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爱逃避,”景木榆喃喃道,他摸着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搭在楚辞掌心里,像握住了光,又像堕入了无边地狱:“原谅我,如果你完全知道我以前的感受的话,你会理解我的。你会的。”
他知道他现在是在犯罪,他在把自己的情绪强压给另一个人,来让自己好受一点。这当然很自私,他知道楚辞现在心理状况可能没比他好上多少,可他忍不住向楚辞伸出求助的手。景木榆想到以前的事情,又想到现在一塌糊涂的情况,想到RTP队长意气风发的笑脸,还想到中场休息时,少年强忍盛怒的脸。他眼睛里很快噙满了泪,有对自己的责备,也有对少年的愧疚,但他毫无处理的办法,只能说:“对不起。”
他听见楚辞叹了一口气,少年抱着他,悠悠地问:“对不起什么呢?”然后又自己回答:“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你不要这么包容我,我真的很没有用。”
“唉,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楚辞从他的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双手捧着他的脸,扳起来正视:“你觉得你有些地方没打好,出了问题,对不起我?事后又把糟糕的情绪交给我来处理,很不负责?”
景木榆说不出话,将脸埋在他的掌心,点了点头。
“如果换一个人,如果不是我……你……”
“如果换一个人,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不会在这里敲键盘捏鼠标,不会玩sks和98k,不会叫CC016,会上学,考试,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和糟糕的事情要处理,你满意了?”楚辞突然就生起气来,怒气堵住了他的心口。他翻身欺到了景木榆身上,制住景木榆手腕推到头顶,俯下身面无表情贴着他的脸和他对视:“景木榆!”
他几乎没有连名带姓叫过景木榆,这是第一次。
景木榆畏缩着,不敢正视他。
“是不是非要我现在把你强/奸/了,你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你才明白你在我心里的地位究竟是什么?”他捏住景木榆手腕上那块像豌豆似的、突起来的骨头,慢条斯理、又咬牙切齿的:“大半夜的,我看你就是找/操,找/干。”
他所有的温柔荡然无存,压在景木榆身上,只剩下大开大阖的侵略气息和意图,脸颊与景木榆咫尺之隔,景木榆能清晰地看见他嘴角的寒冷的笑意,眼神是冷透了的:“还如果吗?”
景木榆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惶惶地摇了摇头。僵持了一会儿,又不安地说:“你放开我。”
良久,楚辞长叹一口气,松开了他。今晚他叹的气怕是有一年份那么多,楚辞翻身下去,仰躺在景木榆旁边,略带疲惫道:“别说对不起,我们是一个团队,要是你失误了就要这么道歉,就要让我换队友的话,那我失误的时候我该给你磕个头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自己哪里有失误,我清楚得很,现在就可以一个个给你数出来。别找锅给自己背了,都有错。”
景木榆抱着被子角,蜷缩起来,不说话。楚辞慢慢凑过来,钻进景木榆的被子里,探出头亲吻了他的额头。虔诚的、镇定的、就好像刚刚的暴烈只是个幻觉。
他握住了景木榆的手。
“别退缩,别逃避,站起来,走下去。”
“你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的。”
窗外寒风卷过来,摇得窗框一阵作响。
冬天来了。
第86章
坏消息并不止一个。
景木榆刚从回国的飞机上下来, 就接到了姜闻音的消息。他打开看了看,又关上了, 放下手机,目光有点茫然。
他俩一向习惯蹭在一起走,楚辞站在行李盘旁边一低头,转眼再抬头发现身边景木榆的神色就有点不对了:“怎么了?”
