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鹿昭白便交待了:“他妻子病了,要去蓬莱求药,来找师尊求海图和船,师尊答应品香大会后帮他引荐杜家人,送他去。”
蓬莱!
这个地名让黎青崖一惊,此时蓬莱与中原还没有往来,唯一与之有点联系的便是杜家。若要去蓬莱,是绕不开杜氏的。
而宴笙箫为何会知道蓬莱黎青崖再清楚不过,原本还责怪宴笙箫出尔反尔的他陡然心虚。
他开始想宴笙箫这一趟旅程会不会和聂青青有关系。
应该不会吧。就是碰到个“渣女”而已,没必要这么记仇吧?多谈几个恋爱就会发现比聂青青渣的比比皆是,真的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渣得毫无特色的“女人”浪费青春。
唉……
哀叹完,他发现小师侄一直盯着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对不起啊,看来你是真的知道。我误会你了。”
鹿昭白志得意满地露出一个“你才知道”的表情,并将灵气耗尽的纸天牛递到他面前:“它不动了。”
黎青崖伸出手指点了点,又渡了一口灵气进去。
鹿昭白又提出要求:“再给我折一个好不好?我要送一个给师尊。”
他一脸认真,黎青崖却微感无奈。
这小子傻乎乎的,也不问自己师尊喜不喜欢这个,只知道把自己最喜欢的分享给他。
“看来你很喜欢你的师尊。”
鹿昭白毫不犹豫回道:“当然,师尊是天下最好的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人!”
这点,黎青崖非常认同。不过,他还想着从小师侄嘴里打探其它消息,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师祖呢?”
鹿昭白微微缩紧眉头,言辞似有犹疑:“师祖他……很可怕……冷冰冰的。”
面对聂清玄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发寒,心惊胆战,幸好师祖并不喜欢看到他。
这说法让黎青崖生出疑惑。
老东西可怕?
如果聂清玄逮着小师侄可劲儿欺负,落一句可怕,他倒能想象,但后面接了一句“冷冰冰的”……这形容放在小师叔身上倒贴切一些吧。
“你可见过你师叔祖?”
鹿昭白的神情依旧沉郁:“师叔祖也很吓人,冷得像冰块一样。”
想到此处他有些委屈,对于这两位长辈他自然是尊敬的,只是他们似乎并不喜欢他。
黎青崖也察觉到这两个问题让小师侄想起了不好的事,不再继续问下去。能得知师尊和小师叔康健无虞他便满足了,多余的,问鹿昭白他怕也是不知道。
“那你除了师尊还喜欢谁吗?”
鹿昭白毫不犹豫回道:“谢师叔和云师叔!他们经常带我去玩儿;还有二师叔!他每次回宗门都会给我带好多好多稀罕玩意儿……还有御师祖、闻师叔……”
他说起来便是没完没了,似是要把太一所有对他好的人念一遍。他最后感叹道:“陌师叔也很好,但她不在太一仙宗了。”
果然是孩子心性,黎青崖笑了:“没有讨厌的人?”
“有啊!洛梓灵!她总是欺负我,说我和我那个失踪的小师叔一个德行。还有……”鹿昭白犹豫片刻,索性将黎青崖当垃圾桶,一股脑都抖了出来,“我其实也不喜欢小师叔,但我不敢跟师尊说。”
黎青崖:“为什么?”
难道他知道自己是骗他五灵石的罪魁祸首了?不可能啊!
鹿昭白自有自己的理由:“师尊和其他人都在担心他,为了他愁眉不展,但他却过了二十年都不回来,太过分了!我讨厌他!但是我怕这样告诉师尊,师尊就不喜欢我了。别人都说我是因为像小师叔,才被师尊收做弟子的。”
他越说越难过,一双灵动的眼也黯淡下来。
黎青崖:“……”
“胡思乱想什么?你一点也不像你小师叔。”
这是鹿昭白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他反问:“真的?”
黎青崖笑着打趣:“当然,毕竟我没办法想象天下有第二个人像你这么傻,或者像你这么擅长给自己找烦恼。”
鹿昭白不满:“你才傻!”
黎青崖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宽慰:“别瞎想了。哪怕你有地方随了你小师叔,也是缘分,该当做好事不是坏事。你师尊是温柔、宽和、明事理的人,他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好孩子,不会是因为其他人,更不会强迫你去喜欢一个素味蒙面的小师叔。毕竟——讨你喜欢是你小师叔的任务啊。”
鹿昭白有被安慰到,但是心底却因这段话生出新的疑惑:“你和我师尊很熟吗?”
