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苦心,无人知晓,也无人愿意知晓。背负千年骂名倒也无所谓,他只是心痛青猎。
只剩下青猎一人,他害死了阿昙,青猎会恨他。他原本不想青猎恨他,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能掌控得了。
他成为鬼的这段期间,遇见了一位仙尊,说是仙尊,也就是道家前辈,他说他对求不得这种命运很感兴趣,他想打开自己的试炼境,做几个游戏。
秦翾看到仙尊的试炼境内容后,沉默许久,最后求仙尊让自己也入境,躲一躲仇人。
仙尊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你和我的兄长眼睛特别像,性格也很像,有时候我都会觉得是兄长转世,然而他已经魂飞魄散,再无相见可能。但遇见你也算一种缘分。好,你可以在里面随便行动,想干什么都行,救人我都不拦你。”
秦翾擅长阵法,他记得自家古籍中有一道阵法,是祖先留下来的,深奥晦涩,无人能懂,只知道是锁魂阵,能保灵魂不散。
他是等不了许久的,因为他没有怨气,就算凭借一时大悲成了鬼,也终究会消亡。
他躲在一个最深的关卡里,凭着记忆修复锁魂阵,虽不能如祖先一般完全复原使用,但是十分之八已经被他学会,他就凭着这个阵,又苟活了千年。
如今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秦翾看着不远处出现的人影,轻轻笑了。
兄长秦翔的后人和自己的传人来。
第61章
青猎本来憋了一肚子气摔门而走,但是被昆仑山冷风一吹,瞬间冷静下来。他摸了摸衣襟里的东西,觉得这用了三百年,还欠了那混蛋一个人情的丹药不能浪费了。
他正琢磨怎么给自己一个台阶回去的时候,识相的几个人来递枕头了。
青猎的鼻子动了动,在冷冽的风中嗅到了和秦翾类似的味道。
秦家后人来了。
哦还带着他的小媳妇,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常人,不知道是谁,但估计就是那混蛋玩意喜欢的叶遵。
青猎狐狸眼睛一转,转身回去推开门,他靠在门框上,悠闲甩了甩手:“你孙子和孙媳妇来看你了。”
秦翾油盐不进地对他笑:“你过来一下可好?”
青猎挑了挑眉,知道他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说,倒是依言走了过去,刚蹲下,一直虚弱的秦翾忽然一抬手,准确地按在了他的命门上,微微用力,青猎都没等骂一句娘,就晕倒在地。
秦翾起身,他作为一个鬼,其实已经濒临魂飞魄散,但他仍用法术将沉睡的狐狸放到床上。他白衣曳地,坐在了床沿上,看着熟睡的青猎,不自觉地笑起来。
青猎作为狐狸精,长相和术法没给他们青丘一族丢人,他是正统的九尾狐,近百年已经不算妖,而算是灵兽了。他那双凤眼阖着,唇角微微翘起,似乎梦中还在微笑。
秦翾原本妄想得到青猎的情妄想了很多年,事到如今,恐怕已是最后一面,那么稍微放纵一点倒也无妨。
他内敛温柔了千年,一切都自顾自地默默承担着,死到临头,想亲近一下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总不是大罪过。
秦翾俯下身,本想吻一下青猎的薄唇,可呼吸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却犹豫了,觉得自己实在太像一个登徒子。青猎又不喜欢他,他这样做过于猥琐。若是青猎知道,难免恶心。
将心比心,他也不想不喜欢的人强吻自己。
秦翾到底是个君子,不敢轻薄,非礼勿视。他犹豫了片刻,知道秦漫舟和舒暮云马上要进院,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他的愁绪别情。
秦翾轻笑一声:“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般胆小。”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怔怔看着青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阿昙的死横在他们之间,杏黄衣裳的姑娘没了,他们之间原本也不多的情意也没了。
待他抬起头时,能看见秦翾的眼眶终究还是红了。他怔怔看着青猎,总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到最后他垂首阖眸,再起身时,便又是那只温良和善的男鬼。秦翾起身推门,留下一句话在寂静的房间中。
“阿昙大仇将报,你可以不用再痛苦了。”
青猎的指尖动了动,好似听见了什么,但是他没有睁开眼睛,依然在梦中。
秦漫舟和舒暮云拉着叶遵走上最后的台阶,三个人都累成了狗,虽然有法术做辅助,但是昆仑是万山之首,又是神山,哪那么容易就能爬上来了。
舒暮云一抬头,便看见秦翾已经站在了院中。这时候就知道做鬼的好处,他们三个里三层外三层都觉得冻透了,人家一袭轻飘飘白衣彷如月下谪仙,飘逸风雅得没了边。
秦翾笑眯眯打开了院门:“进,院内有阵法,很暖和。”他偏头看了一下,“我原以为你们会来五个人。”
院内果然温暖如春,舒暮云摘下登山帽和护目镜:“一位同伴在副本里受了伤,另一位本来想来,但是临走又怕受伤那位自己呆着不安全,就也留下了。”
秦翾点了点头:“本来也不必全来,有一人知晓便足够。这位想必就是叶遵?”