“WTF,”景木榆将嘴里嚼碎的薄荷糖吞下去, 咽了一下, 才慢慢地说:“半决赛,输了。”
楚辞的动作有一瞬间定住了。景木榆看着他, 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薄荷糖的碎片剐得嗓子眼火辣辣的烧:“QU,”他又咽了一下口水,干巴巴地说:“还是QU,QU打败的WTF。”
三年前,四年前, 也是这样。只不过这次不是甚至不是亚军, QU在四强的路上就封死了WTF前进的脚步。无力感在那一刻像复苏的潮水一样扑面而来, 景木榆身处机场大厅,却感觉被怒涛之啸全头全尾地淹没,放眼望去, 全无出路。
楚辞无言, 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并肩, 沉默地看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在托运盘履带上缓缓转动, 时间好像突然停滞了,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透明却硕大无匹的东西,朝着他们两人劈头盖脸地压下来,制造出窒息的气场。
楚辞先开的口。
“先别看了,等回去复盘,”他视线无意识投向远方:“之前几天我们都在比赛,现在放假了,有时间了,回去把他们半决赛补一补,哥哥分析一下原因吧。起码要知道他们是怎么输的。”
景木榆知道他此时心里多半并不比自己好受多少,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们下飞机的时候已然凌晨,到基地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两点。两人都是疲惫不堪,沉默地上楼,打开门,进房间,做着一套机械的动作,谁都不太有心情讲话。楚辞在没开灯的房间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向着同样坐在没开灯的床上的景木榆说:“很晚了,我先去洗澡,明天再复盘吧。”
景木榆点了点头,想起来他应该看不见,于是沉闷地“嗯”了一声。楚辞便起身,顺手“啪”地一下开了灯,拎着毛巾扎进浴室;景木榆依然一动未动,坐在开了灯后的房间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楚辞匆匆冲了个澡,用毛巾包着还在滴水的发尾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景木榆已经从床沿挪到了窗边,两扇玻璃窗往外敞着,他站在风口,指尖捻着烟,明红的火星腾出朦胧的雾。轮廓冷峻的男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稍长的碎发被吹得往后拂去,嘴唇稍稍分开,便有一缕烟气吐进夜色里,他眼瞳漆黑得几近消沉。
楚辞无暇问他戒了那么久为什么又复吸,他不忍心也没有权利去责备,更何况,答案一目了然。他笈着拖鞋走过去,湿过水的鞋面在瓷砖地板敲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景木榆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将烟在窗户的防滑轨里摁灭了。
楚辞走到他身边站定。景木榆手肘撑在窗台上,斜斜地倾着身子,仰头看站直的楚辞。
“你说,”他缓缓道,眼神里透露出无穷无尽的迷茫和困顿:“不是我打的,我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因为责任,因为爱,因为你是景木榆,”楚辞凑过去亲他,顺手将他手里的烟蒂夺了。景木榆撑着他站着,姿势简直太顺了,他低下头,轻轻往前抵一抵,就能完完全全地亲到他的神,嘴唇覆着嘴唇,鼻尖挨着鼻尖,柔软的唇角压着唇角。景木榆本身陷在一种微妙而迟缓的状态里,看见他亲过来,没有躲,没有害羞,也没有太紧张,在嘴唇完全碰到嘴唇的时候,才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楚辞哄他:“哥哥乖,让我抱抱。”他贴过去,景木榆感觉到一点湿润的舌尖正缓缓沿着他唇瓣边缘舔舐,于是他张开手臂环过楚辞的脖颈,像两只互相舔伤的兽。
“都会过去的,”楚辞含含糊糊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景木榆只觉得他现在是在几千丈、几万丈的悬崖边飞速跌落,分不清哪里是尽头,也许下一秒就是粉身碎骨,楚辞的安慰不啻于杯水车薪。景木榆将头歪过去,倚着他,轻轻地说:“S7又没了。”
“这一年又过去了,我们究竟要到哪一年,才能打败‘他’呢?”
他是指快乐魔王joy。
楚辞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一样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景木榆偏过头,视线投向窗外。明明是一片漆黑的夜,他却说:“你听。”他有点恍惚地说:“他们在喊joy大魔王。一模一样,和夏季赛那次,一模一样。我们都是注定跪倒在神座之下的凡人吗?”
楚辞握住他的手,景木榆的手心冰凉。
“再等一年就好了,”他这话说得不算太有底气:“再等一年。”
“电竞选手能有几个一年?”景木榆认真地看着他:“我曾经有两年,在那两年里,joy可以十分钟107刀。往后就没有我了,可是三年过去了,他依然还能维持十分钟107刀的统治力。Fly又有几年?”
楚辞摇摇头:“总该留一点希望,万一明年就成功了呢?”
