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深兴致缺缺:“那仙尊生辰你送啥啊?我可是听说了,人家挺器重你的,你的贺礼可不能让人比下去。”
眠潇犹豫许久,最后轻叹一声,温柔笑道:“我在炼丹,想将一味丹药送他,有凝魂固魄之用。”
当时睦深也没多想,只是他有一夜失眠,起床溜达,却无意间看见眠潇屋子亮着灯,他琢磨着眠潇是告病请假,虽然他没看出他哥哪里受伤了,但指不定是内伤,熬夜总是不好的,便打算去提醒他一句。
倒也是山风顽皮,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就吹开了窗子,让睦深正好瞧见眠潇在做什么。
眠潇在画画,画的是华山之上的仙尊,清冷入骨,遗世独立。
旁边还有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没写完,但是下一句没人不知道。
睦深一惊之下,手里拿着玩的玉如意摔在了地上,眠潇一回头看见他,也怔住了。
他们兄弟二人对着窗无言许久,眠潇回过神,垂着眸子收起了画卷。
睦深冲进房内,抬手就要烧了那画卷:“你疯了?哥,这东西要是让玄篁看见了,你还有活路?”
眠潇一点点抽回画卷,语气平淡:“他搜我屋子做什么?再说你若是要烧,怕是要把我整个书房都烧了。”
睦深听闻此言,箭步上前抽出了架子上的一本诗集,翻开一看,写的尽是眠潇的无限相思。
“哥,你完了。”睦深绝望道,“你没办法和他在一起的。”
眠潇却笑了,他多日病气萦面,皆系心病所扰,如今这展颜一笑,倒像是去了几分苦恼:“我知道,那又如何?”
只可惜虽然他情深似海,玄颢却一无所知。玄颢生日将近,派人传他回去帮忙,这种事也没办法托病,眠潇便走了。谁知他前脚刚走,后脚睦深就出事了。
有魔修想杀了玄颢的左膀右臂,却只碰上了睦深。睦深法术不比眠潇差,只可惜寡不敌众,最后虽然把来者全杀了,自己却也受了重伤,甚至连传信都做不到。
也是命不该绝,他们在后山打斗,睦深后又往前爬了一段距离,恰好就停在了那个和魂魄相关的试炼境上。
秦翾说道这里,舒暮云微微蹙眉:“莫非谢如故能活这么多年,是因为他将死之时魂魄进入了试炼境?可我见他他不是鬼?”
秦翾含笑看他:“你猜的八九不离十,睦深,也就是谢如故能活到现在确实是因为试炼境,但不是进入,而是他的魂魄和试炼境融合了。可以说以试炼境为身,所以他才能操纵试炼境,甚至心念一动就能自创出不同的关卡。所以他不是鬼,准确而言,是从人变成了灵。”
睦深死马当活马医,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自己魂魄塞到试炼境里,误打误撞居然成了,只是他融合过程极其痛苦,且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身不能动。时常沉睡不行,不知晓外界之事,也无法行动自如。
当听见睦深极其痛苦时,叶遵手指一颤,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衣服。舒暮云注意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这其实对他而言是一件善缘。”秦翾道,“但是却是对眠潇不利。”
眠潇最大的拥护者陷入沉睡,他孤立无援。之后的事情,都是睦深听人说的,又转述给了秦翾。
仙尊的寿宴要准备很久,就在寿宴前七天,华山上下了场雪,玄篁命人摆下宴席,和华山上诸多道修一起饮酒赏雪,也算犒劳他们近日辛苦。
有人早就看眠潇不顺眼,加上玄篁有意无意的暗示放纵,便有不少人轮流来灌酒,眠潇最后醉倒在桌上,迷茫之中,听到有人问他是不是喜欢玄颢。他苦恋而求不得,心病丛生,被人一引导,竟无意识地将压抑心底许久的暗恋说了出来。
这下子是真的捅了耗子窝,大家叽叽喳喳指责他不安好心,定是魔修派来的卧底,别人都知道仙尊不能动情,所以大家都克制自己,远离华山。眠潇身为仙尊心腹,竟敢置天下于不顾,借着这层关系胡作非为,实为天下不耻。
眠潇逃回了家,在试炼境前站了许久:“哥哥怕是没办法再陪你了。”
他知道睦深听不到,但仍是柔声说道:“我若出了事,你不要报仇,只要好好活下去。也切勿……被情字所拖累。”
他取了费尽心力炼制的丹药,站在华山风雪中,跪求见仙尊一面。然而玄颢无动于衷,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他捧着仙丹跪了三天三夜,玄篁打开山门,站在了他的面前。
“明知不可,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玄篁冷冷俯视他,“你让他看不起。若不是有人说你在这里跪了三天,引得他人议论纷纷,恐怕你就是死在雪里,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眠潇摇摇欲坠,艰难抬头,玄篁一甩拂尘,抬起他的下巴:“师兄不想见你,所以派我来转达他的意思。他说:‘你居心叵测,不顾大局,让他恶心,但看在你昔日有功,便不罚你。只是从此以后,你不得再踏上华山半步。’”
风雪吹得眠潇有些头疼,他收起了一贯的笑容,反问道:“难道动情也是错了?”