黎青崖毫不犹豫回道:“当然!熟到一起睡觉的那种。”
一起睡觉?鹿昭白困惑。
师尊待人和善,但也非常在意社交距离,他从未见过他的师尊和人同床共枕,连他都不可以。那能和师尊一起睡觉的人会是——
他想了想,试探地叫了一声:“师娘?”
黎青崖被这声突如其来“师娘”噎得面红耳赤,但又不好解释。幸好这时有天香楼的弟子瞧见了他,唤道:“段小子!茶水房那边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在这儿偷什么懒呢?”
他扭头回道:“小公子让我帮他捞叠纸!”
那弟子啐了一口:“懒骨头!净会找借口。动作快些!”
将新折好的天牛交给鹿昭白,黎青崖嘱咐:“我先走了,不必将见过我的事告诉其他人。”
小童摆弄着折纸,并未应答。
又独自玩了一会儿。
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瞥见来者的鹿昭白眼睛一亮,飞扑过去:“师尊!”
他撞在杜行舟腿上,杜行舟伸手扶住他,笑问:“怎么跑到这儿玩儿?你洛师叔呢?没跟着她吗?”
鹿昭白撇嘴:“我才不和她玩儿,她总是让那只臭鸟吓我。”
说着举起自己新得的宝贝:“这个!送给师尊!”
“谁折给你的?”杜行舟随口问道并拿起折纸查看。突然,他的神情变得凝重,最后停留在惊愕与不可置信。
有时候个人习惯与手法当事人或许不觉有异,但熟悉他的旁人却能迅速察觉出来。
鹿昭白浑然不觉自己师尊的异样,自说自话:“刚才有个天香楼的大哥哥,他说和你很熟,又不要我告诉你见过他。但我才不会瞒着师尊呢。”
杜行舟急切问道:“他在哪?”
“被叫走了。”
杜行舟举目四望,并未见到其他人的身影。他并未确定鹿昭白遇到的就是黎青崖,这时候去寻怕是也寻不到,反惹旁人生疑。
按捺住焦急的心情,他蹲下身,温和询问道:“好好与师尊说说,他都与你讲了些什么。”
第46章
黎青崖尚不知自己处处小心还是露了马脚。
对他来说,现在的好消息是宴笙箫与大师兄并无私情,师门上下也安泰无虞,坏消息——暂时没有坏消息。
好上加好的是宴笙箫还有离开大陆前往蓬莱的打算,这样妖皇传承带来的风波也许能减小。
那他是不是也该找个偏远的地方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出来?
不过,黎青崖又想起自己离开之时聂清玄的状态。
——老东西是真的没问题吗?
不亲眼见见本人,他总是不太放心的。
还有小师叔。
二十年过去,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正当黎青崖忧思之时,忽见对面走来一行人马,观衣着打扮乃是歃血盟的人。
那群人看到他,眼睛一亮,加快脚步朝这方走来。
这要不是追他的,他名字倒过来写。黎青崖后退一步,掉头就跑。不知歃血盟用什么追踪手段找到的他,也不敢在天香楼内露出真实修为,只有跑路一个选择。
果然,那群人见到他开跑,拔腿就追。
兜兜转转跑过好几个院子,眼见就要甩掉那群人,但却正面撞上了埋伏他的慕容祎,又被套了麻袋,带回歃血盟的院子。
慕容祎的脸色非常臭:“真不愧是写书的,伶牙俐齿,将本堂主手下哄骗得团团转!有这功夫,你好好填坑不行吗?”
黎青崖暗自翻了个白眼:要填得出来他还跑?
正当慕容祎要继续计较之时,一个歃血盟的弟子走进来,唤了一声:“堂主!”
弟子并未直接禀报何事,慕容祎会意,丢下黎青崖,随他走了出去。
等走出房门,弟子才低声禀告:“盟主到了。”
听到此话,慕容祎脸色一变,立即严肃端正起来。他对身边下属下令:“屋里那个人你们先好好看着。”
说完抬步朝外走去。
歃血盟盟主殷血寒坐在正厅之中,依旧是二十年前那副锐意英气的眉眼,只是锋芒稍稍内敛,看着多了几分沉稳威仪。
慕容祎掀起衣角,半跪行礼:“不知何事劳盟主尊驾?”
殷血寒开口便问:“夏戎可到了?”
