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小苍兰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像是在忠实执行一个没人下达的指令一样,敏捷地一下又一下扣动扳机,满世界都是喧嚣的炮火,雪沫子卷起来,像是要震碎沦陷区被冻住的时光。
城河根本来不及反应,刚要挣扎着站起来就被凯撒一下子推了回去,凯撒急急地说:“别动,等着。”
说完,他也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十分钟后,小苍兰中了第一枪,一道激光直直打穿了他的手臂,留下一个小拇指粗的圆洞,电流在里面滋滋作响,他终于也感受到了疼,但是咬牙忍着——反正城河能忍,我也能忍,小苍兰想。
这世界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凯撒的估算非常精准,两个人合作的话,并非没有赢的希望,虽然双方人数差距悬殊,但是凯撒和小苍兰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容小觑,而且与人类相比,两个人虽然能感受到受伤的疼痛,却不会因为这个减慢动作。
共生体只在刚开始被造出来的那几年被投入使用过,那时候这群士兵几乎没有一个超过十岁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和共生体正面作战的能力,心理上的压迫很快就显现出来,眼看着凯撒在被一道子弹打穿了手臂之后还能自如地行动,他们都有些心里没底。
风太大了,凯撒的头发凌乱地遮在他的眼前,与他莹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面无表情,手都没抖一下,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他不会再忍受任何莫名其妙的伤害,也不会再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运,甚至还在狠狠扣动扳机的瞬间还满是嘲讽地想,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你们让我有思想,让我有痛觉,却将一切不堪施加于我,既然你们想让我思考,那我就思考,从此之后,再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一切由你们而起。
你们给这世界创造了新的神。
雪停了,风也静了,凯撒昂着头,高挺的鼻梁将斜斜照过来的阳光分割成了两半,那张好看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因为低温更显得苍白,瞳孔被阳光氤氲开,像是看不清边缘的红莲。
十九个人,凯撒一边敏捷地跳上一棵高树一边想,还剩下十九个。
嘭地一声响,像是要惊起这座山谷里所有沉睡的鸟,凯撒背后一凉,下意识地躲避,他只觉得肩膀上一疼,一发子弹正中他的肩膀关节处,连接的轴承整个被炸了出去,凯撒毫不犹豫地换了左手拿枪,小苍兰跑到他的身边,帮他解决了那个士兵。
两人一共击杀了一百一十三个全副武装的单兵,凯撒心想,已经超出了上限。
他拿枪的手越来越吃力,而且能够很明显地感到小苍兰也是如此,但是凯撒没有慌乱,他依然认为自己能赢。
“别动!”他们背后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咬牙切齿,又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惧意。
凯撒猛地握住了小苍兰的肩膀,两个人背贴着背站,都没有放下自己的枪。
世界终于安静了,双方默契地停了手,凯撒看见一个人拿枪抵着城河的头,他认出来了,对方是林克的上级齐十景。
齐十景根本没想到这两个共生体会强到这个地步。
自从目睹了凯撒一刀砍了扑满的头之后,齐十景就陷入了一种非常不安的情绪中,他总觉得这两个共生体会坏大事,所以在杜坦授意搜查并且就地杀死这几个人的时候,齐十景忙不迭地主动请命,让他不安的东西他一定要亲手清理掉才算安心。
他带了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申请了军用飞行器,虽然还觉得有点儿不满意,但隐约也知道自己过分防备了,那两个共生体再厉害,飞行器上两发炮弹投下去也给炸飞了,哪儿用得着带一百多个人兴师动众?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两个共生体居然会这么强,齐十景第一次对他们战争机器的身份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只有两个尚且如此,一千个?
好在他机灵,离着老远就看到了城河,悄悄从飞行器侧面爬出来绕到了他们后面,城河血流得太多,嘴唇都白了,他很轻易地将城河拖拽起来,一枪抵在对方太阳穴上。
又是僵持了时间的对峙,凯撒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放你们一马。”凯撒微微抬着下巴,对他露出一丝微笑,高傲又不屑,“放开他,我不杀你们。”
“你不杀我们?”齐十景恶狠狠地说:“轮得到你和我们谈条件?”
他不知是因为憎恨还是恐惧,脸都有点扭曲了,一歪头,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把枪抵的更紧了点儿,“放下枪,你们俩一起往后退。”
凯撒不动,小苍兰也不动,两个人的手都紧紧攥着枪,齐十景急了,气急败坏地吼:“我他妈叫你们放下枪!”