“对他动情就是错了。”玄篁厌恶地说道,“你让天下苍生因你私情陷入危险,难道还对了?”
眠潇轻声道:“可他并不爱我,又何来危险。我不过自己单相思,又碍了你们的眼?全无道理。”
“你单相思的人也已经说了厌恶你这种行为。”玄篁撤回手,“还有许多不好听的话,我估计着你我曾是同僚,没有转告你,休要纠缠。”
眠潇却不死心,他抬手送上那颗仙丹:“这是贺礼。”
玄篁看着那丹药,怒气冲上头顶,他一把打飞那眠潇耗尽心血的仙丹:“既然不识抬举,那我告诉你,他对我说,喜欢他?你不配。还不快滚!”
眠潇指尖冰凉,他笑了笑,拾起了那丹药,晃晃悠悠下了山。
到最后,玄颢也没给他一个多余眼神。
秦翾黯然道:“求而不得,备受羞辱,偏偏相思难解。眠潇解不开心结,所以他……入魔了。”
第63章
眠潇入了魔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只是顺从心魔所在,打上了华山。他实力自然是不俗,寻常道者难以阻挡。当时玄篁本打算派精英迎战,就地格杀。
结果高高在上,不理凡尘的仙尊开口了:“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了解。”
玄篁阻挡不了掌门师兄,眼睁睁看他下山而去。
当初能上华山为玄颢做事者,都发了一块玉牌,玲珑白玉,若是在人间毕竟价值不菲。但是在道界反而是不值钱的东西。多数人只不过把那玉牌当做入华山的门票,唯有眠潇一直佩戴在身,爱护非常。
如今他双目猩红,长发四散,连衣裳都换成了深色,已不是当年惊鸿照影而来的道者,却偏偏一直握着那块玉牌。他连天地人伦都抛却,仍是不舍得玄颢唯一送给他的东西。
玄颢仗剑而立,眠潇缓缓抬头:“为何不用我送你的玉箫?还用这寻常的长剑?”
“玉箫太贵重,担不起。”玄颢漠然回道。
眠潇捂着脸笑了起来:“不过是一块冰种翡翠,仙尊想必都不屑于一看,哪来的贵重?”
玄颢抬起眼睛,挽了个剑花:“玉虽寻常,情却难负。”
眠潇听见这话眼中猩红倒是退却一些,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他不动玄颢也不动,夜风烈烈,星月隐于乌云后,侧耳听去,红尘万丈,鬼哭人愁,竟是乱世之像。
那日最后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眠潇来是想要将玄颢绑回去,锁在自己家里,了却自己一腔相思,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
或是不忍天下大难,又或是不愿意逼玄颢做他不喜欢的事。
眠潇即便入了魔,也是小心翼翼,不肯伤了别人,勉强别人。
于是他只能自吞苦果。
而玄颢做了什么更是无人知晓,他杀眠潇简直易如反掌,但是他让眠潇毫发无伤离开了。据华山上的人说,眠潇走的时候竟然压抑住了心魔,恢复了道心。
听到这里,秦漫舟和舒暮云同时开口。
秦漫舟:“冰种翡翠不值钱?这也太败家了吧?不过说起冰种翡翠做的玉箫,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舒暮云:“师兄家传那个能带入试炼境的玉箫似乎就是冰种翡翠?”
秦翾道:“那个玉箫是冰种翡翠没事,但是古人都很喜欢用玉做乐器。在古代修道者眼中,这类玉并不算多么珍贵,他们平日修行都要用到玉石玛瑙之物,故而并不太当回事。眠潇算是比较两袖清风的,也攒了一屋的各色玉石。送玄颢那玉箫据睦深也就是谢如故所说,珍贵之处在于是眠潇自己设计打磨的,贵在那一片真心。至于单纯的宝石法器便是现在也还有许多。不能断定秦家这支就是玄颢那支。”
舒暮云心思一转,却是确定了秦家的玉箫就是玄颢那一把。毕竟秦翾不知道玄颢是秦家老祖宗。
这么一来,那舒凝莫非……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秦漫舟,秦漫舟也盯着一处发呆沉思,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舒暮云了然,秦漫舟和他想到了一起。
秦漫舟一本正经地吐槽道:“没天理了,都是玄术界的,我们现在怎么没那么土豪?我家要是还有一屋子翡翠,我干什么天师,去景区摆摊估计婚房首付都有了。”
秦翾无奈摇头笑了笑:“道术式微,不是古时候了。”
舒暮云沉吟片刻,还是问出口:“前辈可知道那玉牌长什么样子?”