叶遵抖落了眉上的霜雪:“秦前辈好。”
秦翾笑道:“久闻大名,我的时间不多,我们坐下聊如何?”
舒暮云打量了一下小院,只见院中有一处石桌石凳,正对着后院的一颗枯死老树。他刚想跟着秦翾过去,却看见秦漫舟没动。
秦漫舟盯着秦翾的背影:“你快魂飞魄散了,祖爷爷。”
祖爷爷从善如流回道:“我知道,所以我们要尽快。”
舒暮云轻轻扯了扯秦漫舟的冲锋衣,秦漫舟沉沉吐出一口气,走过去坐了下来。
秦翾见秦漫舟还要说话,便先抬起手:“我的事情我会和你们说,但是事有轻重缓急,我要现将你们游戏的故事告诉你。”
他的手停在空中,指尖出现点点水光,他就这样凭空开始画画:“这个故事很长,我先讲给你们听,听完后有问题再问我,可好?”
舒暮云点了点头,看见秦翾已经写出几个字,虚空之中,浅蓝色的字上下漂浮。
两千余年前,是修真鼎盛时期,佛修道修魔修都活跃在舞台上。那时有一位仙尊,是正道无冕之帝,住在华山之上,修无情道,为人淡漠无情,但是天纵奇才。其命星特殊,牵动了整个玄术界的生死。
当时有人算出正道将来必有一大劫,仙尊能力挽狂澜,换的天下太平。若是仙尊失手,将生灵涂炭,魔修将一统天下,届时不只是道修佛修有难,百姓也必定死伤遍地。
那人说仙尊需要继续修无情道,不能动情,一旦动情,必然入魔。仙尊若是入了魔,正道便再无希望。
仙尊本身就拒人千里之外,孤高冷傲。谁都不觉得仙尊会动情,但是世事难料,话本中修无情道的主角也不少,所以外人也要防着。
没人敢对仙尊说一句喜欢,真喜欢假喜欢都得自己憋在心里。不过还好,算命说了,也就这十年间的事情,修真者普遍长寿不老,十年而已,转瞬即逝,等仙尊平定魔修之后,不管还是告白还是直接上门抢人就都不是问题。
仙尊便是玄颢。
秦翾叹道:“而试炼境主人,便是你们眼中的谢如故,真名叫做睦深,他有个兄长,叫做眠潇。”
眠潇在当时也是个风流人物,因为长得好,功力也不低,性格又随和善良,不少女修或是断袖男修都追求过他,只可惜眠潇温和是温和,但是一根筋,不喜欢的人直接拒之千里。
眠潇不爱交际,平日就待在自己的洞府里。后来人们发现他性子既温吞又死心眼,慢慢地追求他的人也就少了。
他倒是乐得自在,睦深和他就差了两岁,见自己哥哥年纪轻轻就暮气沉沉颇是恨铁不成钢。
眠潇抚琴笑道:“虽然你我外表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实际已有百岁,暮气沉沉也是正常的。”
睦深吃着葡萄:“好好好,哥啊,你山后的试炼境怎么还不开?我想进去玩玩。”
眠潇皱了皱眉:“那试炼境很是凶险,我尚且未能完全掌握,你切莫随便进入。”
睦深也没当回事,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也挺开心的。那日睦深出门游历,和一位女修对上了眼,但是没等他发展一下感情,就得知眠潇忽然被华山喊了去。
玄颢召集了几位较有名气的青年才俊,要带着他们去猎魔。
当时场景睦深自然不得而知,他也是听眠潇讲给他的。
眠潇一袭青衣,走上了华山之巅,和同修们都打了声招呼。华山洞府犹如仙境,他们所在的会客厅是白玉为石铺地,冰雪雕做摆件。红烛垂泪,灯影模糊。
眠潇端坐在下座,其余几位同修道友都在争靠近玄颢的位置。有人是心怀爱意,有人则是心怀憧憬,亦有人想借此得些好处。他们明争暗斗唇枪舌剑,眠潇在一旁围观得兴致勃勃。
“专业吃瓜啊。”秦漫舟吐槽道,“这就是宅男吗?爱了爱了。”
宅美人眠潇见过玄颢的画像,也听闻是个美男子,但未见过真人,此次也是有些好奇,这仙道之主究竟是什么模样。
画像终究失真,就像是风景,任诗中描写多壮美,画上胭脂金石再艳丽,都抵不过自己亲自去看一看。
眠潇正漫无边际想着这些琐事,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抬眸一看,便看见一行人走进大厅,为首者步伐轻盈,仿佛踏雪无痕。那人一袭玄衣,金冠束发,容貌俊美无俦,只是神色冷漠,就如同华山上不化的霜雪。