“嘘。”凯撒安抚一条疯狗似的哄他,“别喊。”
齐十景呼哧呼哧地喘气,似乎有点儿拿不准自己到底该干什么了,凯撒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下,好吧?我们就算在挨上个十几二十枪也不一定死,但是你们不一定,你比我清楚。”
齐十景有点儿后悔自己亲自来了。
远远地,一道红点射了过来,正对准他的额头,齐十景吓得“啊啊啊”地叫了起来,腿肚子都要抽筋,在发现自己没死也没感到疼之后,他慢慢缓过来,知道这只是凯撒拿枪瞄准而已,他抖着腿说:“别他妈吓唬我,快——”
话音刚落,齐十景就又被吓了一跳,这次是一丛雪落在了他的头顶,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差点儿跳起来,在看清是雪之后,他气急败坏地想要骂街,但是还没等他骂出来,就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惊呆了。
数条身高将近一米的高加索犬不知合适将他们包围,并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高加索犬们低沉的吼声不断增多,将所有人都吓得呆住了。
“开枪!”齐十景一边拖拽着半昏迷的城河,一边找掩体,乱七八糟的枪声响了起来,最开始还有对准凯撒和小苍兰的,但都被他们敏捷地躲过去了,在第一个士兵被狗咬住了喉咙之后,枪口终于对准了那些高加索犬,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惊悚的事实——这些狗即使被爆头了也打不死!
齐十景慌了,顾不上城河,胡乱向着那些高加索犬射击,枪枪命中,甚至有几枪正中脑门,但是没一条狗死在他的枪下。
凯撒心下了然——这群狗和那只狼一样,要砍断脊椎才会死。
他趁着混乱,拉着小苍兰去找城河,小苍兰背着城河,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把长长的太刀,毫不犹豫地砍断了面前那只高加索犬的脊椎!
“八点方向一千五百米。”凯撒狠狠推了他一把,“你们的车在那边,找到车就赶紧走,不用等我,我把他们解决了就去找你!”
小苍兰没多废话,点点头离开了。
凯撒杀出一条血路,齐十景带着人追在他后面,一旦感觉减轻了压力,齐十景就又动了将他杀死的心思,凯撒烦了,从肩膀处抽出一把泛着青光的长刀,猛地往背后一挥,齐十景躲闪不及,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高加索犬闻到了血腥味儿,疯了似的集中在他身前,只剩下部分去追着凯撒不放,背后像是人间炼狱,只剩下不像人类能发出的痛嚎,凯撒刚要回头看,就被一只狗猛地咬住了小腿,他动作一顿,拿刀将狗砍死,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往前狂奔。
大概七八条狗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凯撒甚至一时之间失去了方向感,他只能越过眼前的一切障碍,右手几乎握不住刀,只有左手能够动作,凯撒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突然地,他咬住牙关,几乎原地跳起,猛地将刀向后劈过去!
