下子抓到了最关键的词:美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拥有了过人的美貌,好像灵魂也高级一些似的。
不过此种胡言乱语是不能随便说出去的,他只能回答不知道:“千人千面,世人想法皆不同,人心之恶不可想象,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常年在大理寺跟案,吵了两句嘴就想害人的人也有,自己心情不顺对路人拔刀相向的也有。”
文夫人听到爱女可能殒命,已经全身都软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我生的孽子们,已经献给国家了,有点一两年也见不到一面,现在看起来,身边就剩下这么个丫头平时讨我欢心,想着嫁了人也算是在京城,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岳大人,有什么法子吗?”
岳九平时最会怜香惜玉,想到那么个名满京城的美人可能香消玉殒,当即也非常心疼,在桌子下偷偷踢了孝严几脚,意思让他认真想想。
孝严一脸严肃,目光深邃的细细思考:“文大人,现在还是要循着蛛丝马迹探查是什么人下了此等狠术,不过刚才我细想了一下,文小姐除了在桥洞的那一次接触了异样,平时没有机会接触到外人,有可能就是那时趁着有接触,幻化出花来吸引令爱的注意,之后被下了巫术。”
文夫人拭着泪问:“如此说来,是那只猫搞得鬼吗?”
“…”
孝严伸指节触了触太阳穴:“文夫人,恰恰相反,令爱的猫有一些灵性,应该是当日察觉到了有人要对主人不利,在令爱和花树刚接触到的时候,就将文小姐和花树分开了,否则扎扎实实的接触,邪术便施得更深,后来可能是以身挡住了邪物,才为令爱争取了时间;否则的话,可能几天勾魂的邪术就能达到效果,人急病而死,没得莫名其妙。”
文夫人又开始胡思乱想:“我女儿刚订下婚事,就招惹了要命的祸端,难道是个花童,成不得婚?”
确实民间有花童一说,就是命中带煞,只能单身,否则婚姻一动,就要引来灾祸,闻言孝严看了看文小姐的命格,她命中还是有子的,不是什么花童。
待到二人出了文大人的官府,之后回到大理寺换了便装出来,已经太阳快偏西了,岳九一边走路一边叨叨:“少爷,文小姐还真的养了一个忠心护主的好猫,能施摄魂术的,道行高着呢,别说是一只猫,就算是你在现场…”
孝严常年被歪门邪道缠着,最烦别人拿这些牛鬼蛇神打比方,龇牙道:“这是什么好事吗?还我在现场?怎么不是你在现场呢?”
岳九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比如是一只西伯利亚虎在现场行了吧?估计也是转身就跑,对着此等邪神硬上等于送上门来啊。”
孝严摇头晃脑,哼哼道:“我算是明白了,好东西全是别人家的,人家的猫能舍命救主,你看我们养的小龟仙,吃的比谁都好,也没见它有什么作用!”
岳九想到小龟仙也觉得此物无用,郁闷道:“乌龟和寻常猫狗生长速度不同,也许猫狗一年就能长成,乌龟得一百年吧?”
“一百年?”孝严把别人家孩子和自己家孩子对比了一下,当即起了不服不忿之心:“一百年咱俩骨头渣子都烂没了,我看明天把它炖汤喝了来了实在的得了。”
到了岔路口,岳九刚想拐弯,就看得孝严大步流星往相反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