眠潇本是无意间一瞥,却和那人对上了眼神。他呼吸一滞,竟觉得心跳有些快。
男人的眼神不是单纯的冷,而是无欲无求的漠然。他随意看了一眼眠潇,本没放在心上,从他身前走过,径直走到了那白玉雕成的座位上。
众人纷纷起身,口称:“玄颢仙尊。”
眠潇有些恍惚,虽未失礼,但心悸不断。原来这便是仙尊,果然好相貌。他自己经常被夸朋友貌若潘安,但和玄颢一比,便是云泥之别。
他充其量是人间山上一枝翠竹,玄颢却是九天之上瑶池之中落了一身冰雪的琼花。
这惊鸿照影地一眼,让眠潇有些不安。
“后来眠潇猎魔有功,素日为人做事都温良妥善,玄颢很是高看他,便将他调来了华山。”秦翾轻声道,“那之后就是眠潇的噩梦开始。”
第62章
眠潇此人,据他弟睦深所言,性格温柔,还有点圣母心。
而秦翾和舒暮云得他高看一眼,也是因为他们三人性格都有些相似之处。
猎魔猎的不是魔修,而是真的魔族,仅凭欲望而生,无情无爱,一心杀戮。
眠潇一路上猎魔无数,但他的重点还是在救人。功绩原是最高,但平常不爱争前喧哗,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笑。若不是玄颢心里有暗中记得,恐怕功劳都要被人抢走。
玄颢似乎很喜欢他这种不争不抢,淡泊安静的性子。于是将他调来华山之后,还让他跟在自己身边,这等殊荣,原本只有玄颢的师弟,门派的副掌门才有。
玄颢师弟名玄篁,是门派军师,心机深沉,他对师兄倒是没什么非分之想,一心就是想拯救世界,所以他将玄颢一切恋慕者都拒之门外。甚至不允许有人对玄颢动心。
只是这喜欢又岂是人能左右的?
当眠潇被玄颢重用开始,玄篁就对眠潇暗藏敌意,他隐约感觉到,这个人似乎不太对劲。但是没有证据,他也和眠潇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长久的相处中,眠潇还是动了情。若说初遇不过是惊艳,而现在便是真的日久生情。
玄颢仍是漠然坐在高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人想知道他的想法。他是仙道之尊,要护住一方天地,至于他有没有喜怒哀乐,都不重要,没有才是最好,那样才能保持道心,保持公平。
眠潇又怎敢去毁了他,他何德何能,竟为了一己私情去坏了玄颢的名声,颠覆整个人间?
大局为重,三界为重。眠潇不能说心中所想,更何况说了也得不到回应。但他心虚,他怕自己的眼神和举动会透露出他的心思。于是他开始慢慢疏远。只在无人处暗暗凝视着玄颢的背影。
玄颢虽无情,却玲珑心思,自然看得出眠潇不太对。他思忖许久,做了一件错事。
他有一件事需要亲自去办,随从只带了眠潇。
那次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只知道眠潇回来告病了好几日,而玄颢看眠潇眼神变了。倒也不是动了情的表情,反而相当复杂,就算是心眼多的和兔子窝一样的师弟都没看出他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
不过师弟确认了一件事,眠潇对玄颢的意义和他人不同,虽然不能确定就是预言里引得玄颢动情入魔之人,但也要防着些了。
眠潇恹恹了许多日,这时出门溜达的睦深回来了。
睦深见眠潇心情不好,便要拉他去看看那个已经落灰的试炼境里散散心。眠潇却摆了摆手:“那试炼境我试过,你我都难以控制,天下恐怕只有玄……仙尊能驾驭。”
睦深本来也就是想让他高兴点,也没打算真去找罪受,他坐下,兴致勃勃出馊主意:“要不仙尊寿辰之时,你把试炼境送他做礼物呗。”
眠潇笑笑,给弟弟倒了杯茶:“仙尊赠与的,这茶叶便是他也喝不到几次,我特意留给你尝尝。”说罢他沉吟道,“那试炼境不可随意送人,你出门游历这段时间,我发现它似乎对魂魄有些作用。若是将残魂关在里面,竟可养魂。但如果有恶鬼误入,也会增强他们的怨气,届时会出乱子的。”