景木榆久久地看着他,末了叹了口气,并不抱什么希望。他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低低的,哑哑的:“我刚刚跟姜闻音说了两句,他说他跟澜流聊过了,大家心情都不好,而fly一晚上没说过一句话。”
“姜闻音说:澜流原话是这样的。他就一晚上坐在那里,也不动,也不吃,没有表情,只是机械地跟着队伍走,像一个机器人。心理咨询师跟过去了,他什么也不说。我们大家都劝过了,他也不说话。他一直维持了几个小时这样的状态,我们都觉得有点害怕了。”
“可惜我这次也没拿到什么好成绩,当然,在我还是lol选手的时候也没有,总是大赛断腿亚军背景板,”景木榆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然还能有立场说一说他。”
楚辞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来想去只能说:“你已经尽力了。”
“我没有,”景木榆果断道:“只要不到顶点,都不算尽力。听这些苍白的漂亮话没有意思,我哪里有问题我清楚,没有必要粉饰太平。”
“是啊,有问题就改,下次重头再来就是了,”楚辞托腮,定定地看着他:“哥又何必太过担心呢?好好睡一觉,等他自己想通了,大不了就是明年再来。”
“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景木榆还是担忧:“他性格也是那样一根直到底的。这一下打击要是直接折了,那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当年哥也是自己熬过来,熬到现在的,”楚辞拉过他的手,将他拉起来,顺手关上窗户:“有些关卡只能自己一个人过,有些苦只能自己一个人受。哥哥实在担心的话,先睡一觉,养足精神我们明天一起好好复盘。反正比赛都结束了,林队起码能给三天假,刚好趁这个时间,我们好好总结一下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好不好?到时候直接跟教练沟通沟通,传递一下我们的建议,也比在这里担心得睡不着觉好。”
他拉着景木榆的手不急不缓地分析了一通,景木榆终于能听得进去话了,点了点头。
然而复盘计划还是暂时搁置了,因为白糖从台北销假回来了。
白糖是拎着大包小包进基地门的。他一进门就是一张笑呵呵的圆脸,两边梨涡都笑出来,见人就掏礼物:“经理早上好!队长早上好,我回来了,我给你们带了好多我那边好吃的喔,阿嬷让我要有礼貌,一定舀我拎这两盒凤梨酥过来给你们尝,还警告我不能在路上偷吃哦,哇,真的超——过分诶,简直都不知道谁是她儿子啦!”
他忙着分门别类发礼物,一边滔滔不绝道:“听说你们这次出去拿了银锅,超勇的诶,那可是国际大赛哦!真的好可惜我签证没过,不然就能跟你们一起去啦!不过正好回一趟家也挺好的,家里都想我了,我再不回去他们就要飞过来看我了……”
他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对号入座塞到一半,拿着一盒包装好的肉脯,突然发现了事情有哪里不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疑惑了:“陶哥呢?二队的人……今天不在基地吗?”
汪经理、林不语、景木榆、楚辞都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过了几秒,林不语不带感情色彩地解释道:“他合同到期,先走了,把help也带走了。”
说得好听是转会,说得不好听就是跑路还带挖墙脚,存心不让WTF好过。白糖也知道这里面的机锋,反应过来后,“啊”了一声,有点不知所措。
反而是林不语主动把话接了过去:“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好说的?不提了。”
第87章
林不语说的也没错, 不是一队主力的更换, 走了两个二队的人影响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短暂的休假过后,训练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 因为下一次绝地求生重大赛事又要来了——这一次和之前任何比赛代表的意义都不一样, 是官方举办的赛事, PCPI1。
全国几乎所有的吃鸡战队都卯足了劲为为PCPI做准备。这是第一届绝地求生官方性质的赛事, 相当于英雄联盟的S系列比赛的国内选拔赛, 要是积分榜首, 那么就能进一步登上全球的舞台和全球精英战队进行角逐。战队之间暗潮汹涌, 训练赛次数大幅度上升, 越临近赛事时间, WTF一队越是忙得连轴转——常常是开播不到一小时就得匆匆下播去训练赛了。
景木榆打算等比赛完了再开直播补时长, 所以早上多睡了一会儿。他嚼着薄荷糖睡眼惺忪推开门的时候,看见楚辞已经坐在凳子上开始直播。楚辞神采奕奕的, 整间训练室都是机械键鼠的声音在响,一边甩枪一边还能抽空瞄两眼弹幕和观众互动,噼里啪啦键盘声夹杂着满天飞的骚话,一点都没有刚醒的懵懂, 应该是已经起床好一会儿了。
“甩狙怎么甩?好好看好好学……”
“笑话, 还能有我压不住的枪?我压不住的枪官方还没设计出来……”
“红点怎么用?就当四倍用啊,看不见是你视力问题……”
“对对, 别他妈问了, 说了多少次了, 我和tree就是情侣耳钉……放屁, 什么和各自女朋友的撞款,就是我和他的……你们是记性不好还是憨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