秦翾一怔:“这我倒是不知。”
舒暮云点了点头,笑道:“请前辈继续说吧。”
眠潇压制住了魔心,却除不了已经缠绕他的魔气。保不齐什么时候再失去理智。眠潇怕自己误伤了无辜的同修和百姓,便打了条链子,附上符咒,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他一旦魔气暴涨,就在那方寸之间痛呼自残,等恢复了理智后只能虚弱瘫在地上。
他的活动范围只有短链为径的半圆,自此无论身心,都被他自囚于囹圄之中。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放过他。世人心思难测,有人是惯来喜欢落井下石。有人觉得自己不敢说喜欢玄颢,他却能被玄颢知晓心意,令人嫉妒。还有人暗中觉得这是情敌,趁机踩死又不落骂名,岂不是一举两得?还有一些人是认真认为他要亡了天下,是蓝颜祸水,连妖妃论都出来了。
种种心思,或能见人的,或称得上大仁大义的,又或是根本见不得人的私欲促使着他们纷纷上华山来,要求杀了眠潇。
玄篁等的就是这一天,他顺理成章宣布:“眠潇入魔,想来是魔修奸细,特来迷惑仙尊的。”
他正要点人去杀了眠潇,玄颢却忽然出现在会客厅上,一双眼睛寒霜带雪,无情无欲:“此事因我而起,此人须由我来杀。”
他道:“恰好我今日画了一个新阵法,是散魂灭魄之用,此去我会让他——”
玄颢站在鸦雀无闻的大厅中央,极度冷酷地吐出四个字:“魂飞魄散。”
让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厌弃,又被他当做实验阵法的对象,被他亲手杀死,甚至不允许魂魄转世是什么感觉?
秦翾有时会觉得自己感同身受,所以他才对那个虚假的眠潇,名叫萧枕雨的幻想人物那么同情。但仔细想来,他比眠潇还是强了一些。
眠潇死的那天晴空万里,是个好天气,江南桃花开了,诸多有情人携手芳丛。那天黄历宜嫁娶,人间红妆十里,鼓瑟吹笙,好不热闹。
而眠潇身下有一个阵法,胸口插着玄颢的长剑。他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或许是流了泪,又或许疯了一样喊叫。只是当玄颢打开门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块玉牌。
那是眠潇死前还死死握住的东西。很多人涌入洞府,看见眠潇的尸体明显是之前握着什么的,但是他的手指被人掰开,取走了那样东西。
他们正想趁机抢些东西,已经马上走出门的玄颢却忽然站住,带着杀气命令道:“此间事物,若有人偷抢,便于他一般下场。”
仙尊做事总是有他的理由的,或者这里魔气未尽,又或者有些机关。毕竟眠潇入魔,狡诈阴毒。众人都退了出来。玄颢亲自画阵贴符封了洞府。谁若擅进,必定灰飞烟灭。
玄篁曾问他为何要将那华山上人手一个的玉牌带回来。带回来之后又放哪了?
玄颢的回答冷漠却很合大家的意:“华山之物岂能留在魔修手中?带回来后已经被我毁成玉粉,临风扬了。”
又过了二十年,仙魔之战爆发,玄颢力挽狂澜,换得了人间清平。
在那之后又过了五年,玄颢离开了华山,隐居了起来。天下既定,再无人可以强迫他留在华山。玄颢走的那天,没有带什么东西,唯独带了一个卷轴,不知道里面是字还是画。
天下平定后,也没人管着玄颢不能动情了,自那之后,玄颢受到了数不清的告白。然而当年他们不许他动情,如今又希望他放弃无情道,对一人情深似海,何等可笑。
无情道已到极致,再难动心。玄颢比之前还要冷,他的恋慕者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空。
凭什么都要遂了他们的意?他们又为什么觉得玄颢能爱上自己?
当时睦深嘲讽地骂道:“这已经不是痴心妄想,而是白日做梦。小姐身子丫鬟命,还觉得自己是仙尊夫人呢。”
当时玄颢的传闻也有鼻子有眼,说玄颢爱上了一个人,但是那人却已有了爱人。玄颢求而不得,这才黯然离场。当时还有人出来冒认,说自己就是那个人。也看准了玄颢已经隐居,没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