“魔尊未曾前来,来的是墨宗右护法。”
天香楼虽然人脉广,有排面,但还不值得魔尊亲临。按预先安排殷血寒今年也是不来的,但如今突然出现在此,还作此一问,着实弄得慕容祎满腹疑惑。
殷血寒没有与他解疑,又问:“你们也来天香楼数日,可发现过什么异样?比如与会人员中是否有面生且来历不明之人?”
慕容祎低头作答:“未曾有什么发现。”
殷血寒若有所思,但并未说什么,只道:“既然来了,这次品香大会我便亲自出席。”
慕容祎颔首领令:“是。”接着又道,“我带盟主去卧房休息。”
穿过正厅,路过关押黎青崖的屋子时殷血寒觉察到细微的动静,神识一扫,探知到里面的大概情况。他问:“抓的是何人?”
慕容祎不敢回答是被自己以权谋私捉回来填坑的百合写手,避重就轻道:“是个编排盟主和夏戎的宵小。”
天下间,殷血寒最嫌弃的人便是夏戎,自然也讨厌那些将他与夏戎编排到一起的人。听到此话,他拧起眉头,露出遇到变态的嫌恶神情:“遇到了教训一顿就是,抓回来作甚?凭白污了耳目。”
慕容祎领令:“是,属下稍后便将他处置了。”
然而他的处置并不是将人放了,而是将黎青崖偷偷关押到自己的卧房,布上结界,亲自盯着他填坑。
黎青崖拿着笔,面对面前厚厚一摞稿纸,唉声叹气:“你们魔道中人都这么喜欢囚禁人的吗?还都喜欢关到房间里。”
他都快数不清他被他们魔道的人囚禁了多少回了。
在一旁看话本的慕容祎不耐烦催促:“少废话,快写!写不出来今晚别想睡觉。”
断了二十年的坑,写黎青崖是写不出来的,只能慢慢磨洋工。
一直熬到凌晨,好不容易熬到慕容祎睡过去,他放下笔,悄悄来到房门处,轻轻松松地破了上面的禁制。
由于从妖神殿得到的那个面具的伪装作用,出窍期的黎青崖在外人看来只是金丹后期修为。再加上他为了避免身份被怀疑,一路装怂,没有展露过实力,所以慕容祎才会放松警惕,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走出门,熬了一晚上的黎青崖闭眼做了个深呼吸,让凌晨的新鲜空气灌满沉郁的肺部,就在他舒气睁眼之时,眼眶里撞进一道英俊挺拔的身影。
脑子里“轰隆”一声,他懵了。
来找慕容祎说事情的殷血寒也在打量这个凌晨从下属房间里走出来的青年。
经过改变的相貌在歃血盟盟主眼中十分陌生,不算特别俊俏,但气质尚可,综合来看只能说一句养眼。
年轻人身上穿着的是天香楼低等弟子的服饰,乌发凌乱(逃跑时弄的),双眼泛红(熬夜熬的)……
有了不好猜想的殷血寒觉得尴尬难堪,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不说话。
而突然撞见熟人的黎青崖则是不敢说话。
良久之后,还是殷血寒艰难挤出一句话,打破沉默:“你跟他——可是自愿?”
黎青崖疯狂摇头:谁会愿意被关起来写文啊!又不是周三赶榜的写手。
只一句,殷血寒骤然大怒:“慕容祎!滚出来!”
响彻院子的怒吼惊醒了还在梦境中的年轻下属,他条件反射般地抓起外衣,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
咋被叫醒的慕容祎不明所以,一边穿衣一边左顾右盼:“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盟主?”
说来这本是正常的起床状态,但殷血寒先入为主有了不好的猜想,再去看他穿衣的动作就怎么看怎么碍眼:“我让你来办事!你就是办这些事的?”
“盟主!”见殷血寒指着“咸鱼大大”,慕容祎还以为他是追究自己“阳奉阴违”扣下人的事,立即下跪认错,“属下知错!请盟主责罚!”
“你对自己强迫他的行径有何辩解?”
慕容祎还没睡清醒,被问责后就知道一个劲儿认错:“属下知错!”
见他对自己的无耻行径供认不讳,殷血寒更生恼恨,他平日的教导真是喂狗了,手下最器重的堂主居然做出这种欺辱弱小之事。
他咬牙切齿:“滚去领罚!”
慕容祎二话不说,滚了下去。
这一连串处置干脆利落,让旁观的黎青崖看得啧啧称奇,暗自感叹果然还是“创业”锻炼人,以前的殷大傻子也有了杀伐果断的气质。只是,这般做派,要不是提前知道歃血盟是魔道阵营,他还要以为这是哪个名门正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