远处的飞鸟被惊起,空气里只剩下凯撒急促的喘息,七八条狗的尸体不成样子地散落满地,他刚要停下来自检,就听见远处传来不祥的低吼,似乎是那群高加索犬解决了齐十景,正奔着他来了。
凯撒正跑到一片小树林里,光秃秃的树干遮不住什么东西,他没得选择,只好一直向前跑,突然地,他在边缘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个悬崖。
凯撒一窒,下意识地回头看,那群狗已经逼近了,几乎马上就要跑过来,如果刚刚没有和齐十景带来的人对上,他甚至有信心一个人将这群狗解决,但是现在不行,他的右臂几乎不能动作,即使不用自检他也知道自己肯定要维修了。
狗们跑到了树林边缘,被统一了步调似的发出一样的低吟,凯撒缓缓后退,突然地,最前面的那只近乎一米二高的狗迈出一只前爪,凯撒挺直了背,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
第23章
……好冷。
凯撒闭着眼睛在半空中乱抓,只抓到了一团冰冷的空气,他翻了个身,身边是更加湿冷的雪地。
睁开眼睛,凯撒回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仰起头看了看自己跳下来的悬崖,有多高?计算能力出了点儿小问题,或许是因为太冷他要被冻死机了,居然一时之间估算不出来。
开始自检,凯撒在原地躺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散架,过不多时,自检结果出来,硬件损耗百分之三十七,还不算糟。
现在的问题是他没办法和小苍兰联系了,因为他不确定这次被找到是不是因为共生体之间的通讯系统也被监控,小苍兰带着个伤员,硬件也有损耗,如果贸然把敌人招来,他的情况也会很不妙。
勉强站起来,凯撒这才反应过来,天黑了。
他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软软的小球,是林克给他的东西,只剩下这一个,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凯撒不满地撇撇嘴,将这个塞进左耳,又是激昂而沉重的大提琴。
顺着窄窄的峡谷一直向前走,凯撒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张了张嘴,开始唱歌。
“我们见证过耶路撒冷缥缈的……”
“别动!”有人在不远处高声说。
凯撒停下,他听到对方把枪抗在肩膀上时发出的声音。
风穿过峡谷,像是无路可归的旅人凄厉的哭嚎,对方的脚步声慢慢逼近了,很谨慎,凯撒看清了对方的脸,他控制不住自己似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林克。”凯撒说:“别开枪,是我。”
林克满脸错愕地放下枪,凯撒朝他走过去,突然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怎么了?”林克手忙脚乱地扶着他站起来,见他几乎路都走不动,猛地一用力,将他抗在自己肩上跑回了帐篷。
帐篷是恒温的23度,不冷也不热,林克将他放在自己的被窝里,他不舒服地动动眉毛,勉强睁开眼睛,突然开始脱衣服。
“要冻死机了。”凯撒迷迷糊糊地说。
他露出自己赤裸的上身,强撑着伸手去脱林克的衣服,林克有些迟疑地看他,但是没有阻止。
脱完了,凯撒像块冰似上身的贴了过来。
“研发的人怎么不多加个抗低温属性……”他挺不高兴地说:“冻死机了又不能重启。”
林克一言不发,任他抱着,没过多久,凯撒体温回升了,林克终于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个人。
凯撒缓过来一点,左手无力地放开他,直直倒了下去,林克把衣服穿好,半跪下去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我叛逃了。”凯撒笑着看他,“扑满死了,我杀的。”
林克一言不发,唇角绷得很紧。
“他想强奸小苍兰,所以我杀了他,当时他正在和齐十景通话,齐十景看见了,我们正在被人追捕。”
“你中病毒了?”林克眯起眼睛,虎口卡着他的下颚,但是没有用力,像是要透过他暗红色的眼睛把他看透,“还是你有了自己的意识?”
“都有吧,但还是要谢谢你。”凯撒说:“谢谢你对我有了优先命令权,我当时可以不听别人的命令了。”
林克仍然半跪在他面前,沉着脸色思考,凯撒比他放松多了,还有心思打量他,看了会儿,凯撒吹了个轻轻地口哨,“你想把我销毁吗?”
他说的轻巧,眼神却满是忌惮,左臂暗自蓄力,没想到过了会儿,林克居然放松下来,转身拿了包清洁纸,随意地坐在地上,拉起他几乎不能动的右臂帮他擦拭上面的污泥和血迹。
“暂时没那个意思,你听话一点儿,我想办法别让你死的那么快。”
擦完了手臂,他又抽了一张纸去擦凯撒的脖子,凯撒突然有些不自在,抢了纸自己擦,一边擦一边故意惹他动怒似的说:“齐十景也死了,被疯狗咬死了,我和小苍兰还杀了一百多个士兵。”
“……”林克看看他,“你说什么?”
凯撒支撑着坐起来,不知道是在坦白还是在激怒,“没有人冤枉我,我就是叛变人类了,我是你们的敌人。”
林克慢慢地收拾着地上脏掉的纸巾,他动作很慢,收拾好了,他转向凯撒,挺直了背。
“你没权利叛变人类。”
“权利是谁给的?遇到问题多问问为什么,你就会发现很多时候你以为自然而然的事情其实非常可笑,你们总觉得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把我也理所应当地创造了出来,我是什么?是武器?是狗?”
“跟我回去。”林克掏出一副手铐,纯黑色,大概六厘米宽,像个设计特殊的手镯,底部刻着一连串的“order”。
无法挣脱的秩序。
“你想回去吗?”凯撒问他:“还想上军事法庭请求他们原谅你是不是?我是你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